子夜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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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江中追杀

    大伙渐渐飘远,船身已慢慢消失在雾气之中,只余隐约轮廓。就在他们以为已经脱离险境之时,异变再起。



    “轰”地一声,在他们背后的“天虎”号竟如被人腰斩一般,整个船身断成两截,一青一白两道巨型光浪吞吐喷薄,从折断处电射而出,划破夜空。接着几道稍小些的七彩光波紧跟其后,竟是两拨人在空中交手。一时间只听“叮铛”之声不绝,转眼间两边互拼已逾百招。这些人在空中辗转腾挪,毫不费力,举手投足之间劲气四溢,恍若有形,显然都是高手。



    苏旭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如意客栈和商船护卫两拨人,不由暗自啐了一口:“这商船如此神秘,干的定然是掉脑袋的勾当,反而连累了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是狗咬狗,来个他奶奶的同归于尽。”不过心中知道这终归是不大可能。他心中好奇,望向交战之处,登时见到了四个做员外打扮的人,但他们联手却战不下对面一高一矮两名青年,只拼了个旗鼓相当。



    漆黑的夜空中,无数纵横飞舞的气劲波光此起彼伏,就像那璀璨烟火,直看得苏旭几人是目眩神迷,心中暗羡。



    苏旭心思缜密,动手之前已让孙小妹给自己抹上了可以夜视的秘药,目力极好。漫天霞光中他陡然见到江面一点白影,顿时浑身一激灵,定神望去,却依稀见得是个女子,手中拿着一双筷子,衣袂飘飘,双足点着波浪急行,赫然竟是玉珊瑚。



    原来玉珊瑚之前为他所算,与铜狮子等人一起跌入压载水舱。三人虽有绝妙轻功,却做不到四大掌柜那般御气飞行,端的是一筹莫展。直到原先商船上的护卫发现情况不对,便开了水门弄翻了天虎号,三人才从水门处顺势脱困。但银月狼、铜狮子二人犹在内讧不已,就并没有理会苏旭几人,只有玉珊瑚心生不忿。等她见到铁蜘蛛,问清楚了苏旭几人已跳水逃生,她自恃水性了得,轻功在五大侍者中又是最佳,便自告奋勇顺着江流方向追了上来,只盼能一雪前耻。



    谢景等人看着高手过招正看得过瘾,却听见苏旭口中呼啸声又起,这次啸声比方才更加急促,不禁都是心中一骇。奈何身处水中无法说话,只好顺着苏旭目光望向之处看去。玉珊瑚轻功绝佳,速度极快,这么一会距他们已不足三十丈,几人俱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觉手脚一阵冰凉,如坠冰窖。



    玉珊瑚被困在水舱多时,心中郁闷烦愤难解,此时见到仇人正是分外眼红,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脸上竟泛起一股病态般的潮红之色,奇怪的是脸上不但不见怒容,反而浮起淡淡梨涡浅笑,配上她极美的五官,直如西子捧心,踏浪而来,让人如在梦中。



    美色当前,苏旭却全无欣赏之意,眼见生死大敌携全盛之势来袭,自己一方已是手段尽出,奈何强弱悬殊,再难有抗衡之力,心中不由升起深深的无奈感,只觉得天道不公,自己兄弟一心,与天争命却全然看不到生路,老天对自己等人真是何其残酷?直是心灰若死。



    谢景回头向苏旭望去,见他脸色如丧考妣,知道这次也是黔驴技穷,心中暗想:“连他也想不出法子,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们么?”眼光一转,又望向了林兰,只见她双眸脉脉,望向自己的眼神全是忧虑之意,刹那间已明白她是担心自己,心中一股暖意升起,想道:“不管如何,我只要她好好的。”暗暗下了决定,左手就朝苏旭捏了一下。见他没有反应,手上加力又再捏了一下。



    苏旭此时已心乱如麻,拿不出半点主意。感觉到谢景在捏自己,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就朝他看去,只见谢景下巴微微抬起,朝着林兰努了努,眼中露出一抹浓浓的求恳之色,他们两人从穿着开裆裤时就混在了一起,端的是心灵相通,瞬间就会过意来,他是要自己照顾好林兰,心里一颤,张嘴就想说点什么,却忘记了自己身处水中,被水呛到咳了几声。无奈只好猛地摇头,却在想着:“虽是强弱悬殊,但我们还是要做点什么。我可不能让他独自前去,只是孙小妹不会水,这却好生难办。”



    谢景不像苏旭遇到事情考虑那么多。他性格直接,想到就要去做。虽然有时看起来略显莽撞,却是锐气十足,因此两人虽然也想到了一块,他却是比苏旭快了一拍。现在既已将林兰交托给苏旭,就是一件心事放下。只是他初尝情中滋味,实是放不下她,便深深朝她看了一眼。



    林兰此刻的全副心神也正放在他的身上,见到他这番动作,心里一沉,那灵动双眼霎时便泪水盈盈,只是缓缓地对他摇了摇头。谢景见此心中欣慰,只是心中更是坚决。憋住一口气,对着林兰做了一个口型就毅然转身下潜,再不回头。



    痛!



    锥心的痛!



    林兰见到谢景对自己张嘴,做出的口型分明就是“我爱你”,只是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啊!虽只刹那之间,但内中透出的那一抹悲哀、眷恋、担忧之意,却像那深沉的夜空,浓的怎么也化不开。冥冥中她有种预感,这一回首,今生再难相见。眼中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瞬间消失在滚滚江水之中,了无痕迹。



    相思相见知何年,执子之手共婵娟。



    …………



    谢景憋住气转身下潜,未受伤的左手从绑腿处拔出一把短刀叼在口中,随即浮出水面,向着玉珊瑚游去。他此时发髻散乱,胸衣敞开,露出了强健的胸脯。虽是独自面对强敌,心中却无丝毫惧意,战意熊熊燃烧,双目在黑夜中显得越发明亮。



    玉珊瑚内气贯于双足,在江面上行走如飞。看见“甲六”号客房中健硕少年独自游向自己,心里既是不屑,又是钦佩:“此人区区锻筋中期的修为,并不足为虑的。不过明知不敌还来送死,倒是个有担当的。”当下厉啸一声,其声清越如夜莺长鸣,随即双足在江面上一踏,人已跃到半空中,手中一双玉筷挟着白玉般袅袅气劲朝着谢景猎鹰扑食般飞扑而下。正是她独门的“如玉功”第一层心诀----白玉。



    随着她这一飞,一扑,谢景直觉得劲风扑面而来,威势赫赫。他在百战堂中受训多日,深知“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本来是不应与她近身缠斗。但眼下形势恶劣,又身处江中行动不便闪避不易,便也没想着要躲,只是盯着玉珊瑚,目光冷冽如口中叼着的森寒刀锋。只听“扑”的一声,一双玉筷已直接插入他胸口。



    玉珊瑚知他身负重伤,没有什么抵抗之力。但正所谓狗急了还会跳墙,如此丝毫不做抵抗的人她还真从未见过。心中冒起一个念头:“怎地如此轻易?”



    说时迟,那时快,谢景鼻腔轻哼了一声,未受伤的右手如闪电般伸出,抓住了玉珊瑚持筷的左手,便将她整个人向自己怀中一拉。他这一拉实是出乎玉珊瑚意料之外,口中轻呼一声,劲气已泄,“扑通”落入江中。



    这也不怪她,实则是谢景身体异于常人,心脏生在了右边胸口。玉珊瑚以为已一击毙命,心中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他犹有一战之力。



    谢景拉了玉珊瑚下水,心中大喜。只是左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右手又不敢松手,实在没什么攻伐手段好使。只有头一低,嘴里叼着的短刀就向玉珊瑚脸上划去。



    玉珊瑚凶名在外,战斗经验也是丰富。很快从开始的惊愕中恢复了过来,见到他使用“头攻”,下意识地向外一侧脸,已是躲了开去。她左手被制,右手却是无碍,心中惊怒,一拳打在谢景脸上。不过这仓皇一拳倒是没有带上真气。



    谢景脸颊吃痛,嘴巴一张,口中短刀再也叼不住,“扑”地落入水中。他失了兵器,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左胸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玉珊瑚运起了白玉心诀中的杀招----玉杀,阴寒劲气透过玉筷传入他胸口,直在他伤处搅磨穿插,痛得他全身抽搐不停。



    只是玉珊瑚这边“玉杀”一使出,打得爽是爽了,倒是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现在正在水中。



    她这“如玉功”主杀伐,攻击力极为强大。但所有功法却都有一个弱点,功法一运,必要随之调整呼吸。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在水中,这一呼一吸间就让她喝进了一大口水,直呛肺部,顿时醒悟过来,想到:“我不会水道功法,在水中厮杀,战力却是打了折扣,还是尽快上了水面,到时候自然有的是方法料理他。”慌忙收了功,双脚朝谢景小腹发力一蹬,就想向上浮去。



    谢景吃了她这一腿,却感觉不到丝毫内劲贯入,心中大奇:“这是怎么回事?”见对方理都不理自己,眼看就要作势冲出水面,也来不及多想,双腿一蹬水,也是奋力一扑,又抓住了玉珊瑚肩膀,生生地将她又按了下来。



    玉珊瑚功败垂成,但到底经验丰富,心中丝毫不乱。双肩一抖,手肘向后一甩,肘尖又击中了谢景胸口。谢景左胸原就有伤,再吃这一肘,顿时又抽了一下,已是伤上加伤。不过他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管自己左手伤势,两臂一用力,捏着玉珊瑚肩膀就将她压到了水下,接着俯身一个头槌正中她背部,直将她震得隐隐作痛。



    两人水性都是极佳,这一来一往转眼间已斗了几个回合。此时谢景胸口的玉筷已不知甩到了哪里,两边都是赤手空拳。只是谢景唯恐玉珊瑚脱离自己去追杀林兰和苏旭,也不管自己身上中了几拳,只是打定了主意将她留在此地。而且玉珊瑚到底是女人,没有真气加持,光靠自身力气就是拍马也赶不上身有“巨力”天赋的谢景,更兼在水里不好发力,一时间竟然被拖住无法脱身。



    久攻不下,玉珊瑚心中渐渐焦躁起来,想到:“连一个重伤之人我都收拾不了,有何面目回去见掌柜的?”她把心一横,拼着受了谢景一拳,将头高高伸出水面,深吸一口气,接着双掌聚力向江面一拍,身形便又窜高了几分,半个身子已是探出江面。



    谢景见状大惊,暗想:“好狡猾的婆娘,一个不留神就要让她溜走!”双手向上一伸,环抱住了玉珊瑚颈部,又想将她拉回水中。只是这次不知怎的,却发现连自己也给带出了水面。接着又是吃了几肘,而且与玉珊瑚接触之处传来阵阵热浪,就像被烈火焚烧,苦不堪言。



    原来玉珊瑚借力浮出水面,就急忙深吸一口气,将如玉功的第二层心诀“青玉”运了起来。这第二层心诀运转速度极快,只是一霎就已行了一个周天。她身有真气加持,又出了水面,就彷如鱼游大海,鸟入深林,只感周身舒畅无比,只是脸色变得一片青绿,绿油油地好不骇人。



    但后来谢景环抱住她脖颈,用力一箍,她呼吸顿时一滞,眼看刚运行了几圈的功法又要散去,心中大骇,慌忙一边肘击,一边运起“青玉”心诀中的杀招“玉焚”,浑身青光爆射,形似青焰,热浪腾腾,就想让谢景松手。只是谢景心中就只抱着一个念头,哪怕身上烧的“兹兹”作响也是万万不肯松手的。反而双腿一蜷,骑在了她腰上,这下两个人的力道都由她承受,饶是她如玉功再厉害,也承受不起这重量,身形一矮,下半身又已掉入水中。



    这下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想道:“这小子如此执拗,再入水中必然难以脱身。”想运起第三层“墨玉”心诀中的杀招----玉碎,怎奈谢景手上再次发力,自己颈部一紧,一口气顿时难以接上,功法再次散去,“扑通”头部又被按到水下。



    谢景见她两次欲要出水,心中也已经转过弯来:“看她样子,这一身功夫在水中却是施展不开,今日我拼了一条命也不能让她得逞。”主意打定,手、脚更是不肯放松分毫,紧紧箍着玉珊瑚腰、颈。



    其实他此时伤势极为严重,右手臂骨断裂,之前在与王修齐一战中受伤的肋骨又被玉珊瑚手肘多番重击,再次折断,内脏也被断骨插入受到重创。而且胸口被一双玉筷插出两个血洞,失血极多,视力、意识俱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是脑中就有一个念头,哪怕死也要把对手牢牢压在水中。是以不管玉珊瑚如何折腾,将他胸口捶地“咚咚”直响,这双手双脚就似是生铁铸成的一般,纹丝不动。



    时间渐渐过去,玉珊瑚几次尝试将头伸出水面吸气,都被谢景拼死按下,胸中气短,又呛了几口水。饶是她见惯风雨,也是无计可施,一股浓黑死亡阴影慢慢袭上心头,心中既是恐惧,又是后悔:“早知如此,我为何要近身取他性命?哪怕远远地一掌,他也死的透了。”她生性凉薄,到了此时竟然还是想着如何害人,浑然没有反思自己为何不放人家一条生路?世间之事一饮一啄,非是天定,皆是人咎由自取。



    只是人生没有后悔药,随着最后的一口气慢慢耗尽,她双眼渐渐凸出,缓缓停止了挣扎。一个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赫赫高手,竟被谢景活活浸死在冰冷幽暗的淮江中,落得沉尸江底,也算恶有恶报。



    只是谢景此时受创严重,脑海中也已经失去了意识,四肢俱都脱力,再也把持不住。江水湍急,疾风劲舞,一个巨浪打来将两人分开。他心愿既了,脸上竟然出现了淡淡的安心笑容,不知是否还在为苏旭等人脱险暗自欢喜?



    狂风席卷,谢景随着滚滚波涛仰天漂流,渐不可见,就此含笑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