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天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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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至雨来

    未到戍时,天已然有些黑了。

    位于华朝西北边陲的一座名为宣德的小镇,刮起了风。风很大,不若春季和煦的风,倒像刀一般,刮在人脸上生疼。正值春旱,华朝西北边境特有的路面沙土被大风扬在了天上,遮天蔽日。

    街上空无一人,似都在躲避这有些诡谲的寒风。

    此时,顺着风的方向赶来了一辆黑色的马车,快速滚动的车轮和马匹急促从口中吐出的白烟,都在宣告马车走的很急,似在被人追赶。

    赶车的是一位中年人,穿着一件破旧的风衣,手中死死地拉着缰绳,就像攥着他的生命。他已不再年轻了,满是沟壑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岁月的坎坷。尤其是他的眼角,皱纹更若规律的刺绣,可是他的眼睛却很亮,宛如天上的星辰。此时,他眼神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焦虑,手臂机械地抽打着赶车的马匹。突兀地,他瞳孔一缩,随之平静了下来。

    马车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马匹在前后挪动着,精铁打铸的牟轮将车下的地面挤压的充满裂纹,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中年人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开始大口地喝酒,同时气急地咳嗽,咳得脸上都泛起了病态的嫣红,那红仿佛冥界的火焰,正在炙烤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树上的新叶都落了下来。长久的咳嗽终于有了些许停滞,中年人长长的呼吸了一声,眼睛随着饮酒变得亮了些,最后的晚霞随着中年人饮酒结束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周围安静地风声变得有些深沉,中年人看着马车后的小路,朗声道:

    “你既然来了,何不过来喝杯酒呢?”

    夜风的呼啸声如同琴瑟悲鸣,凄切而蕴含某种韵律。如此寒风却似乎带着一缕清冽的酒香,从前方茫茫的黑暗中飘了过来。

    终于,夜色的尽头走出了一个人,如同一个暮色中的夜莺一般突然出现。

    来者渐渐走近,这是一个女子,她身着布满紫色绣线的黑色胡衣,她像是从黑暗中来,又往黑暗中行走,她年岁显小,清冷的月光轻微的缀在她的脸上,印在了她的眼眸中,泛起点点神秘的光辉。她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楠木匣子,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随着她似乎低诵的音律,这夜色更黑了,黑的如同墨水一般。那抹酒香也随着女子的靠近变得浓郁了许多。

    中年人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女子没有半分犹豫、避讳,接过,饮尽,仿佛喝水一般。

    中年人看着女子饮酒,眼睛似乎更亮了,惊叹道:“姑娘好酒量。”

    女子将酒葫芦扔过一旁,慢慢地闭上眼睛,浓烈的酒香如同实质一般,将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粘稠起来。

    良久,女子睁开眼,漫天的酒香随着她睁眼竟突然消失无踪。

    “好酒。”

    她的目光转向了那辆黑色的马车,轻叹:“想必他在其中。”

    中年人神色一变,手在腰间放了一下,道:“既然酒也喝了,你便该走了。”

    女子恍若未闻,捧着楠木匣子,一步步向马车走去,她走的很认真,也很仔细,如同朝圣一般有些尊敬的意味。

    中年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眼中不舍与坚定一闪而过。回首的时候,中年人却像是成为另一个人一般,明亮的眼睛变得有些锐利,脸上焕发出夺目的光辉,虽然依旧是破旧的风衣,可他整个人却此时却如同一柄布满光华的利剑。

    女子终于在马车前停了下来,她看着燃烧了生命一般的中年人。

    “天道不逆,尔可不死。”女子盯着中年人,一字一字从唇间吐出,庄严中带着抹秀美。

    中年人没再说话,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指向女子。

    周围的黑暗已经如浓雾一般,却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中年人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女子捧着的楠木匣子,仿佛那匣子是天地间最恐怖的东西。

    楠木匣子打开了,被女子雪白细腻的手指轻轻拨开,里面躺着一把精致而古老的瑶琴。

    中年人毒蛇一般的软剑闪过一抹寒光,突破粘稠的黑暗,刺向女子的咽喉。

    女子却没有动,她的目光痴迷而庄严地看着那把瑶琴,如同她的生命。

    那抹剑光即将刺穿她的喉咙的时候,她的手指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她秀美的脸苍白了一分,这轻轻地拨动琴弦似对她的身体产生不小的负荷。

    中年人的却剑停住了,就这样悬在半空,难以寸进,似乎被时间定格了。

    女子口中轻轻低诵着,声音不大,在这黑暗的周遭却显得分外清晰。

    她再次拨动了一下琴弦,瑶琴随着她这一次的拨动竟迸发出一道金色的弦刃,这道弦刃在半空之中化作无数光影,向中年人当头洒了过来,中年人三丈之内尽皆笼罩其中,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半分闪避的空间。

    中年人的软剑却能动了,手中的软剑竟然不偏不倚地迎上了那道弦刃。

    就在这一瞬,无数光影刹那间了无痕迹,周围的实质般黑暗还未凝固,女子依旧朝圣般地立在马车前,依然捧着那个楠木匣子,却悄然合上了。

    中年人的软剑也依旧在手中,剑锋却被弦刃折断。

    这柄软剑,是无法再伤人的。

    女子不再低诵,她静静地看着中年人,中年人静静也地看着她。

    周围的黑暗终于又一次凝固了,如死一般的寂静。

    女子清丽的脸变得比来时苍白得多,她目光盯着那辆马车,眼中闪过一抹寂寥,黯然道:“我败了,今日我便见不到他了。”

    中年人道:“谁说你败了?”

    女子道:“我承认败了!”

    中年人道:“本以为暗阁不会插手世间秩序。”

    “从来只遵循天意,不论世间。”

    言罢,她转身离去,步伐变得轻快得多,这周遭的黑暗似乎也随着她的离去变得多了点清明。

    中年人目送她远去,又开始不停地咳嗽,他想饮酒,可他腰间葫芦里的酒也被女子饮尽了,他留恋地看了一眼黑色的马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软倒在马车前。马车上冲下来一个中年女子,抱住了中年人,脸上淌下一行清泪。

    风终究停了,分明的雨珠撕开天际一滴滴坠落下来,撞在了古镇的路上,溅起了细碎的水花。这雨,终于随着夜,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