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记事
字体: 16 + -

第72章 长公主

    嘉祥九年的冬天被视为一个转折点——或许,对于大汉而言,嘉祥九年至麒麟元年的这短短两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为后世埋下了或好或坏的根源。

    那年冬天,被后世的道民们尊为“系师”的张鲁到了岭南。

    他的第一步便是给当地盘踞已久的太守们来了一个下马威。当然,那不仅仅是下马威,而是他执政的核心之一—凡事从令不从人。很多人忽视了这一点,认为这不足以同张鲁思想中的“重商”和“主民”相比并论,但张鲁此为,乃是确立了一个框架、一套程序,以保障“重商”和“主民”的顺利实施,同时抑制了这两种思潮的过度泛滥。

    这固然包括了法家的一些东西,但亦有十分精彩的创新。张鲁反对法家的权谋之说,也反对法家的愚民,他认为在法律和权力的运行过程中,最重要的是真实,他认为法律乃是人心中所固有的自然规范的反映。

    但引起反弹最严重的并非张鲁新的法律观,也不是所谓的重商之举,而是“主民”。张鲁多次公开宣称,国家属于皇帝和百姓,官员的权力皆系于两者。张鲁坚决反对“父母官”的说法,并言百姓和官员两者相比,前者更符合“父母”的身份。这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将人们原本放在“重商”上的注意力转移了出来。那几年,发生在岭南北方政议堂的争论,十之七八都与“主民”有关。

    张鲁“主民”思想带有明显的孟子色彩,但又不局限于简单的民意、民生等,他更突出了民众对于自我,对于政治的管理。但张鲁无法解决一个可能引起崩溃的核心矛盾,即皇帝和百姓的关系。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也都证明了,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

    陈长安从张家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遇到了他的堂兄。

    他的堂兄看上去很亢奋。

    马黍看上去像是要兴奋地大喊出来,但他憋住了,只是附耳对陈长安说道,“长安,快回去,有贵客在家等你!”

    马黍很激动,他似乎迫不及待地像要拉着陈长安赶紧回去。

    陈长安猜到了这位贵客大概来自长安,奉皇帝的命令前来,所以他有些发愁。

    马黍见陈长安呆着不动,连忙说道,“长安,快回去吧,来得可是长公主!”

    “长公主?”陈长安从发愁变为疑惑。他还记得那位端庄有礼、落落大方的长公主,虽然那位公主已上了年纪,但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雍容尊贵实在让人难以忘记。

    可是他同那位长公主全无交集,只是那次在城墙上替她说了句话。莫非皇帝是想借此来劝解他?可这实在说不通。

    但等他回去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想错了。

    他对面的那名女子,他从未见过。她及不上鄂邑长公主的华贵,但少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显得更为灵动而秀雅。

    “我知道我得先自我介绍下,”女子笑了笑,恰似一朵鸡蛋花般恬静淡雅,“你走得早,不知道大姊,也就是鄂邑长公主已经被封为鄂邑大长公主了。于是我就成了长公主。在此之前,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夷安公主。”

    陈长安的脑中如同响起了一个炸雷。

    他自然知道夷安公主是谁。

    在长安的时候,他问了好些人,也查了不少资料,以此去了解他的父亲。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夷安公主,是先帝武皇帝的女儿,也是他父亲的表妹及妻子。

    “我跟你爹,早已没了夫妻关系,所以你可以叫我‘表姑’,”夷安长公主道,“当然,若是你喜欢,叫我大娘也是可以的。”

    陈长安道,“长公主为何前来?”

    夷安长公主仍是微笑着,“自然是请你回去。”

    陈长安沉默了。

    “这理由嘛,有以下三点,”夷安长公主道,“第一,我本深居宫中,此次专为此事前来岭南,你好歹卖我一个面子;第二,你什么都不说,或者没说清楚就走了,实在不是君子之为,你的陛下和你的将士们都在等着你回去;第三,予昶可能不行了,他想见你。”

    陈长安大惊失色得忘了礼法,“什么?!陛下他不行了?这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他身体还很好啊!”

    夷安长公主只叹道,“长安万千百姓,在那片黑色统治长安之前,也都很健康。”

    “他还是不肯迁都?”陈长安心中又气又急。

    “他就是那个性格,执拗得很,”夷安长公主摇了摇头,“别说迁都,就是去甘泉宫他都不肯。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着解决长安之事,同罗墨、同巫士们、同从天下召集的奇人们整日整夜地商讨对策。我走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有了些眉目,大抵上解决了长安的水源问题。如此看来,要让长安回到之前是不可能了,但恢复到能够住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我很担心,予昶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夷安长公主以期待的眼神看着陈长安,“予昶说你走,是因为生他的气。现在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补偿,已经快要……你就不能原谅他,回去看看他吗?”

    “我……”陈长安的确没了留在岭南的理由。但张俊呢,他的尸体怎么办?

    夷安长公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若是你肯跟我回去,路上,关于你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陈长安愣了愣。他注意到了长公主眼中的痛楚和更深处的思念。他看的出来,这位长公主喜欢他爹,现在也喜欢着。

    长公主起了身,“我会在岭南留两日,后日给我答复如何?当然,如果是我希望的答复,越早越好。”

    陈长安行礼称“诺”。

    ——————————

    傍晚时分,陈长安习惯性地走在乐平乡的大道上。他走在这总会想到罗敷,因为他曾在这条路上送给那个女孩很多很多次。

    陈长安远远地看到了陈氏织布场外停着的几十辆马车,上面装满了来自岭南各地,甚至岭南以北的桑麻,织布场内,到处都亮着烛火。他本想去找他的堂兄,但他觉得此时还是不要打搅他比较好。

    最近的乐平乡显得格外的热闹。来自各地的行脚商以及马黍新近扩招的工人们,都喜欢坐在小酒店的里面喝着酒吃着菜,高谈阔论地讲着天南海北的事情。乐平乡原本划定的市的范围早就不够用了,现在的乐平市可比战前大了一倍有余,早已和一些民居混在了一起。

    陈长安穿过乐平乡市便望见了桑山。那山原为荒芜之地,后来种满了桑树以供给织布场。那些日子,他总是早起到桑山上练剑,而罗敷也总爱在一旁看着他。

    他忽然很怀念那段岁月,尽管那时的自己觉得那时很无聊。

    陈长安踏上了桑山。

    他踩着落叶,忽然发觉背后有些不对劲。

    他迅速地转过身子,对着他所感知到的方位狠狠踢了一脚。

    他听见一声惨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