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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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怕

    这几天,江家的奴仆都渐渐感到有些奇怪,这位平时只懂得潇洒玩乐的小公子,竟然每日安分守己的上课,天还没亮就出去了,直等到半夜时候才回,剩下的半个晚上,就干脆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责令任何人不能踏入房间一步。



    



    就连闲余放松的时间也很少再去找哥哥江凌风玩耍,闷在房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有几个仆人还以为这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又跑去了哪个销金窑,仗着自认为小公子怯懦的性格,偷偷向老爷子江释空嚼了几句舌根。



    



    可谁知道非但未得到臆想的奖赏,反倒被狠斥了一顿。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去过问小公子每日的行踪。



    



    而这些人敏感的觉察到这位小公子有一些变化,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总感觉他的眼神与以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人感到危险。



    



    很难相信几个成年人甚至是老人,会被一个十四岁大孩子的眼神所慑。



    



    下面人知道公子虽性格温顺,但脾气也相当古怪,都不敢多舌过问。



    



    可偏偏有人就不信这个邪——



    



    今天课堂休息,同时也是和庞老头约定的七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江长安在八重镜里修炼到了正午才出来。



    



    胡乱的拿抹布抹了两下脸蛋,就算净了个面。



    



    还没踏出房门,就听到外面一个人大声嚷嚷怒吼着什么。



    



    江长安打开门,就见院子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正在怒斥一个小丫鬟,一群奴仆和丫鬟战战兢兢的低着头树在一旁。



    



    他招手唤过来一个侍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回小公子,这位是从京城而来的王公公,是奉景皇旨意特送来给小公子您的几件珍宝……”



    



    惺惺作态,江长安嗤笑一声,退了婚又送东西,分明是打个巴掌赏个甜枣。



    



    “送来的是五件一模一样的青花琉璃瓶,据说是一个小国送献给夏周国的国宝,刚来的小丫鬟不懂事,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件……”



    



    “那丫鬟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江长安问道。只见是个和他年纪相仿,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生的白净,此刻被骂的低头蜷缩着肩膀,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凭他过目不忘,这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不记得有这个人。



    



    “嗯?”侍从还以为江长安要问一下花瓶的情况,再不济也要有几分怒色,没有想到他问起丫鬟,一时没转过弯来。



    



    “回公子,这小姑娘是前几天夫人在街上看到的,父母都得了怪病而死,想着卖身换几点碎银葬了父母,夫人看她可怜,就带了回来。”



    



    这倒不奇怪,江长安再清楚不过娘亲的善良,散粮布施,救济贫苦,因此那可是被一些江州百姓称为“善母”,相比之下,也不知道老头子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



    



    每当想起十岁那年,年纪中年的江离弃表情猥琐地撺掇他去偷城西豆腐西施的亵衣,他心里就升起一股恶寒,唾弃一声龌龊不堪,尽管他后来真的偷偷去了……



    



    “只是公子,还有件事……”



    



    “别吞吞吐吐的,直接说。”



    



    侍从道:“夫人已经下了命令,要这小姑娘做你的丫鬟,是……是通房丫鬟。”



    



    侍从说着眼中多了分羡慕,通房丫头可是丫鬟奴仆里地位最高的,可以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又想到打碎国宝的事,那点羡慕瞬间烟消云散,得罪这位王公公,恐怕就算通房丫头也没好果子吃。



    



    “通房丫头!!!”



    



    江长安像被雷劈了一样定格了半天,随后苦笑一下,估计是这些天每日晚归也被母亲误认为是去了哪个烟花场所,所以找了个丫头想让自己“收收心”。



    



    多半又是老头子的主意,不过既是母亲亲口下的命令,那想要反对是没戏了。



    



    “骂了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



    



    快半个时辰,江长安不禁冷笑,真要是想要处置用拖到现在?看来这架势分明就是冲他而来,江长安阔步走了过去……



    



    王公公是个公公,这点江长安看他第一面就看出来了,哪个大老爷们儿会往自己脸上擦这么多的粉底,说话的声音就像捏着嗓子一样,尽管怒火烧到眉毛,怒吼的声音也不阴不阳的:“这可是一个国家的瑰宝,把你个贱婢的命卖了都不够一片瓷片的!况且这五件琉璃瓶可是经过景皇之手,五件意喻圆满,是缺一不可……”



    



    小姑娘噤若寒蝉,眼眶泛红,泪水啪嗒啪嗒的直掉。



    



    “今天,我就替你的主子好好教教你!”王公公说着,巴掌抬到了空中,就要落下——



    



    “住手!”江长安喝道。



    



    见到正主来了,王公公不急反乐:“呦,小公子终于出来了,这小丫鬟可是打坏了景皇送给您的琉璃瓶,您来了正好,就让我替您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贱婢!”



    



    江长安的神色阴郁了起来,听了这漫不经心又狂傲的语调,脸上的笑容开始缓缓敛去。



    



    “景皇有命,退婚之举实属无奈,是静菱公主强烈要求之下他老人家不得已而为,这些东西就聊表补偿。”王公公像是没有看见少年的脸色变得不好起来,仍然继续说着,面上带着一丝讥笑不屑,“景皇还说了,皇城这么多的女儿,要是小公子真的舍不得驸马这个身份,那就再册封一个公主,嫁你便是。”



    



    羞辱!



    



    随便册封一个公主嫁了便是!这不是羞辱还能是什么?



    



    丫鬟们平日里没少受小公子的照顾,眼下暗暗都为这位小公子打抱不平。同时都为江长安暗地里捏了把汗。



    



    江长安神色添了一层阴霾,没有说话。



    



    “对了,差点忘了。小公子,来的时候静菱公主让在下送来一件东西,说是务必亲手交还到您手里。”王公公掏出一只镶着两颗红珠的金簪撂到江长安手里。



    



    江长安将簪子仔细收好:“有劳公公……”



    



    王公公得意笑道:“小公子哪里话,很多事主子做的不到位不就是要看我们的?就像这个贱奴,今天本公公非要给她涨涨记性,一条狗,就要有当条狗的样子,哎呀,差点忘了,听闻这小丫头是您的通房丫头……”



    



    他脸上哪有一点歉意,嚣张气焰却高了几丈,神情嘚瑟。



    



    “没关系……”江长安笑了。



    



    王公公更加得意,可下一秒忽然觉得不对,眼前的江长安怎么个头比他还要高了?而且还在不断升高!这个念头还停留在王公公的脑海里,没来及问,整个人就斜飞出去,唾沫星子混着鲜血一起喷出——



    



    啪!



    



    一声脆响在院子里久久回荡,也在所有人心中久久回荡。



    



    小丫鬟看的清清楚楚,江长安一跃而起,跳的足足高出王公公半个身子,小手已经向后一抡,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下去!



    



    王公公被这一记耳光扇倒在地,脸上出现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再加上他本就长得脑满肠肥,整张脸霎时肿得跟一颗猪头似的。



    



    王公公吐出几颗碎玉,整个人还处在半昏沉状态之中,他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他想了江长安一万种骂回来的方式,甚至也想到了应对的话语,可他没到……这被称为败家子的小孩儿居然……真的敢打自己!



    



    这一巴掌痛在脸上,更疼在心里!



    



    见到江长安走过来,无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骇异。



    



    “王公公,你虽是客,我却是主!所以,打你,挨着!骂你,听着!”



    



    江长安睥睨俯视,伸手拎起个琉璃花瓶,“啪!”的一声摔在他的耳旁!



    



    “哎呀,手滑了……”



    



    惊!



    



    所有下人惊了,这是多么不经意的“手滑”,皆是不懂这位小公子的意思。



    



    接着就看到江长安继续又摔碎了两个琉璃瓶,碎瓷片贱得王公公满身都是,有一片还划破了他的脸颊,可现在的他早就不服刚才的神气,提心吊胆的一动不敢动,唯恐这个小孩一个手滑会开了瓢!



    



    只剩下了一个琉璃瓶,江长安拿起看了看,这才高兴地放了回去,说道:“物以稀为贵,既然五件玉瓶被称为国宝,那现在剩的最后一件,就是国宝中的国宝!”



    



    众人无力反驳,因为他们忽然发现,小公子说的……没什么不对……



    



    “前几日听娘亲说她房中刚碎了一个花瓶,这个就拿去找束花插上送去,就说是小儿子的一片心意……”江长安笑着把瓶子随手扔到一个下人手里,后者慌慌张张接着,一路小跑出了院门去按吩咐办了。



    



    国宝……用来……插花!王公公都快吐血了。



    



    丫鬟们都清楚小公子最爱做这种荒唐事,也不觉得奇怪。相比起来,王公公倒有些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看到小公子一系列的作为都是因自己而起,惊慌失措下,小丫鬟本能地握住江长安的手,眼眶里眼泪又夺眶而出。



    



    那只手很奇怪,上面竟然布满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根本不像是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人的手,却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江长安感到手心温热,回头看了看,笑道:“乖,不怕……”



    



    “嗯。”小丫鬟重重点了点头,那一刻,泪如泉涌。



    



    直到这时,所有的人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可以任意调侃也只是嘿嘿傻笑的愚钝公子,他的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蜕变……



    



    不远处的摘星楼顶层上。



    



    花甲之年的江家家主江释空站在第七层顶楼,俯瞰而下,刚好能够清晰看到江长安牵着小丫鬟进屋的背影,又看了看瘫倒在地的王公公,满意笑道:“有的人天生都是贱骨头,而有的人,天生就是专治各种贱骨头,前者甚至能激起后者骨子里始终沉寂不住的血性!”



    



    章云芝与其年龄相仿,不同的是没有那种睥睨万物的气势,而是浑身上下充斥一股书生意气,轻轻抚着长髯:“这就是你命这太监亲自去送瓶子的目的?”



    



    以王公公的官职,哪里有必要亲身送到江长安的住处。



    



    江释空笑而不语,过一会儿问道:“云芝,这都已经是第七天了,长安从城东回来之后每天得空都会来摘星楼?”



    



    “准确来说是躲在第四层……”



    



    “第四层?”江释空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份宠溺,笑道:“他还真的想要当一个炼药师,不过现在的神州资源匮乏,炼药师的地位早已大不如从前,这第四层中的东西,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一堆废纸喽……”



    



    摘星楼第四层囊括了神州各处收集来的丹方,足有种类上千,数量更有数万张之多。



    



    尽管炼丹师地位有所下降,但章云芝清楚,变成废纸只是玩笑话,哪怕是现在,随便扔出一卷,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见到平日只懂玩乐的孙儿有了上进之心,江释空心中也欢畅了很多:“不过要记住这上万张丹方上的药材药性,可不容易,庞老家伙这次认真了……”



    



    章云芝道:“对于别人不容易,但对于过目不忘的他来说,很快……”



    



    江释空话锋一转:“手下人至今也没有查出他当天究竟是如何杀死的王邱明,第一次杀人,免不了留下了许多尾巴,下面的人就算再努力解决,想必也会有凌霄宫的人来……”



    



    江释空眼中蕴含杀机,整个江州谁人不知他江释空出了名的护短,尤其是这个宝贝孙子,但凡凌霄宫动江长安一根汗毛,他不介意拆了凌霄宫的祠堂祖坟!



    



    “凌霄宫?”章云芝弹指拨去一只辛辛苦苦爬上九层楼栏的蝼蚁,目色幽远,“谁敢!”



    



    字字如金戈枪鸣,铿锵有力。



    



    他目涩苍茫地望着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小身影,拖着筛糠似的刺耳嗓音,自问自答——



    



    “九岁能言?江家之耻?”



    



    “天下大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