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趣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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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3

贾宝玉在贾环跟前从来不摆“正出”和“哥哥”架子。

但是地狱里都是些不知道感恩的人。

贾环受赵姨娘耳濡目染,对贾宝玉有本能的敌对情绪。

在封建大家庭里,因为正出庶出将来财产的继承,这种敌对情绪是深入骨髓的。

贾环小小的年纪居然就完全学到赵姨娘那套阴微见识和诬陷手段。

当贾政送走了忠顺王府长史回来时,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忽然看到贾环带了小厮乱跑,立即喝命自己的小厮打,贾环眼看面临挨打的倒霉事,灵机一动,马上给哥哥来了番栽赃陷害。

贾环告刁状轻车熟路。

他先给自己洗清了乱跑的罪名,说他是看到一个丫鬟投井而死的惨状而乱跑,这马上引起贾政震惊,他认为贾府向来是宽和待下人的,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必定是管家不当,所以马上要找管家来责问。

贾环抓住父亲震怒的机会,立即贴膝跪下告贾宝玉的状,在告状之前,还很有经验地左看右看,意思是这话不能叫外人听到,贾政马上叫小厮们退下,这样一来,贾环说什么,只要贾政不对外宣传,外边一概没人知道贾环在贾政跟前说了些什么。

贾环对贾政说,他听母亲说贾宝玉在太太房里对金钏儿**未遂,打了一顿,金钏儿就投井死了。

其实贾环开头说话的称呼就不合礼法,他说“听母亲说”,就该马上掌嘴。

按照封建礼教的规定,贾环的母亲只能是王夫人,生身母亲得叫“姨娘”,这一点探春就分得清清楚楚。

贾政居然能容忍贾环这样说,而且进一步听下去,说明贾政很宠爱极其不怎么样的赵姨娘,很娇惯这个形容委琐的儿子。

贾环的刁状一告,贾政就下命令拿绳子来捆起贾宝玉,拿大板子下死狠打。

金钏儿之死和蒋玉菡事件,是贾宝玉挨打的主要原因。

其实在贾政的眼里,所谓的“逼**母婢”的严重性远不及跟琪官交往,金钏儿之事再严重,仍然不过是“小事”,跟戏子交往要严重得多,一方面说明贾宝玉不肯和贾雨村之类上层士大夫交往,却和优伶交往,不成材另一方面因为贾宝玉跟蒋玉菡的交往威胁到国公府的安全。

许多红学家都把这个事件解释为“封建主义势力和民主自由思想的矛盾”,而宝玉挨揍就是封建主义和民主思想的交锋。

贾政在门客劝他不要打宝玉时说过,将来他发展到弑父弑君你们才不劝了?贾政说的是一个封建家长对不长进的儿子的真实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贾政还是比较**的,他隐隐地觉得,贾宝玉的思想是跟封建主流意识对着干的,是对君父的叛逆。

其实,贾政不知道贾宝玉确实有一些跟封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唱对台戏的观点,比如,贾政知道儿子不爱读圣贤书,但不知道贾宝玉把追逐功名利禄叫“国贼禄鬼”贾政知道儿子不喜欢跟为官做宰的人交往,但不知道贾宝玉把“死谏武死战”这一封建社会的最高道德说得一钱不值;贾政知道贾宝玉喜欢内帏厮混,但不知道贾宝玉还有这样的高论“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

贾政如果知道贾宝玉这一系列离经叛道的奇谈怪论,恐怕真要拿绳子把儿子勒死算了。

宝玉挨打,在贾府引起了地震,各种各样的矛盾都显示了出来,成了一场极其热闹的大戏。

宝玉挨打,跟秦可卿之死,贾元春归省一样,成了《红楼梦》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27情中情因情感妹妹―宝玉挨打(二)宝玉挨打,引出黛玉爱情宣言题帕诗,黛玉的诗只写给读者看,宝玉并不知。

宝黛爱情的猜谜游戏还要继续,正是在这些微细地方,曹雪芹把传统写法打破了。

贾政把贾宝玉胖揍一顿的结果怎么样?贾宝玉改邪归正了?恰恰相反,贾宝玉在离经叛道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贾母剥夺贾政的教子权宝玉挨打的第一个结果,是贾母接管了贾宝玉的教育权。

王夫人在宝玉被打时第一个赶到现场。

奇怪的是,王夫人一出现,贾政火上浇油,板子打得更狠。

这说明贾政对王夫人一肚子不自在,一肚子不以为然,打宝玉等于打王夫人。

按说王夫人来救贾宝玉理所当然,王夫人却不敢这样说,她先说,宝玉该打,但是老爷不要气坏身子。

然后说,打死宝玉事小,老太太不自在岂不事大?没想到贾政连这个也不理,说养了这样的儿子我已经不孝,干脆勒死算了。

这时,王夫人才把夫妻情分的话说出来,说她将近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把宝玉勒死,岂不是绝她?干脆先把我勒死,我们母子在阴司有个照应。

贾政这时才住了手,泪如雨下。

贾政以泰山压顶似的板子对付贾宝玉,贾母就以泰山压顶般的语言对付贾政。

人未到场,先传来颤颤巍巍的话,显然是一边着急奔跑,一边气呼呼说话“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这是多么奇怪的逻辑!?做父亲要打1儿子,必须先打死祖母才能打她的孙子。

贾政对惊动了老母亲心里不安,马上躬身赔笑,说,母亲不必亲自来,有事叫儿子进去吩咐就是。

贾母厉声对贾政说“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这是气极了的话,也是疼极的话,为了维护爱孙,贾母使出了杀手锏,说贾政不孝。

封建宗法制最讲究子孝母慈长幼有序。

贾母这番话立时给贾政下马威,把他从高高居上的封建家长的地位,一下子拉到忤逆之子的地位,比宝玉还要低。

贾政当然无法忍受,连忙跪下叩头。

说管儿子是为了光宗耀祖。

贾母马上质问,你父亲当年怎么管你来?其实按照当时贾政了解的贾宝玉的“罪行”,所谓表赠优伶,逼**母婢,贾宝玉确实该打。

按封建道德贾政应该顺从母亲贾母也应该尊重贾政的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