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趣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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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5

王熙凤对这位嫡亲表妹从来没有多亲热的表现。她对林黛玉倒是火盆一样,王熙凤甚至借吃茶开玩笑问林黛玉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她还直接拿贾宝玉的人品家私根基儿是不是配得上林姑娘来跟林黛玉当众开玩笑。当林黛玉跟贾宝玉发生口角时,是王熙凤穿梭一样给两边调和。精明的王熙凤早就洞察这对小儿女的心思,也早就知道老祖宗的心思。她是宝黛爱情的坚定维护者。而且王熙凤是个最讲究实际利益的人,如果让她选择给荣国府迎娶宝二奶奶,是把滴水不漏连大观园那点儿花花草草都算计到的薛宝钗娶进荣国府取代自己管家?自个儿回到邢夫人手下低声下气当小媳妇?还是把仙风道骨油瓶子倒了也不会扶的林黛玉留在荣国府当画儿供着,自己继续大权独握?精明如王熙凤,岂能错误选择?岂能搭错车?站错队?后四十回描写王熙凤设计了“调包计”,其实不可能,按照曹雪芹的构思,林黛玉此前已经为贾宝玉泪尽而亡,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根本不需要调包。这个“王夫人等”的“等”包括不包括贾母在内?应该是肯定的。贾母听了有没有把它作为一件大事认真考虑?我们在前八十回很难找到贾母想让贾宝玉娶薛宝钗为妻的确证。我认为,社会经验非常老到的贾母对薛姨妈大造“金玉良缘”的舆论装聋作哑。骨子里是置若罔闻。贾母既是疼爱孙辈的老祖母又是个享乐至上者,贾宝玉离了林黛玉不能活,贾母心里非常明白。她最心爱的孙子和同样心爱的外孙女儿没有幸福,她老人家的幸福从何保证?贾母认定“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是传统的对“夫妇”的说法,贾母一定要让她的两个**贾宝玉林黛玉结合。贾母曾经几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她对薛宝钗的爱怜。其实,这种爱怜只不过是客情,跟贾母对待嫡亲外孙女儿林黛玉的爱怜绝对不可同日而语。薛家追求“金玉良缘”的步步高招薛姨妈给女儿打造金锁,并带到荣国府来,就是冲着贾宝玉来。为什么这样说?薛姨妈故意不住自己的家而坚持住在贾府,是最好的例证。薛家是“护官符”上“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皇商。第四回写到薛蟠携母妹进京的缘故有三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是亲自人部销箅旧账。其实,“一为送妹待选”是个堂皇借口。曹雪芹写得很明白,世宦之女备选公主郡主的人学陪侍,充才人赞善之职,只需要“报名达都”就可以了,不需要亲自到场。“销算旧账”是进京的正当理由。“二为望亲”,应该是在销算旧账时顺便进行。俗话说“投亲不如住店”,薛家那么大的皇商,在京中有多处自己的住房,如果说,初来乍到,临时在贾府住几天是人之常情。那么为什么薛姨妈一开始就要求王夫人“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

看来薛姨妈一进贾府就摆出不想走的架势。薛家为什么真的长期住下去了?是因为薛蟠跟贾家那帮狐朋狗友混熟了不乐意走?还是薛姨妈和薛宝钗不愿意走?我看两方面原因都有。最有意思的是,当元春要来省亲时,薛姨妈得把梨香院腾挪出来,另行修理,改成戏班子教习女戏的地方。曹雪芹很高明,他既不说明是什么原因,也不说明是谁提出来的,总之薛家搬家了。按说薛家这次搬家很尴尬,贾府为什么不能把小戏子安排到东北那个小院子?如果那个小院的房子足够让小戏子们住,也够让他们排戏的话,完全可以不必让贾府的贵客费那么大力气搬家如果那个小院子的房子不够让小戏子们住,因而让薛家倒出来,那就说明,那个小院子比梨香院小得多。看来只能是后一种可能。这就有点儿不太客气了,几乎带点儿逐客的意思了。

但是薛姨妈随遇而安。让住哪儿就住哪儿,让搬家就搬家,反正,我就是不回自己家里住。贾家这么烦乱的时候,她一个亲戚,为什么明明自己有房子,就是不搬回自己家,偏要在贾府搬来搬去不帮忙反添乱?那就是因为贾元春做了贵妃,“金玉良缘”对薛姨妈和薛宝钗有更大的吸引力了。薛姨妈是“金玉良缘”的掌舵者,薛宝钗的侍女莺儿在“金玉良缘”中是个不可忽视的人物。薛宝钗罕言寡语,但她的侍女黄莺会说。古诗有这样的句子“打起黄莺儿,不使树上啼”。

黄莺是最会叫的鸟儿。薛宝钗的侍女叫“黄莺”直到三十五回才正式写出,贾宝玉问莺儿的本姓,才知道她原名“黄金莺”。

但庚辰本第八回的回目“比通灵金莺微露意”,已经把莺儿的本名透露出来,意思是莺儿替薛宝钗散口风。莺儿嘴特别巧,手也特别巧,会编花篮,打络子。

《红楼梦》之妙就在于,即便次要人物的一技之长也会做出精彩章,晴雯补裘是典型例子,莺儿打络子也是典型例子。莺儿这特长不是随意来的,是要为“金玉良缘”服务的。莺儿给贾宝玉打络子时,薛宝钗让莺儿用金线把玉络上,薛大小姐居然直接把用金线络住玉的话说了出来!莺儿在编织网住贾宝玉的罗网中起到不小的穿针引线作用,她在促成“金玉良缘”中至少起到两种作用其一,有些薛宝钗不便于说的话莺儿替薛宝钗说。比如,金锁和通灵玉是一对儿比如莺儿在给贾宝玉打络子时向贾宝玉宣传薛宝钗,说“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

其二,莺儿也参加了对贾宝玉“合围”。

莺儿后来认了怡红院叶妈为干妈,叶妈的儿子就是贾宝玉最得力的小厮茗烟。五十六回“时宝钗小惠全大体”写到,平儿建议让莺儿的妈妈承包怡红院和蘅芜院的花木,薛宝钗表示不能这样做,接着建议让怡红院的叶妈承包,叶妈不懂的事可以问莺儿的娘。似乎薛宝钗很识大体,她手下的人只干活不取利,其实她很狡黠,她擅长让别人出面,自己得益。还是平儿无意中给她透露出来黄妈和叶妈两家其实算一家,莺儿刚刚认了叶妈做干妈,两家好得不得了。这样一来,薛宝钗最得力的丫鬟跟贾宝玉最得力的小厮岂不成了干兄妹?这就是薛宝钗的绵里藏针。这件事曹雪芹是用似乎不经意的笔墨写出来的。曹雪芹写薛宝钗和贾宝玉初次见面,写了贾宝玉眼中的薛宝钗之后,接着写薛宝钗的为人“寡言罕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这段字一向被看作对薛宝钗的正面描绘,我认为其实不然,是一段反讽。薛宝钗“愚”不“愚”?“拙”不“拙”?看后边的描写就知道,薛宝钗何时“愚”过?何时“拙”过?她聪明极了,“时宝钗小惠全大体”是王熙凤小产后,王夫人要薛宝钗参加管家时的回目。薛宝钗最会审时度势,最能把握时机,需要装愚时马上装愚,需要藏拙赶快藏拙,需要出手时立即出手。有个小例子贾宝玉和林黛玉闹矛盾,贾宝玉找到林黛玉赔不是,然后两人一起到贾母这儿,贾宝玉当了林黛玉的面对宝钗说“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体丰怯热。”

薛宝钗为了在林黛玉跟前教训贾宝玉,居然把毫无过错的小丫鬟靛儿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哪儿有一点儿愚?哪儿有一点儿“拙”?哪儿有一点儿“温良恭俭让”?哪儿有一点儿淑女风度?哪儿有一点儿大小姐涵养?她尖刻得很,说翻脸就翻脸。曹雪芹给薛宝钗定位的考语“寡言罕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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