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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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撸子

    阴暗潮湿的地道里,凤喜站在我面前,一字一板地跟念课文一样,他说道:

    “咱姥爷是个白胡子老头,他长得有点儿像咱老舅,大眼睛双眼皮儿,还有点儿文质彬彬的。他穿长袍马褂,戴个西瓜皮小帽,拄着一根文明棍儿,就跟展览馆里画的一样一样的。你从县里坐客车来了,咱俩去乌裕尔河洗澡,你说从这里顺流而下,直接游泳游过去,就能到大庆,大庆是个产石油的地方,伟大领袖不是说了嘛,全国学大庆。”

    我不耐烦地打断凤喜,让他挑段落大意说,别老娘们儿似的啰啰嗦嗦。凤喜吐了一下舌头,接着说道:

    “咱俩光着屁股上岸了,正穿裤衩时候,姥爷就来了,他说你俩别洗澡了,赶紧回家吧,再不回家就要出大事儿了。”

    “为啥要出大事儿呢?你慢点儿说。”我被凤喜的话吸引住了,沉浸在他的故事情节里,顺着他的思路问。

    “我也问姥爷,为啥要出大事儿呢?姥爷说,插队落户咱们屯的上海知青要和县里知青打仗,他们手里有刀有棒子就是没有枪,他们在四处寻找枪呢,咱家里还有一把小撸子,土改那年让我埋在地道里了,要是让他们哪一伙找到小撸子,那就得死几个人,本来他们之间无冤无仇的,就因为争抢着要吃一只大鹅闹出人命也犯不上啊,再说了,我那只小撸子也整整在地下埋了二十四年了,都生锈要烂了,也应该让它出土见光了。”

    “快说,小撸子在哪里?”我揪住了凤喜的胳膊,急不可耐地问。

    “你到底是让我慢说还是快说啊?”

    “挑主要的,重要的说!小撸子在哪里?”

    “嗯,就在这地道里呀。”凤喜说。

    “这哪里能有?”我四下撒目着,半信半疑,用手拍拍坚硬滑腻的洞壁。

    “开始我也不信,可是,按照姥爷梦里的指点,我还真找到了,就在这地道里,得往里爬十几米深,估摸着快到墙根儿了,拐弯儿的地方,地上铺着一尺来长的小青石板,把它翻开就是了。我怕我爹打我,也怕让赵支书玻璃花知道了麻烦更多,就没敢跟任何人说这事儿,我这几天正犯愁呢,你说来就来了,这下可好了,你说咱有了枪,干点儿啥事儿吧?用它来打兔子,还是用它来打野鸡?要不,咱俩去河套打狼去?”凤喜眼睛快速眨巴着,两只手像游泳时的狗刨那样比划着,好像是他手里攥着一把能打死人的真家伙。

    “别废话了,赶紧拿出来吧!”

    “黑咕隆咚的,咋去拿呀?要不,我咋问你带没带洋火呢?再说了,咱俩还打赌了呢。”

    “****,不就是一把破刀嘛,我给你就是了!要火还不容易?出去二分钱就买来一盒了嘛。”我说着,两腿劈开,脚一蹬墙壁上的小坑,胳膊肘就搭上了洞口,跟猴子似的灵巧地一窜就上去了。

    “三哥你小心点儿,这是天大的秘密!别让人看见咱俩在地道里。”凤喜还不放心地嘱咐我一句。

    我在供销社柜台上若无其事地买了一盒火柴,还流里流气地吹着口哨,乜斜着愤青的眼神。那个大眼珠子店员不认识我,其他的顾客彼此都认识,有几个学龄前的流鼻涕儿童好奇地注视着我这个陌生人。我捏个响指,趾高气扬地出去了,顺着胡同,往地道口那儿走。我听见身后有窸窣的响动,一扭头,原来是流鼻涕儿童跟我走来,他们手里拿着木头刀枪。我不能去地道口那儿了,就改了方向进了猫屎楼,正好我要撒泡尿。

    那几个小男孩儿是在玩打仗,不知道干净埋汰地在树林里钻来钻去,将好好的蜘蛛网破坏了,还把大杨树当作掩体,嘴里发出哒哒哒的机关枪声,唉,这都是我玩过的猫腻,可笑愚蠢至极。猫屎楼里白花花的蛆虫蠕动,骚臭味儿气焰熏天,我立即提上了裤子。可那几个小孩儿玩得兴浓,得设计把他们吓唬走。

    一个男孩子去了地道口那儿,他发现了洞口豁然大开,就欣喜若狂地招呼同伴过去,他们跃跃欲试又不敢贸然下去,最后掏出裤裆里的小东西,哗哗往里放水。我知道,凤喜在里边不知道该有多憋气带冒火呢。

    我大喝一声,把他们吓得一激灵,我气汹汹地奔过去,呵斥他们淘气破坏公物,并且还扭住一个小家伙的膀子,作势要往里扔,吓得他们哇哇大哭,一哄作鸟兽散了。

    凤喜在里边焦急等候我,又让一阵倾盆小雨淋湿,他显得气急败坏,可又不能暴露自己,毕竟我们哥俩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只好压抑着无名火,侧耳倾听了一阵,确认没人偷窥了,他这才在幽深的洞里半蹲着前进,我紧随其后,擦着了一束火柴梗。

    地道是解放前挖的,几十年了,一点儿都没有塌方,基本保持原貌,每相隔一米就靠边支撑着一根胳膊粗的松木立柱,立柱顶着一块松木板,托举着黑粘泥土的重量,黑粘土具有较好的可塑性和弯曲强度,适用于洞居,难怪在解放前嫩江平原上的居民有很多穷人住地窨子,而且一直延续到现在,家家户户的屋里都挖土豆窖,土豆窖里冬暖夏凉,漫长的寒冬腊月,在窖里储存土豆大白菜和大萝卜胡萝卜之类越冬的蔬菜,有的土豆窖里还能铺一张隔潮的狗皮褥子供人睡觉,我不得不佩服前辈人的聪明才智。闪念又一想,解放那时候,有钱的地主富农怕被穷人打死,不知道挖了多少条地道,逃跑出去了多少人,我姥爷的那个国民党大哥不就是其中之一嘛,可是虽然,他从这条暗道跑出去了其结果被天罗地网逮住了最终还是死路一条,那么,这个小撸子的被深藏如今又横空出世,说明了什么问题呢?是冤冤相报情未了,还是因果循环善恶纠缠命运无常呢?我一边爬一边胡思乱想,忽然就感觉脑袋有些沉,手里的火柴梗疏忽熄灭了,而我的手指头还抓着一小截。

    “这里有毒气!小心点儿。”凤喜停下来,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是二氧化碳,幸亏洞口开了那么长时间。”我以我有限的初中一年半的知识告诉凤喜,我料他肯定不知道啥是二氧化碳。凤喜嗯了一声,说:“啥二氧化碳不二氧化碳的,就是毒气!俺家的土豆窖里就这种情况,要不,我为啥让你去买洋火,为啥说姥爷托梦那事儿又说的那么慢?”说着,他自鸣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这就是实践出真知,我不禁佩服起了这个面相憨厚而心里有数的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我感兴趣地问:“那,你上次咋进来的呢?”

    “我可没那么蠢,我是晚上来的,偷偷打开盖子,让它自己放毒气,然后回家睡大觉,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了,我趁着没人注意,我这才钻进来的,还带着电棒呢,贼亮贼亮的啥都能看清楚,你想啊,整整一晚上敞口,毒气早就放光了。哎呦,不能再说话了,我迷糊了,得歇一会儿。”

    我知道我俩都是缺氧导致,氧气是什么?凤喜肯定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歇息少活动就能呼吸顺畅恢复体力的道理,看来,他真是我的一个好伙伴,今后搞啥事儿还真得带着他。

    我俩趴窝似的趴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静静喘息三五分钟,我又擦亮十多根火柴梗,借着奄奄一息的弱光,凤喜爬了几步,他抬头看看顶部,确信他自己做的记号,就双手使劲刨地,刨出个小坑。在我第三次点燃的火柴头的片刻闪亮中,我果然看见了一块小青石板,青石板下有个塑料布包着的小木头盒子,木头盒子涂着防腐的红油漆,盒子没有锁,轻易就打开了,里边赫然躺着一支黄色油布包裹着的小手枪,就是俗话说的小撸子!

    火柴熄灭了,在漆黑一团中,我的心擂鼓似的咚咚咚咚跳将起来,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此时,我也听见了凤喜激动的心跳。我们俩啥也没说,却好像啥话都说完了。

    “带出去!那几个小崽子看见我了,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此事!”待心脏不那么狂跳之后,我斩钉截铁地说。

    “放哪儿呀?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它。”凤喜忧愁地说。

    “暂时由我保管,你拿着它你爹就是我大姨父他肯定得打你,这东西只能给你惹祸!再说了,它是你发现的不假,不过,也是受到姥爷梦的点化,你姥爷也是我姥爷,我姥爷当然也是你姥爷,总而言之,这个小撸子是咱俩的共同财产,就好比一分钱归两个人所有,不能掰开,总得有一个人揣着它吧。”我说了一大堆理由,不外乎想独自占有这个宝贝。

    凤喜不傻,他马上就悟透了我的意思,爽快地说:“三哥,不就是一把小手枪嘛,就是给你了也无所谓,我就是没玩过,也不知道子弹能打多远?能不能打死一头猪?你总得让我稀罕稀罕吧。”

    “不行,你要是这样说,我还真不能给你了!你知道不知道手枪是用来打人的凶器?杀人要偿命的,起码要蹲监狱,自古就是这个道理,你年纪小,拿它玩儿太危险了!如果你想稀罕它,得我在你跟前儿看着你,万一枪走火了可要出人命啊,千万不能出事儿,咱老百姓得安全第一。”我仅仅比凤喜大一岁,此时此刻,我俨然是他的慈爱而敦厚的兄长,凡事都为对方考虑。

    “太憋气了,出去好好商量吧。”凤喜提议。

    我俩顺原路退出,在阳光斑驳而又湿漉漉的洞口小声嘀咕一番,来个民主集中,终于达成了如下口头协议:第一,手枪由我保管,不得丢失或者损坏;第二,不能随意开枪,如果开枪射击必须两人同时在场;第三,如果开枪绝对不能打人,只能打野兽飞禽等动物;第四,此事为绝密,不能泄露出去,如果谁泄露出去了让第三个人知道则一切后果自负。

    为了保险和郑重起见,我和凤喜还各自伸出食指,紧紧拉钩,以示绝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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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