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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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猜到尽头(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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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玉立意外地做了温泉度假村的领班,她每天都给我打一个电话汇报铁流的表现。在她的嘴里,铁流不仅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还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她说姐夫从来都不把那些漂亮的姑娘放在眼里。随着电话次数的增加,招玉立把铁流捧上了天,甚至认为我对铁流的怀疑是多余的。有了招玉立的这句话,加上铁流每个星期都回家报到一至两次,我的心里呈现了一种大风大浪之后的彻底平静。

每到月中,铁流的存折上就会多出一万块钱,我开始用这些钱更换家具。我买了一套真皮沙发,一张橡木茶几,一台34英寸的彩电,一组红木矮柜,一张雕花玻璃餐桌,一台电脑……它们一件是一件,像尊贵的客人来到我家。那些从前曾经到过我家的朋友,现在基本上都认不出我的家了,它的变化似乎比某些国家变化都还要快。当然变化着的还包括我花钱的心理,过去我每花一分钱就心如刀割,现在我花钱越多心里就越痛快,好像那不是在花钱,而是在告诉人们有钱的人也会幸福,并不像书上说的,幸福只属于那些没有钱的人。

后来季节发生了变化,秋天来了,天气逐渐转凉,一个重大的日子正在临近。我利用时间的缝隙,把过去没织完的毛线捡起来,断断续续地织下去,赶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把它织完。然后我就坐在家里等待消息,以为铁流会记住那个日子,但是电话像是坏了似的,一天比一天沉默。我想一定是太多的工作,让他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于是我和铁泉达成协议,决定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下午,我们换上新装,买好了蛋糕,准备到路塘温泉去。我看了看墙壁上的电子钟,发现时间还很宽裕,就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检查一遍。铁泉好奇地看着,我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往铁泉的身上贴。每贴一件,我们就从心底发出一阵爽朗的笑。那是一些米黄色的东西,是我为铁流织的一顶帽子,一个围脖,一件毛衣,一副手套,一条长裤,一双带脚指头的袜子。铁泉把那个围脖从头上套下去,围脖遮住了他的脸。他说爸爸如果把你织的全部穿上,那他就连一个地方也不能露出来了。我笑了笑,想这正是我的意思,我要用这些东西把铁流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罩住,让他不再有多余的想法。

出租车停到温泉门口,我们提着蛋糕、毛线织品从车上下来,就像游客那样一边走一边欣赏路旁的树林和花草,走了十多分钟,我们到达目的地。我掏出偷偷配制的钥匙朝305号的门锁戳进去,扭了扭,门锁没有动。我把钥匙掏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再次戳进去,门锁稍稍动了一下,但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没法扭开。我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想铁流是不是和什么女人待在里面?我按着门铃不放,还用脚不停地踹门板。表面上屋子里静悄悄的,但仔细一听却有轻微的忙乱声,甚至还夹杂着马桶的冲水声。这些不容质疑的动静,坚定了我的想法,或许我一直想抓却始终没让我抓着的现场,就要出现了,我变得异常兴奋,把门拍得比楼下的流水还响。

突然,门板闪开一道缝,铁流乱蓬蓬的头发从里面伸出来,接着我看到他慌张的脸,还有西服下那件扣错了纽扣的衬衣,上面也没有系领带。我推门想进去,他顶住门板说,我们正在谈工作,能不能过一会儿再来?铁泉举起手里的蛋糕说,爸爸,祝你生日快乐。夹在门缝里的铁流看了一眼铁泉,发出一丝苦笑,哀求我你能不能让儿子回避一下?我巴不得铁泉也看看现场,好让他将来为我证明,反正迟早他都会知道,晚知道还不如早知道。我强行推开门,铁流闪到一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冷静。我对着他大吼一声:我不想冷静。

我冲进房间,没看到预料中的女人,只看到乱糟糟的被子搭在**。我掀开被子,**有两个枕头斜躺着,一筒卫生纸夹在枕头中间,枕头压着的床单皱巴巴的,只铺住半边床,显然刚刚遭遇过**。我抬起头在房间里寻找着,屋子里除了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多余的人。铁流双手捧着脑袋,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仿佛正在等待命运的裁决。我摔开衣柜,没看见人。我冲进卫生间,里面也不见人影。阳台的门敞开着,我冲到阳台上朝楼下张望,楼下是两排浓密矮小的冬青树,它们在风中微微地颤动,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我被眼前的现象给弄糊涂了,从阳台慢慢地走回来,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流绷紧的脸忽然松弛下来,眼睛里出现了看到希望时的那种光芒。铁泉问我:妈妈,你在找什么?我没回答他,目光像尖刀那样盯着铁流。铁流把手搭到铁泉的头顶,说你妈妈她又犯病了。我指着床铺说,你怎么解释?铁流说不就是一张床吗,还需要什么解释?我说这就是现场。铁流从沙发上跳起来,说这怎么是现场?我说那是什么?铁流说我一个人睡觉就不能把它搞乱吗?难道你连我在**睡觉的动作都要管吗?我说卫生纸呢?他说卫生纸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的鼻子发炎了,有时需要它来擦鼻涕。我说你抽鼻子给我听听。他说抽就抽。他真的抽了抽鼻子,鼻孔里没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声音,不像是患鼻炎的人。我说这样的鼻子怎么会在睡觉时流鼻涕?他说事情总有例外。我说我不管你的例外,反正我认为这就是现场。他说那另外一个呢?至少得有两个人才算是现场吧。我说干吗一定要同时抓到两个才叫现场,没有杀人犯的现场就不叫现场了吗?他说那你总得找出一点儿证据。

我伏在**找着,没有发现所谓的长头发。但我不相信他们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拉开左边的床头柜,没发现什么,又拉开右边的抽屉,一盒避孕套赫然地扑进我眼睛。我抓起它,打开,看见里面有三个空壳,也就是说在我进门之前他们已经做了三次。我气得全身哆嗦,抓起那盒已经放在茶几上的蛋糕,朝着铁流的头部狠狠地砸过去。蛋糕涂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眼睛全都遮住了。他伸手抹了一把,说不知道是谁要陷害我,竟然在我的抽屉里放那些东西。我拉着铁流冲出房间,想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还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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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泪水差不多流干的时候,门铃被人按响了。透过猫眼我看见妈妈站在外面,就找了一副墨镜戴上,让妈妈进来。妈妈说你的眼睛怎么了?我说得了红眼病。妈妈说叫你不要熬夜,你硬要熬,现在把眼睛都熬坏了,那点儿稿费还抵不上买药的钱。妈妈说着,弯腰收拾乱糟糟的茶几。我想把发生的事情跟妈妈详细地说说,但是妈妈却直起腰来,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她说玉立住院了,她怕影响你写作,没让我告诉你。

为了不让玉立看到我哭肿的眼睛,走进她病房时,我仍然戴着墨镜。她躺在洁白的**,脚上打满了石膏。一看见我,她想坐起来。我用手止住她,她拉住我的手,哭着说都怪那辆摩托车,如果不是它的刹车有问题,我就不会把脚给摔了。我安慰她,为她掖了掖被子,无意中发现她的身上布满了树枝划破的纹路。她慌忙地把衣角压住,脸上顿时浮起一层红晕。我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顿时感到房子像发生了地震那样转动。

我摇摇晃晃走出病房,扶着走廊的墙壁站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医生的办公室。翻开招玉立的病历,我看见她住院的时间是10月7号下午6时,那正好是我离开铁流房间后的一个小时。应该说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招玉立的脚不是骑什么摩托车跌断的,而是从铁流的那个阳台上跳下去时跌的,要是没有那些冬青树,也许她会伤得更厉害。

这样的猜测遭到了全家人一致的臭骂,除了铁泉,他们都不相信我。我只好躲开他们,带着铁泉到莲花河谷去旅游。在莲花河的游船上,我无心于风景,只是不停地跟铁泉说话。我说,其实我也不想怀疑你爸爸,但是他的漏洞太多了,比如他的那件睡衣到底是谁买的?为什么要砸那些生肖?送他回房间的人半夜里去给他找什么?他**的香水味和小妖精的香水味干吗要一模一样?他咬定说那个晚上他回家了,还问你他的衣服漂不漂亮,可是后来他跟你一起回忆的时候,只是说帮你把了一泡尿,并没有提起问过你问题。铁泉铁青着脸倾听我的诉说,随着谈话的深入,他的脸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变得成熟多了。他咬着牙齿说,妈妈,我突然记起来了,那天晚上爸爸真的回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