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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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商人吕不韦

    墨离在秦军探子营昏睡的第三天,吕不韦一言不发缓步行走在赵国邯郸出城的街道上。虽然连年战乱,秦赵边境剑拔弩张,但在这赵国的都城,赵人却依旧生活得怡然自得,大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道路两边叫卖声不断,饭馆酒坊更是热闹得很。可吕不韦却对这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迈着大步,步履稳健,两条浓眉紧锁,一双大眼深邃,阳光下,头上青玉冠翠绿如璧,身上黑狐裘熠熠生光。他一身装饰之华贵,便是七国的王侯将相也鲜有人能比,可在他的气势之下,这身装饰倒并不那么夺目,他从这街上走过,路人无不侧目惊叹这高大身躯上所散发的非凡气势,便是那正在做着买卖的小贩,也不禁停下讨价还价之声,指着他窃窃私语。

    在吕不韦身后一丈开外,跟着他的贴身护卫吕方和谋士卫平。吕方身上穿着普通的赵服,手中握剑,一双眼睛如鹰眼一般尖锐而警惕;卫平则穿着长袍,头上束着一顶黑色小冠,嘴下留着几撇胡须,此时正转动着小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沉默不语的吕不韦。

    “主公今日为何如此不悦?”卫平问吕方道。

    “你这做谋士的尚不知晓,我这做护卫的怎敢相问!”吕方冷冷答道。

    卫平白了吕方一眼,右手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撇胡须,眉头皱得更紧了。

    走过这条繁华的街道,再往前便是邯郸的外城了,这外城主要做赵军城防之用,平日里多有城防驻兵,近日此处除了驻兵,还有许多从上党来的平民。赵国国君派平原君赵胜接收了上党之后,秦王便派遣大军准备进攻上党,平原君回邯郸之时,许多上党平民便都随他逃往赵国境内以避战祸,其中一部分人一直跟到了这邯郸城,邯郸城虽大,但一次涌来如此多的上党人,一时也难以容纳,城防统领赵允便将这些人安排在了外城,平日里守城将士也对这些上党人严加看守,一是防止他国细作混杂其中,二是为保邯郸赵人生活安宁。

    吕不韦走到外城,停住了,他看着这些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上党人,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这连年的战乱,真苦了这些寻常百姓了。”回头对卫平吩咐道:“今日回府后备置一些薄被,明日赠予这些人。”卫平忙答道:“是!”吕不韦将身上狐裘裹紧,捡了条人少的道,继续朝前走去。

    再往前,便是邯郸的城墙了,高高的城墙皆用巨石筑起,城墙上站着手持矛戈的赵国兵士,每隔三丈,还建有角楼,而在整座四方形城墙的四个角上,各有一座极大的角楼。

    吕不韦来到城墙下,一个赵军小统领模样的兵士上前施礼问道:“吕先生,今日怎有空到此?”

    吕不韦展开眉头,含笑回礼,答道:“偷得半日空闲,想到这城墙上看看风景。”说完略一回头,身后卫平立马会意,忙掏出一些钱币递给那兵士。兵士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说道:“吕先生每次来都如此,倒让在下得了不少好处。先生尽管上城楼,不过还是只能进在下管辖的这座角楼,别的角楼,在下做不得主。”

    吕不韦微微点头,说声“多谢”,便踏上台阶,往城楼上走去。卫平对那兵士施了个礼,吕方却狠狠瞪了那兵士一眼,好在那兵士忙于数手上的钱币,并没在意二人。

    吕不韦上得城墙,入了角楼,顿觉寒风扑面,全身蒙上一股寒意。抬眼朝前方看去,远处的大山,山前的平原,尽是一片雪白,便是城墙下的护城河,也似冻住了一般,寂静无声。城墙下,几棵大树树叶落尽,几只乌鸦立在枝头,却收紧了翅膀懒得鸣叫。雪地里偶有几个进城的人走来,也是缩着身子有气无力——天上虽晴空万里,大地却了无生机。

    此时吕不韦若是转个身,整个邯郸城便能尽收眼底,城中央富丽堂皇的赵国王宫,此刻必是歌舞升平,王宫周边的贵族豪宅,此时也该是充满靡靡之音。可吕不韦对这些却并不感兴趣,每次来这角楼,他都不往城内看,他知道,在邯郸城里、赵王宫中,没有他的一席之位,他的野心,也不在此。

    “主公可是在担心胡狼十骑此次任务有失?”卫平在身后试探着问道,作为谋士,他已习惯时时揣测自己主公心中所想,可跟随吕不韦多年,他却越来越猜不透他的心思,按理说以吕不韦今时今日的地位财力,应是万事无忧,可他却时常忧心忡忡,一脸愁容,而在这种时候,卫平的心便如随风飘荡的树叶,无着无落。

    吕不韦没有回答,他看到城门前护城河上的吊桥下,几个衣着破烂的人正在接受赵军的盘查,那是两个大人三个孩子,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三个孩子都把脸藏在了大人的衣袍里,而那两个大人,正哀求盘查的赵军兵士放他们进城。

    不知为何,那几个赵军兵士突然将那五人往外推,大声喝道:“尔等不可进城,速速离去。”说完,一把将其中一个大人推倒在地。

    “军爷,求您开恩,让我们进城吧,不然我们一家人会冻死在外面的。”那被推倒的人在雪地里跪拜求情。

    “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尔等若再不离去,休怪我等无情。”两个兵士说完,端起了手中的长戈。

    那三个孩子吓得不轻,把头埋在那站着的大人怀中哭泣,那跪着的大人挪过身子,五人抱在一起痛哭。

    吕不韦眉头皱了皱,说道:“吕方,你去给那两个兵士一点钱财,求他们放那五人进来。”吕方也不答话,快步下了城楼,出城来到吊桥前,对两个赵军兵士耳语了几声,那两个兵士回头朝城墙上看了看,吕不韦微笑着点了点头,吕方趁机往两个兵士手中塞了点东西,然后带着那五人朝城内走去。

    “这些逃难的人哪里知道,没有钱财,根本进不得这邯郸城。”卫平说道。

    “有钱财又有什么用呢!”吕不韦长叹了一口气。逃难的日子他何尝没有经历过,儿时跟着父母兄弟逃避战祸,便如眼下这五人一般,没有钱财便求不得一方容身之地。那时吕不韦便发誓,一定要赚取金银财富,只要有了钱财,便能吃穿不愁,便有安身之所,于是他奔波于七国之间贩卖货物,如今才攒下这巨厚的家业,可有了钱财又如何呢?战祸依旧,人命如草芥,刀兵之下,王侯之命尚且朝不保夕,更何况他一个商人。钱财给他带来的仅是生活之需,却并没有给他尊严,他结交的各国官吏,见了他虽表面客气,眼中却尽是鄙夷,吕不韦知道,他们只是想从他身上得些金银而已,便是平日要到这角楼上站一站,也需摆出一副卑微模样用钱财打点这些职位低微的兵士。

    便是富可敌国又如何,钱财虽能收买人心,可这些人又岂会真心为他卖命?多年的经历告诉吕不韦,若想保住自己的财富,若想在这乱世安身立命,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手握重权,只有这样,别人才会真正惧怕他,尊敬他。

    吕不韦看着远方,在那个方向,有七国中军力最强的秦国,而他的野心,正在那遥远的地方,他今时今日不吝钱财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早日到达那个地方。

    “吕先生。”一声轻唤,在吕不韦背后响起。吕不韦回过头来,看到身后之人,心中忧愁顿时散去了大半。

    卫平不知何时已出了角楼,与吕方一起候在楼外,而城楼里,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洁白衣服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吕不韦,脸上两朵红霞,倒像是冬天里开了一朵桃花。

    吕不韦施礼问道:“赵姑娘,你怎会到这城楼上来?”随即又道:“莫不是来找你兄长赵允?”

    “赵姬来此,是找吕先生的。家父要我来告之吕先生,先生这次带来的货物,他尽数购下。今夜家父设宴,请吕先生过府一叙。”那女子说完,脸上红色又加深了些,探身到吕不韦跟前含羞说道:“赵姬已备下歌舞,请吕先生今夜定要赴宴。”

    吕不韦心中一动,鼻息间尽是赵姬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

    “赵公盛情,吕不韦却之不恭,今晚定当赴宴。”

    赵姬嫣然一笑,微微施礼,说道:“那赵姬在家恭候先生。告辞。”说完,转身朝城墙下走去。吕不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笑容依旧,心想这赵国巨贾赵商的女儿、城防将军赵允的妹子,当真是角色佳人,令人神魂颠倒。

    正出神间,吕方突然指着城外喊道:“主公快看,那好像是左寒星的马。”

    吕不韦心中一惊,忙回头朝城外看去,只见白皑皑的雪地上,一匹黑马从远方疾驰而来,马背上背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袭黑衣,无力的趴在马背上,头上乌黑的长发散开,与马脖上黑色的鬃毛混成一色。

    “快,下去接应,带回府中。”

    吕不韦话音未落,吕方早已飞奔出城,在城外将黑马拦停,进城时少不得又给守城兵士一些金银,这才牵着黑马朝城内走去。

    邯郸城内,除赵王宫殿和文武大臣的府邸外,另有三座大宅,城西一座乃是赵国巨贾赵商的府邸,城南一座原本属于吕不韦,现如今已被他赠予了秦国质子异人,在内城东南角,有一座比赵府与质子府略小的宅子,乃是吕不韦后来新修的吕府,吕不韦虽常在列国游走,但自从结识异人之后,便常驻邯郸,因而这吕府虽比别家的府邸小,却修得极其别致气派,更有传闻,说这吕府地底下已被吕不韦派遣能工巧匠挖空,修建了庞大的地宫,而那地宫下的暗道四通八达,甚至能直通邯郸城外。

    此时在吕府偏厅,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正跪在堂前,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捂着前胸,脸色煞白,嘴角残留着血迹,身上衣衫不整,看神色甚是痛苦,显然身上带伤。吕方站在女子身旁,时不时的低头看看,脸上神色似是十分心疼。

    未几,偏厅后传来脚步声,吕不韦和卫平从厅后转到厅前。

    “受了伤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吕不韦刚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子,忙上前搀扶,那女子却往旁边一让,说道:“寒星有负主公所托,请主公责罚。”

    吕不韦双手一摊,问道:“我为何要责罚你?你跟嫪毐他们不一样,你虽是胡狼十骑中的老二,但却是我安排在嫪毐身边的眼线,胡狼十骑的任务本就不是你的任务。”说完语气一软,叹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年我逃难时将你捡回,便待你如女儿一般,这么多年你为了我委身在嫪毐他们一帮男人身边,我已是心有愧疚,如今又怎舍得罚你。”

    这厅前的黑衣女子,竟是胡狼十骑中的老二。

    吕不韦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把跪在地上的左寒星说得十分感动,眼中流下泪来。吕不韦吩咐吕方将左寒星扶起来,自己转身坐到偏厅上首的熊皮椅上,关切的问道:“你伤势如何?”

    左寒星答道:“皮外伤,来的路上已上了药止住了血,不碍事。”

    “那你先将这次任务的经过一五一十讲来。”

    左寒星忍着身上伤口疼痛,将胡狼十骑刺杀秦隐一家的经过娓娓道来,吕不韦一句话不说,坐在熊皮椅上倾听,只是眉头却越皱越紧了。

    听完左寒星的讲述,吕不韦问道:“你说,那化名为秦隐的秦国公子已死,但他的儿子被人救走了?”

    “正是”

    “这墨踪是什么来头,被你偷袭重伤后,竟还能将你击伤。”

    左寒星闻言,忙又跪下,说道:“属下无能,竟败在一个受伤之人的剑下。”

    吕不韦尚未答话,厅前的吕方说道:“主公,这事怪不得寒星,那墨踪既然带着墨玉剑,十有八九是墨家的人,墨家剑法别说寒星敌不过,便是嫪毐只怕也未必能取胜。”

    吕不韦“哦”了一声,问道:“你知道这墨踪的来头?”

    吕方先扶起左寒星,然后说道:“这墨家剑法相传乃是墨家祖师墨翟所创,墨玉剑乃是墨翟机缘巧遇所得。相传墨家剑法招招诡异,以静制动,以守为攻,常以匪夷所思的招式置人于死地。”

    吕不韦身后的卫平接话道:“墨家一向以纪律严明而闻名,即使是墨子死后墨家分裂,各分派也一向严格约束门人,如今墨踪突然出现相助秦隐,不知是他个人行为,还是受了墨家指令,倘若此事惊动了墨家,那倒麻烦了,墨者善战且不俱死,我们得罪不起。”

    左寒星摇头道:“依我所见,墨踪此次仅是恰巧遇上此事,应该不是受了墨家指令。”

    一直沉默的吕不韦对左寒星说道:“寒星,你擅长隐匿偷袭,不擅正面对敌,那墨家剑法既然连嫪毐都难以取胜,你败在墨踪剑下便不足为怪了。胡狼十骑既然已死六人,嫪毐等人如今又音讯全无,以后胡狼名号也就不存在了,即便嫪毐回来,你也无需跟他们在一起。日后,你便如吕方一般跟随我左右,听候我差遣吧。”

    左寒星闻言大喜,忙拜倒在地谢道:“寒星多谢主公!”

    吕不韦哈哈一笑,说道:“谢什么?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左寒星忙摇头,说:“为主公办事,寒星万死不辞,从未觉得委屈。”

    吕不韦颔首,却看到左寒星身旁的吕方喜不自禁,正痴痴发笑,他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快,便对左寒星说道:“你先下去歇息,我已让人去军中请来军医为你疗伤,你且安心静养。”

    左寒星听闻吕不韦为医治她竟命人请来军医,心中十分感激,当下抱拳谢道:“主公恩情,寒星定会舍命相报。”

    吕不韦挥挥手笑道:“言重了,你且退下吧。”左寒星按着伤口朝厅外走去,吕方想去搀扶,却被吕不韦叫住:“吕方,你留下,我们还有事相商。”吕方极不情愿的站住,目送左寒星出了门。

    卫平从吕不韦身旁走到厅下,说道:“主公,如今秦隐后人尚未铲除,范冢也因秦隐夫妇的死断了线索,我们下一步是不是该派人寻找那秦隐后人,说不定能探知范冢的秘密。”

    吕不韦摇头,道:“华阳夫人故意将范冢之事透露给我,只是想坚定我刺杀秦隐的决心,她以为我作为商人定会觊觎范冢中的财富,却不知我的目标却并不在此。此次我追查范冢只是不愿让别人寻到它,财富可以不为我所得,却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更不能落入他国之手,天下只能有一个吕不韦,也只能有一个强国。如今秦隐夫妇已死,世人再难寻得范冢踪迹,即便是那秦国后人知道范冢的线索,料他一个孩子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此事暂且放下不管,我等静候咸阳那边消息。”

    卫平又问道:“照左寒星所讲,华阳夫人派遣的白浪定是有意相助秦隐一家,更是杀了胡狼十骑中的三骑,我们是否通过商站告之华阳夫人?”

    吕不韦又摇头,说道:“白浪所为,仅寒星一人看见,冒昧告之华阳夫人,她信则已,如若不信,定会对我等产生芥蒂,如此于大事不利。”

    吕方急道:“那寒星的伤就白受了吗?”

    吕不韦眉头一皱,脸色一沉,慑人的目光猛地朝吕方看来。吕方心中一凛,忙低下头去。一旁的卫平见了,忙说道:“胡狼十骑一下折损了六人,我等就这样放过白浪吗?”

    吕不韦脸色缓了缓,答道:“凡事以大局为重,白浪与华阳夫人渊源颇深,不可贸然动他。”说完从熊皮椅上站起身来,说道:“此事就议到此处吧,我今日有些疲乏,想歇息片刻。”说完便朝厅后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问道:“那秦国质子异人近日如何?”卫平不屑的笑道:“他能如何?自从得了主公的金银与府邸,便日日沉迷于酒色之中。”吕不韦脸色凝重,道:“如此可不妙,这般荒唐度日,日后回了秦国,怎能当得了大任。吕方!”被吕不韦的目光震得呆在原地的吕方忙抱拳应道:“在。”吕不韦边朝厅后走便吩咐:“你去趟质子府,告诉异人,今夜赵公府上设宴,请他过府共赏赵姬歌舞,傍晚时分,我的车马到质子府前接他同往。”

    待吕不韦离开偏厅,吕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卫平责备道:“你日后在主公面前说话当心一些,切莫对左寒星表现得过于关心。”

    吕方不解的问道:“我与寒星自小相识,对她关心本在情理之中,主公为何会动怒?”

    卫平摇摇头,无奈的答道:“我怎会知道?主公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说完背着双手,出了偏厅。吕方摸摸后脑,提着剑出了府,朝城南质子府走去。

    傍晚,太阳早早的落在了西边山后,冰雪中的邯郸城也没有了白日的喧嚣,阵阵寒风吹过人烟稀少的街道,显得格外萧索。

    在吕不韦府邸的大门外,一驾朱漆马车停在门前,两匹拉车的大黄马低垂着脑袋,嘴里吐着白气。吕方坐在赶车的位置上,怀里抱着剑,一只脚屈膝踏在车板上,另一只脚垂在车板旁,他低着头眯着眼,显然已经等候了很长时间了。

    吕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卫平从门里走出来,随即在门口侧过身子,弯腰恭敬的候在门边。吕方见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警惕的朝街道两旁看了看,这才开口说道:“主公,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吕不韦高大的身躯从门内走出,依旧是步履稳健,朝马车走去。卫平跟在身后,扶吕不韦上车,吕不韦右脚刚踏上去,又收了回来,回头对卫平说道:“你就别去了,有吕方同行便可,你把货仓里的货物清点一下,明日给赵公送去,他既已答应尽数购下这批货物,便越早了解越好。”

    卫平颔首答道:“是!”说完再次伸手扶吕不韦上车,吕不韦却又问道:“军医看过寒星伤势了吧?”卫平忙又答道:“看过了,寒星受的是外伤,受伤后自己用过药,本已无大碍,只是路上颠簸,身体有些虚弱,不碍事。”吕不韦点点头,也不等卫平搀扶,一步跨上马车,进入马车后放下了车帘。车前吕方手中马鞭打了个响,两匹黄马迈开步子,拉着马车慢慢朝前走去。

    卫平站在街道上,目送马车离开,然后摇了摇头回了吕府。

    吕不韦的马车沿着内城的城南长街往前走,木制的车轮碾压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整驾马车发出“吱吱”的响声。走了片刻,马车停下了,一人在马车外高声抱怨道:“吕先生,你总算来了,可把本公子冻坏了。”说完车帘被掀开,一张削瘦脸出现在吕不韦面前,脸上两只眼睛浮肿,像是没睡醒一般。

    那人上得车来,在吕不韦对面坐下,身上衣袍拂动,散出一股酒气。吕不韦眉头一皱,问道:“异人,你饮酒了?”刚坐稳的秦国质子异人尴尬一笑,答道:“闲来无事,小酌了几杯。”吕不韦眉头皱得更深了,说道:“你如今已是华阳夫人义子,在下也是竭力经营欲扶你夺得嗣位,你平日当多多结交赵国权贵,为逃离赵国做好准备,切不可贪图酒色,不思进取。”

    异人满脸不悦,却又不敢多言,悻悻答道:“吕先生之言,本公子记下了。”

    马车继续前行,走到城南长街的尽头后往右一拐,进入了城西长街,在长街中段,一处气势恢宏的宅院座落在街道的右边,大宅门前,一袭白衣的赵姬和一身戎装的赵允都在翘首企盼。赵姬远远看到吕不韦的车马,黑眸一亮,脸上如桃花落水般荡开一层浅浅的笑容。

    “吕先生!”赵姬欢快的喊道。

    吕不韦边从车中下来,边含笑朝赵姬看去。异人跟在他身后下了车,赵姬看到异人后脸上却略显厌恶神色。

    “哟,秦国质子也来了?”一旁的赵允问道,语气中颇有些不屑与嘲讽。吕不韦方才只顾着看赵姬,却忽略了一旁的城防将军赵允,忙施礼道:“吕不韦见过赵将军。”那赵允长得五大三粗,脸上皮肤又是黝黑颜色,一眼看去十分勇猛威武,与婷婷玉立的赵姬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乃是同胞兄妹。

    赵允虽对异人不屑,却不敢对吕不韦无礼,回礼道:“吕先生,家父候你多时了,请先生先行进府。”

    不待吕不韦说话,赵姬已走上前来,将吕不韦等人迎进府去。吕不韦见赵允还站在门外,便问赵姬道:“今夜还有其他宾客?”赵姬笑盈盈的答道:“我兄长邀请了平原君赵胜和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吕不韦闻言心中颇惊,暗想这赵商在赵国虽只是商人,儿子却担了邯郸城防的重任,便是平原君这般人物也能请来赴宴,看来赵商一家着实不能小觑。

    赵姬引着吕不韦来到赵家前厅,只见宽阔的大厅摆着五张案几,几上已摆满食物酒具,厅首案几后坐着一位身宽体胖的老者,见吕不韦进来,忙起身相迎,大声说道:“吕先生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失礼了。”

    吕不韦忙笑着回礼,道:“哪里哪里,吕不韦谢赵公盛情。”心中却想,这赵商不出门迎我倒属正常,可那平原君马上就要到了,他却不出门迎候,倒是奇怪。

    两人正寒暄间,门外传来赵允粗犷的声音:“属下恭迎君上、赵将军。”

    赵允虽为城防将军,军中职位却比不上平原君赵胜,也比不上马服君之子赵括,是以称自己为“属下”。

    赵商闻言,忙整理衣裳朝向门外,未几,头戴紫檀冠,腰束金丝带的平原君大踏步走进门来,跟赵允一样身穿戎装的赵括跟在他身后。

    赵商迎上前去,深深一辑,道:“老奴拜见君上。”

    吕不韦心中一震,这赵商为何在平原君面前自称“老奴”?

    平原君扶起赵商,朗声笑道:“赵公切勿多礼,若不是你多年来不辞辛劳为本君赚取金银钱财,本君岂能广纳天下良才?你年事已高,又对本君有恩,这些个虚礼便免了吧。”说完转过头看了一眼吕不韦,问道:“这便是名闻天下的巨商吕不韦吕先生吧?”吕不韦见平原君问话,忙跪倒在地,伏身说道:“吕不韦拜见平原君。”吕不韦一跪,身后的吕方也立即跪下,那秦国质子异人见了,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吕不韦瞧见,忙朝他使了个眼色,异人却未解他是何意。

    平原君见三人跪倒,只当异人乃是吕不韦随从,便只扶起了吕不韦,说道:“吕先生毋须多礼,你与赵公往来多年,本君素有耳闻,对先生从商之道颇为仰慕,尤其是先生设在各国各地的商站,消息传递竟比军中的快马要快上许多。”

    吕不韦闻言脸上变色,平原君此话明着是褒扬,实则乃是质疑他利用商站在各国间传递消息,言下之意便是怀疑吕不韦乃是别国细作。

    “吕不韦设立商站乃是为了方便各国货物的调配,并不做消息传输之用,君上切莫误会。”

    平原君哈哈一笑,道:“吕先生莫要紧张,本君仅是赞扬你的经商之道。”

    一旁的赵姬见吕不韦颇为尴尬,眼珠一转,娇笑道:“君上,你自进府以来未曾看赵姬一眼,莫不是许久不见,把赵姬忘了?”

    平原君笑着对赵姬说道:“本君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我府上那些姬妾的歌舞我早就看腻了,对你的歌舞甚是思念。”

    赵姬佯嗔道:“君上好生讨厌,竟拿我跟你的姬妾相提并论!”

    平原君哈哈大笑,却不再多言,抬步朝厅首上席走去。吕不韦等人跟着入席,赵商坐了次席,赵括坐在赵商对面,赵允坐在赵括下席。

    吕不韦的席位在赵商的左边、赵允的对面,他却站在案几之后不肯落座。赵商看了看吕不韦,又看了看异人,讶然道:“此人莫不是秦国质子异人?”

    吕不韦心中不悦,异人在邯郸为质多年,众人岂有不认识之理?赵商明知故问,分明是想当众羞辱异人。

    赵商又说道:“倒是在下失礼了,未料到质子前来,只安排了五个席位。”

    吕不韦心中对赵商又多了几分鄙夷,身为赵国巨贾,临时加一个席位岂是难事,赵商此举分明是为难异人。吕不韦朝上席的平原君看去,平原君正低头摆弄桌上酒具,对赵商的言语充耳不闻。吕不韦于是往后退了半步,说道:“异人乃吕不韦之友,今日赴宴乃是在下冒昧相约,事先未通知赵公,是在下失礼。在下今夜与异人共用一席即可,只求赵公多赐一套酒具。”说完将身后的异人拉到身前席上坐下,自己斜坐于异人身后。

    “哈哈哈哈!”上席上传来平原君的笑声,“本君广交天下有识之士,方有今日门客三千,本以为交友纳贤无人能出我右,今日得见吕先生待友之真诚真是大开眼界。”说完话锋一转,道:“只是吕先生为这秦国质子如此这般,不知是否值得?”说完,一双眼睛深沉的看着吕不韦,脸上似笑非笑,倒透着几分杀意。

    吕不韦不动声色,道:“吕不韦虽是一介商贾,平日里算计的尽是值与不值,但在下交友,交乎于心,待之以诚,不计较得失。”

    平原君听完愣了片刻,随后又是一笑,对赵商说道:“那就有劳赵公依吕先生所言,加一副酒具。”

    吕不韦欠身道:“多谢!”他身前的异人却早已开始大快朵颐,吃着面前的酒食,平原君与赵家父子看了,都露出鄙夷的神色,赵括更是笑出了声音。

    酒过三巡,乐器声响起,只见厅下走出十来个绝色舞女,步履轻盈,来到大厅中央。领舞的赵姬风姿卓绝,身材曼妙,裙摆飘飘如彩蝶拂翅,眉目传情让人神魂颠倒,每舞到精彩处,更是有意无意的朝吕不韦看上一眼,眼神中的妩媚让人为之陶醉。

    吕不韦脸上略带着微笑,一边欣赏着赵姬美艳绝伦的舞姿,一边品着手中的美酒。他身前的异人也停下了吃喝,嘴里含着一块来不及咽下的肉,呆呆的看着翩翩起舞的赵姬。

    一曲跳罢,平原君鼓掌赞道:“赵小姐的舞姿,便是王宫之中的舞女尚且不及,当真是让人看得痴迷了。”

    赵姬羞涩一笑,款款走到平原君案几前,给平原君斟了一杯酒,然后在席边坐下伺候。

    “君上若是喜欢赵姬的舞姿,常来府上做客便是。”

    平原君微微一叹,说道:“唉,本君也想常来,奈何眼下秦赵两军在长平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本君明日还要赶赴上党,以防秦军进攻。”说完朝座下赵允和赵括看去,问道:“两位将军乃是军中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不知对长平战事有何高见?”

    赵括冷笑一声,说道:“我军经过胡服骑射的改革后,兵士善于野战,完全有实力与秦军正面交战。末将认为,我军可佯败将秦军引入长平,同时君上可在上党出一支奇兵,插入秦军后方,一来截断秦军粮道,二来封住秦军退路,如此可将引入长平的秦军围而歼之。”

    平原君抚须不语,又问赵允:“赵允将军有何见地?”

    赵允答道:“末将认为,秦军长途来取上党,必不能久战,我军可坚守不出,耗其军力,待其军心涣散,再无战意,我军再全军压上,与秦军决战。”

    平原君尚未说话,赵括嘲讽道:“赵允将军是守城守惯了,不善进攻了吧!”

    赵允脸色一变,正要起身与赵括理论,平原君忙说道:“二位所言皆有道理,大王已派廉颇将军率大军去了长平,如何作战,廉老将军自有部署。”

    赵括接话道:“廉颇将军老了,料想也是坚守不出而已。恕末将狂妄,秦王若以白起为将,末将倒惧他三分,如今以王龁为将,若是末将统兵,必能胜之。”

    平原君微微一笑,转过头朝吕不韦这边看来,问道:“不知秦国质子对这场战事有何看法?秦赵两国交战,质子可担忧自己的处境?”

    那异人自开席以来便只顾吃喝,此时脸色通红已有醉意,他抬起头来,见大家都看着他,脸上神色飘忽不定,回头朝吕不韦看去。吕不韦见状,抱拳先施礼,而后说道:“在下以为,质子处境较之以前更为乐观。”

    平原君颇感意外,问道:“愿闻吕先生高见。”

    吕不韦道:“君上,吕不韦乃卑微商人,出不能统兵,入不能为官,两国战事,在下不敢深谈,但今日在下家中发生一事,倒给了在下一点启发。”

    “哦!”平原君饶有兴趣的看着吕不韦,问道:“先生家中发生何事了?”

    吕不韦淡淡一笑,道:“乃是日常小事。今日午后,在下在家中歇息,睡梦中被老鼠的动静惊醒,醒来后却看见一只硕鼠趴在在下最喜爱的一块玉璧之上,在下一时情急,起身拾起榻边皮靴掷鼠,谁料老鼠未曾打死,却把在下心爱的玉璧砸了个粉碎,如今思索起来,在下实在后悔,不该鲁莽而为。”

    平原君听完,略一思索,俄而笑道:“先生的意思是,我等不该只看到眼下的老鼠碍眼,却忘了它身下有名贵的玉璧?”

    吕不韦笑着答道:“君上,若当时在下稍加思索,必然不会贸然掷鼠,老鼠命贱,倒因它身下的玉璧保全了性命。”

    平原君赞道:“吕先生高见,本君一直不解为何众人皆称阁下为‘先生’,今日本君终于明白了。”

    吕不韦道:“不敢!”

    这时赵允站起身来,说道:“酒已喝到兴起,歌舞也已赏过,不如在下为各位舞剑,以助酒兴。”

    平原君附和道:“如此甚好,本君久闻赵允将军剑法高超,在邯郸城中无人能及,今日正好开开眼界。”

    赵允笑道:“君上谬赞。”说完拔出腰间佩剑,目光却投向了异人,眼神中透着凶狠。

    赵允握剑在厅中站定,以左脚为轴,伸出右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手中长剑朝上一刺,剑势刚猛至极,随后剑锋斜劈,向下划过一条弧线,随即手又一缩,剑尖朝地上刺去,如毒蛇吐信一般。

    “好!”平原君喝彩道。

    剑光闪闪,赵允身形上下翻飞,席中之人却只有赵商和赵括在全神贯注的观看。上席的平原君似笑非笑,眼睛时不时看向异人;赵姬坐在平原君身旁,一双美目却斜视着吕不韦;异人今夜食欲颇好,从头到尾只顾吃喝;而吕不韦手上端着酒爵,含笑看着舞剑的赵允,他身后的吕方,此时正抱着剑,目空一切的盯着前方。

    突然,厅中亮光一闪,赵允手中长剑如一道破空的闪电,向着异人刺去。

    赵姬吓得“啊”的一声惊叫,从她的角度看去,那柄剑是刺向吕不韦的。而吕不韦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那笑容却有几分阴冷。

    异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剑风已到他面门,他下意识后仰,可那剑尖却已逼到了眼前,他醉醺醺的眼睛突然一睁,眼中精光闪动。正在这时,他只感觉头顶一暗,一柄短剑自上而下刺在赵允的长剑上,将剑尖压在了案几上,同时黑影一翻,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轻飘飘落在了赵允面前。赵允大惊,正要收剑御敌,却突然感觉脖颈上一寒,一柄利剑已按在了他的脖子上,原本站在吕不韦身后的吕方不知何时已到了赵允身后,沉声说道:“别动!”

    吕不韦手中依然端着酒爵,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上席的平原君却慌乱了,大喊道:“来人,有刺客!”话音刚落,十来个手持利剑的兵士冲了进来,显然是跟随平原君来赴宴的随从。

    吕不韦这才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关切的对那黑衣女子说道:“寒星,你怎么不在府中养伤,倒暗中跟到此处来了?”

    左寒星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允,答道:“属下既为主公护卫,便时刻不离主公左右。”

    吕不韦微笑着点头,又示意吕方放下剑,这才朝平原君说道:“君上,此二人乃是吕某的贴身护卫,不是刺客,请君上放心。”

    平原君脸上神色稍安,却并未吩咐兵士退下。吕不韦扶着惊慌失措的异人站起来,说道:“先前吕某已经言明,秦国质子异人,乃是吕某的好友,今日赴宴乃是吕某相邀,既然如此,吕某便要保他周全。如今在这赵府堂前,堂堂平原君席下,却有人要刺杀吕某好友,却不知这是赵公的待客之道,还是君上的刻意安排?”

    吕不韦一席话,直问得平原君与赵商脸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此时平原君身边的赵姬满脸忧色朝吕不韦看来,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吕不韦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吕某虽无官无职,也无权无兵,却也有些金银,且不说我府中高手如云,在这乱世之中,吕某若想用金银买通几个厉害的刺客,刺杀个把君侯,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吕某今夜在此把话放下,请各位转告那些蠢蠢欲动之人,若是吕某的朋友异人在邯郸城里有任何闪失,吕不韦便是倾尽家产,也要将行凶者满门斩杀,人畜不留!”

    言毕,吕不韦扔下手中酒爵,对赵商一抱拳,道:“今夜谢赵公款待,吕某就此告辞。至于吕某的货物,赵公就不要觊觎了,吕某不跟毫无诚意的人做买卖。”

    说完,吕不韦拉着异人朝门外走去,吕方和左寒星持剑护卫,防止兵士动武。

    出了赵府,吕不韦与异人上了马车,吕方与左寒星分坐左右两边,赶着马车快速离去。从城西长街拐入城南长街后,吕不韦在车内喊道:“停车!”

    吕方把车停下,吕不韦和异人下了车,吕不韦吩咐吕方道:“你和寒星先回府,我与公子有事要谈。”

    左寒星不放心,说道:“主公,我们还是跟着你吧,若是平原君他们追来也好护你周全。”

    吕不韦淡淡一笑,说道:“他们不会追来的,放心回去吧。”

    左寒星还是不放心,吕方硬将她拉上了马车,赶着车回府去了。

    异人用衣袖擦了擦嘴上残留的油渍,心有余悸的说道:“吓死本公子了,这平原君和赵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吕不韦不搭话,却弯腰深深一鞠,道:“今夜席间吕不韦说的交友交心,待之以诚,乃是真心话,还请公子也以诚相待,莫要在吕不韦面前刻意掩藏。”

    异人一呆,脸上放荡不羁的表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凛的威严。

    “吕先生果然厉害,居然能看出在下的心思。”

    吕不韦依然弓着身子,道:“在下惭愧,公子忍辱负重,保全性命以图大计,在下与公子交往许久,竟未察觉。”

    异人面露愧色,扶起吕不韦,说道:“先生不吝钱财为在下疏通秦国关系,又耗费心机在邯郸保在下性命,在下本不该有小人之心,但多年来在下如履薄冰,几次三番命悬一线,实在不敢轻信他人。”

    吕不韦握住异人双手,眼中闪烁着激动的亮光,说道:“公子能有如此城府,乃是不韦之福,他日入主秦宫,便是秦国之福,日后统一天下,便是天下人之福。不韦斗胆,愿以身家性命,助公子成就功业,结束这乱世。”

    吕不韦一番豪言,直说得异人面露红光,多年来他隐忍不发,受尽欺凌,等的便是这一天。

    正在这时,长街上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吕先生!”

    吕不韦和异人一慌,忙循声望去,只见黑暗中一袭白衣朝他们奔来,吕不韦和异人同时眼前一亮。

    “公子请先回府,明日我过府再叙。”吕不韦轻声对异人说道。异人点点头,三步一回头朝质子府走去。

    “冬夜寒冷,赵小姐不在府中安歇,怎跑到这街上来了?”

    赵姬美目一闪,楚楚动人,柔声说道:“我不放心你,偷偷跟出来看看。”

    吕不韦见赵姬冻得嫩脸发白,全身都开始颤抖,忙脱下身上裘袍,给她披上。赵姬妩媚一笑,说道:“多谢!”吕不韦将裘袍的领子拉了拉,道:“你不顾寒冷跟随探望,该我谢你才是。”赵姬看着吕不韦,心中甜美,恨不得让时间停在此时此刻,让她和心仪的男子永远相依相偎在这清冷的大街上。

    “不韦!”良久,赵姬才深情的唤道,称呼已由“吕先生”改成了“不韦”,“今夜你得罪了平原君和我父兄,只怕日后会有危险。”吕不韦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赵姬往前走,赵姬微微点头,跟在吕不韦身旁,朝着空旷黑暗的城南大街走去。

    “你放心,平原君不敢把我怎样。”

    赵姬抬头看向身旁伟岸的男子,他的那股自信令她折服,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吕不韦自信满满,说道:“诚如赵括所言,廉颇将军此去长平,已经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既是坚守,后方物资供应便不能中断。平原君明日虽要去上党,但却一直负责赵军物资的采购,而你爹,明里是赵国的大商人,实则一直为平原君在各国商贾中采购物资,而他们为长平采购的第一批物资,如今正在我府上的货仓里。你想想,如若没有我吕不韦,赵军第一批物资就供应不上,那前方大军岂不是要军心大乱。”说完脸色一变,冷冷说道:“若是我将手上物资转卖给秦国,那这场战争,便胜负已定了。”

    赵姬娇躯一颤,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恐惧,颤声问道:“若是平原君强夺你府中物资呢?”

    吕不韦傲然道:“各国王侯将相吕某见得多了,夺我府中物资?他平原君还没这个胆量。再者,我府中仅有第一批物资,其余货物都在别国商站,他若强行抢夺,我便立马将其余物资卖到秦国,到时平原君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赵王砍的。”

    赵姬怏怏道:“难怪方才你走后平原君和我爹都有些慌乱,原来是因为购不到你府上的物资。”说完又哀求道:“不韦,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别让我爹为难?”

    吕不韦伸出手揽住赵姬的肩头,只觉赵姬身躯柔若无骨,令他心神为之一震,他柔声说道:“赵姬放心,吕不韦方才说的话乃是吓唬平原君的,今夜回去你转告你爹,要他备好金银,明日我便要卫平将货物送到你家。”

    赵姬开心的笑了,红着脸看了看吕不韦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含羞说道:“多谢!”

    吕不韦就这样搂着赵姬的肩头,漫步走在邯郸的城南长街上。天上月光如水,星辰闪烁,空中却又飘起了碎屑般的雪花,但那谈笑甚欢的两人,却浑然不觉这冬夜的寒冷,这片片雪花,也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