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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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忆忠良越王垂泪 求主动黎让缔盟

    桓肇拾级而下,刚走到长音庐大门口,便瞧见除了卢乙等数十侍卫之外,还有一中年文士正立于自己马车边上,他负手而立,背对自己,也瞧不见究竟是谁。桓肇走出长音庐,卢乙领着众位侍卫恭声叫道:“越王殿下!”那中年文士方才转过身来,竟是侍中黎让,黎让也行了一礼道:“越王殿下!”



    桓肇回礼后问道:“黎侍中也是要见醉悟道长吗?”黎让微微一摇头道:“非也,让今日所来,乃是为见越王殿下。”



    桓肇上下看了他几眼,奇道:“南巢候为见孤?所来何意?还请告知。”



    黎让笑笑,说道:“此处岂是谈论国事之地,还需寻一清净之地,不过让已命来时马车返回,只能借越王殿下马车一用了。”



    桓肇微微一愕,随即也笑道:“也罢,若是南巢候不嫌弃孤之乘,但请同坐无妨。”



    卢乙上前想要阻止,“主公”两个字刚刚开口,就被桓肇打断道:“无妨,孤相信南巢候此番并无恶意,否则便不会孤身一人在此了。”



    黎让晒然一笑:“越王殿下果是襟怀磊落之人,陛下常与让言,诸位皇子之中,论心胸,无人能及越王。今日观之,陛下识人之准,果非让所能及也。”



    桓肇含笑自谦一番后,两人坐进马车,桓肇正欲下令而行,黎让忽道:“越王殿下来这郊外长音庐,身边仅数十人相随,想必都是殿下心腹之人。”桓肇愕然,随即明白黎让的意思,他自持内着软甲,听闻黎让素来不爱舞刀弄棒,又见黎让身穿长袍,似无兵刃在身,倒也不担心黎让会有加害自己的举动。便让卢乙吩咐众人在马车数丈之外护送,卢乙虽担心,但自家主公发令,又见一旁黎让一脸善意,只能将担心压了下去,发出号令,众人皆离马车数丈,护送着马车徐徐而行。



    黎让落座之后,笑吟吟的说道:“越王殿下今日来长音庐,是想请姒老太常出山相助,却未能如愿以偿,不知让此番猜测,可否属实?”



    “都说南巢候才智过人,当年鹿角谷之变虽是令尊所谋,只怕其中也少不了南巢候的心思,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孤佩服之至。”



    “越王殿下过誉了,此事一半乃是越王亲口告知,另一半让据越王神情推测而来,此雕虫篆刻之技,壮夫不为也。”黎让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掀开车窗叹道:“这九鼎郊外,越王也有数年未见了吧。”



    桓肇似乎有些被眼前之景所惑,感慨道:“自五年前赴合州之后,孤再也未曾登长音山、游碧冷潭、至于眼前这悠悠苍水,更是难饮一瓢。”



    “越王殿下在九鼎城长大,对这一草一木自然是极有感情。让每次回到南巢,也是如越王一般的心境。如今也是数年未能回家,倒是有些理解和羡慕家父了。”



    “黎侍中口中所谓之国事,莫非只是一解思乡之情?”桓肇心中疑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黎让淡淡一笑,他本就是为了解除越王的心防,看来越王依旧对自己颇为忌惮,便开口说道:“殿下此番而来,可想长饮苍水?”“黎侍中说笑了,桓肇此番来京,实乃父皇旨意,至于能留多久,也全凭父皇一句话。”



    “越王殿下自己的心意呢?”



    “孤自己的心意?父皇之愿便是孤之愿。如此答案南巢候是否满意?”



    黎让转头看向窗外,缓缓而道:“现下车夫乃是越王心腹,话出殿下之口,入让之耳,再无他人得知。”他顿了顿,没有听到桓肇接口,自己接着说道:“殿下若仅仅是为了陛下之愿,今日何故来长音庐去请一位远离朝堂三年之人?”



    “天地君亲师。孤昨日见过父皇,又祭拜了母妃,今日来见自己授业之师,以解师生之情,又有何怪?”



    “只是殿下适才从长音庐中出来的神情,并不像仅仅互诉师生之情。况且,刚登马车之时,殿下不也承认了想请姒老太常出山之言?殿下言语已失,莫不是想要掩饰何事?”



    桓肇神情凝重起来,他望着黎让,此刻黎让却面朝窗口,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沉默许久方才干笑一声,道:“南巢候果然慧眼如炬。七年之前,父皇因齐王叔一事,使得孤远离九鼎京城长达五载。今日有机会得以重回九鼎宫,孤自然想抓住这千载良机,为父皇分忧解难,为自己青史留名。”



    黎让关上车窗,转过头来,笑了笑说道:“让殿下吐露心声也非易事,让相信殿下以国事为上,缺的只是一个施展拳脚的机遇。”



    黎让笑的轻松,桓肇却笑不出来,他淡淡问道:“南巢候如此关心孤的心思,今日更是特意来长音庐之外等候孤,所欲何为,还请告知。”



    “陛下招回殿下的原因,殿下应该心知肚明。自齐王薨后,陛下重用姜氏,只是近年来姜氏一族势力、声望颇甚,自陛下龙体欠安之后,其族党之人更是肆无忌惮,横行九鼎。目前陛下在位,尚且可以压制,等到陛下万岁之后,太子继位,以太子之性情能力,加之其生母武元皇后出身姜氏,非是让危言耸听,日后太子能否如陛下一般控制姜氏,陛下清楚,相信殿下亦是清楚的很。”



    桓肇冷冷说道:“孤自然清楚。”



    “姜中书位居高位数十年之久而不倒,陛下之意,想必他昨日在太极殿中见过越王殿下后,已然了然于心。殿下今后在这九鼎之内,亦不能安稳矣。”



    “侍中所言不差。只是孤不解,南巢候非是我皇室中人,孤之前也与侯爷并无交情,侯爷身居侍中之职,却如此替孤着想,是父皇之令,还是侯爷自己的意思?”



    “让平日虽能揣测陛下心意之一二,但此事却是为我黎家着想。如今耒竹候大权在握,姜氏一党肆意横行,九鼎城波诡云翳,我黎氏一族随时有累卵之危。”



    “南巢候实在是杞人忧天,侯爷之妹乃是孤亲嫂,我皇兄当朝太子之正室,待到父皇殡天之后,我皇兄继承大统,今日之耒竹候便是日后之南巢候,侯爷之家族想必也会因此而获益匪浅,何来累卵之危?”



    黎让淡淡说道:“陛下万岁之后,姜氏权势更为滔天,越王难道认为,耒竹候会将到手的权势与他人分享吗?只怕耒竹候大权在握之刻,便是其对付我黎氏之时,届时让之项上人头还能保否,就不得而知了。”



    桓肇讶异道:“侍中之妹乃是太子正妃,太子继位后乃是当朝皇后,耒竹候怎敢如此大胆?”



    “舍妹嫁于太子后,除诞一女外,并无他出,世子也乃侧妃所出,姜氏或是以此为由,或是另寻他法,要废黜舍妹之位亦非难事。”



    “侍中身居高位,陛下便是为了侍中及侍中身后的黎氏一族,也绝不会废黜太子正室。若等到太子正室成为皇后,若非重大失德之事,姜氏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黜皇后?”



    “人心难测,更何况虎狼乎?越王殿下与耒竹候接触较少,待到殿下与耒竹候多接触几分后,或许会认同黎让之想法。”



    桓肇眯起双眼:“孤或是认同,或是不认同,但与今日侍中之来意有何关联?”



    黎让坚定而又缓缓而道:“让今日来此,欲与殿下定生死之盟,结刎颈之交,同进共退,顺陛下之意,以讨奸邪。”



    桓肇表面古波不惊,内心实是翻天覆地,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到九鼎之后第一个主动提出结盟意向的竟是八大世家之一黎氏,与黎氏结盟确实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一来黎氏乃是巢州世家之主,对在九鼎为官的巢州之人有极大的影响力,自己缺少的就是像武氏之于蜀王的后盾,有不逊于武氏的黎氏相助,自己的威望与实力均会大大提升。二来可以借此离间众世家之间关系,让姜氏对其他世家也产生怀疑,三来,黎让本人便聪颖过人,多年来又身伴父皇左右,位居高位,与其为敌不如与其为友。只是,正是因为他聪颖过人,自己也不知道他此番言语究竟有几分可以相信。



    “越王殿下必是心有疑虑。”黎让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些为佳,越王殿下可以回去后细细思索,让静候佳音,随时恭候越王殿下。”



    马车又行了一阵, 黎让忽地想起一事,打开车窗,继而慌忙打开车门,向驾车的卢乙说道:“还请前方稍停片刻。”卢乙转身看向桓肇,桓肇虽然不明白黎让叫停是何用意,却对卢乙点了点头,卢乙便吩咐众人停下脚步,四处戒卫。黎让跳下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右方的小山丘,桓肇也走下马车,远远瞧去,竟是一块墓碑,而黎让正在祭拜。



    桓肇走上那小山坡,黎让正在祭拜的墓碑写着“大楚御史中丞昆公讳严之墓”之字,他吃了一惊,待到黎让祭拜完成,方才轻声问道:“此处竟是昆中丞之墓?孤与他交往不多,却知其乃我大楚忠良之士,不知昆中丞何时而卒?又因何事而埋于此地?”



    黎让缓缓转过身来,仰望天空良久,方才轻声叹道:“昔年齐王尚在之时,昆中丞便与齐王过从甚密。齐王薨后,陛下虽然念及昆中丞之声望没有过于追究。但他自己却依旧为齐王据理力争,也逐渐令陛下为之不满,数月后竟然被勒令回府思过。他心灰意冷,当月便郁郁而亡。现在想来,也就在越王殿下离开九鼎不久之后。”他抚摸这墓碑说道:“昆中丞病逝不久,其家仆检举他在府中有不臣之语,陛下龙颜大怒,下令将其满门十七口皆为处斩,连已经下棺的遗体都被掘了出来。”说道这里黎让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他深吸了两口气继续说道:“让久慕中丞之名,与其政见颇为相投,当日碍于姜氏之威不敢作为,日后却不愿如此忠魂沦为孤魂野鬼,只私下收殓遗物,在此立一衣冠冢遥为祭拜,此事也是说来惭愧。”



    “昆中丞生性谨慎,为官多年,即使因齐王之故,也断然不会有不臣之言。父皇怎会听信一个下人之言?”



    “齐王之事乃是陛下之逆鳞,这一点殿下应该再为清楚不过了。昆中丞在齐王薨后数次为齐王据理力争,已经触怒了陛下,加之耒竹候在一旁煽风点火,帝王之怒,势如雷霆,后果相信越王殿下也是心知肚明。”



    “耒竹候?”桓肇暗暗恨道。



    “让虽是世家而非宗亲,当年之事也是为了世家而非与齐王有私怨。然齐王之势已颓,为江山社稷,我等应将其后果影响降至最低,昆中丞铁骨铮铮,所争之事,皆是为了民众民生。当年昆中丞为其家仆告发之后,太极殿九人议政之时,除让之外,便是连和竹候姜尚书都建议从轻处置昆中丞,以安天下士子之心,岂料陛下起初开口答应,却经不住外有耒竹候怂恿,内有姜皇后在枕边吹风,改变主意,就此酿成惨剧。哼哼,昔年魏文帝曾下令后宫不得干政,现在想来实乃金科玉律。”黎让口中的和竹候那是耒竹候姜天阔之弟,上任尚书令姜天恒。



    桓肇满腹郁结,在心中翻江倒海,他望着眼前的衣冠冢,泪水已经溢出眼眶,长叹一口气,一字一句,仿佛将全身的压抑都汇聚到这句话中,缓缓说道:“如今我大楚之姜氏,便如昔日鲁国之庆父。”



    黎让脸上终于露出的笑意,随即接口而道:“耒竹候不愿做博陆候霍光,而自比周公管仲,实乃痴人说梦,以让之见,便是昔日博陆侯之野心,也不及今日耒竹候一二。殿下将其比作庆父,实在合适不过,此亦是让之意也。”



    桓肇想笑,却发现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他恭恭敬敬,向昆严的衣冠冢做了祭拜,等到桓肇简单祭拜之后,两人走下小山坡,黎让说道:“适才马车之上所议之事,令让想起此处乃是故人之墓,一时之间失礼,倒让越王殿下见笑了。”



    “昆中丞之风骨,孤亦敬仰之,黎侍中此举,使忠良之魂得以安息,桓肇甚为敬佩。”



    黎让淡淡一笑说道:“越王言重了,此事实不足挂齿。”



    桓肇深深看了黎让一眼,开口道:“黎侍中当真愿助孤一臂之力?孤又岂能知道黎侍中取耒竹候而代之后,是否会成为第二个耒竹候?”



    黎让深深作了一揖说道:“黎让之愿,非是觊觎姜氏之权力,而且为国锄奸。若是和竹候姜子常仍在尚书令之位上,耒竹候还因忌惮其弟而收敛一二,可如今子常已离开朝堂,满朝文武,再无一人可以制衡耒竹候,这才是黎让今日前来,与殿下商议结盟一事之因。”



    “然据孤之见,昨日朝堂之上,尚有武忠伯与姒卫元可以制衡之。”桓肇犹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黎让冷笑一声,说道:“姒卫元不过陛下一枚棋子,所仗之势唯陛下之意与其父的一点名声耳,如今他父亲不愿出山,等到陛下万岁之后,他还能所仗何物?武忠伯如今已经七十有二,虽然身子依旧硬朗,但毕竟年岁已高,天有不测风云,他自己明白,陛下也明白。越王殿下,若是武老将军和姒尚书真能制衡住耒竹候,陛下又何须召回殿下你呢?”



    桓肇久久不语,他心知眼前黎让并不是他自己口中为国锄奸之人,只不过目前姜氏大权在握,他确是处于危急之中。况且黎氏之势远不如姜氏,待得扳倒姜氏之后,若眼前之人真要与自己为敌,自己远有合州军为后盾,要对付他起来便会容易的多。



    “便如南巢候所言,今日孤与君候共同进退,还望南巢候勿忘今日所言。”   



    “越王多虑,若某要做耒竹候,岂不让天下英豪效仿今日你我之事?届时某有何凭借可以应对?”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露出一丝轻笑,桓肇返身坐进马车之中,黎让也随后跟了进去,马车渐渐行驶到苍水之上。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桥下水中突然爆起两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