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清越空山瑶 上
“子潇!”萧御景的身子颤了颤,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子潇……是你么。”
我凝成的风紧紧跟随着,包裹住他的手。
是我。我在这。我陪着你。
萧御景脸上的泪疯狂的涌出,喉中滚着低低的呜咽。
忽然一股大力将我击散,再不能成形。我不甘心,将周围的风都鼓动起来。萧御景一身的红衣被吹得飞扬。
他觉察手中的变化,急急想要抓住,却终是空的,眯了眼迎着忽然大起的风,笑了:“子潇,你还在的。是么!我们成亲了!”
嗯。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风越来越大,独独将这一块空气烘托得喧嚣,似是礼炮礼乐长鸣。
我虽成了这样,也一生伴着你的。我收了力气。风停住了。管家老远的跑来,瞅见萧御景的模样一惊,赶忙上前帮着整理,又急急拖着还有些愣神的萧御景迈向前厅。
终于,他们的婚礼要开始了。
我轻“叹”一声,想要苦笑,孤独地停在院中。这礼,我终究是不会看的。我便在这等你回来,我的夫君。
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我比生前安静了许多,不似脚底抹油一般总想着向外跑,心境更是安定了许多。我静静停在院中,飘飘荡荡,细细观赏着斑斓的墨色浸染天空,最终只剩一片的黑。
都城在夜间总是点着许多的灯火,街道上的米色灯罩将火光轻轻拢着,托在半空,摇摇曳曳,指引多少的晚归人。
“驸马!”一声娇喝将我吓了一跳。
原是一身红衣的公主追着萧御景到了这边,似是喝了些许酒,脚步凌乱,脸蛋红得不太正常:“驸马!不愿意闹洞房就算了!可是连同房都不么!本公主可是新娘子!”
萧御景的脸色有些冷得难看,只是眼神在酒劲之下竟也略显得迷蒙:“……”
“回去!”公主究竟是担心旁人听见,小声喝道。
萧御景寒着脸抽走了公主手里扯的袖口。才脱手,那公主竟生生倒了下去。
啧……我“笑”看着,知道是萧御景下的迷药起了作用。
管家这才从角落冒了出来,顶着老身子骨架走了地上的人,拖着转身走向喜房,似还轻轻叹了口气。萧御景头也不转一丝,眸中不带一丝醉意,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金钗,拐进房中。再出来时,竟是一身黑衣。
我忙忙跟上,只见他一路闪身疾行,看武功路数已是比之前有了太多长进。眨眼间便到了城郊原皇帝用来避暑的行宫之中。
我心下猜疑。莫不是父君……
“宰相大人!伯父!”萧御景伏在花园中一处隐蔽的假山石壁上,急切地抽出匕首割在壁上猛烈地划出一道火花。
里面似乎有了什么回应,隐约感觉山石松动了一刻。
萧御景眉目见喜,自怀中掏出金钗,左手摸索着石壁上,忽然将钗子狠狠插下,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只听无数机拓成功旋转相合,一道仅容一人进入的石洞缓缓打开。
难道萧御景筹谋了这么久,甚至做到与公主成亲的地步,就是为了这把金钗吗?若真是这样,皇帝一定是疯了。
萧御景手握匕首和火折沉步走入黑暗之中。石阶一级级通往地下,轻易便能发现地上色泽不一的血迹和重物拖动的痕迹。看起来,这里应是一间牢房。整个地下没有一处点燃的火光,但从墙壁放置的蜡烛台上看,这里近几天就有人来过。
“咳咳……萧……御。景?”
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忽然飘来,气息十分的不稳,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绝望和冰冷。这声音只有将死之人才能发出。
而这人,正是我的父亲!
我忍着极大的痛苦和愤怒,就着萧御景手上的火光仔细查看了父君的情况。遍体鳞伤——我忍着,我说服自己先弄清楚事情,可是我看着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痕迹,显然被不同工具凌虐过的痕迹,我怒极了!
不知何时,这原本绝对不能感到一点大风的地牢卷起了狂风。飞沙走石,禁锢在石壁上的厚重铁链狠狠敲着彼此,像是被封印了千年的妖兽在咆哮着挣脱枷锁。
“子潇……”萧御景的声音极轻,却猛地唤回了我的意识。
依旧怒极,却生生压在了心口。
“子潇?”父君的身子蓦然一震,惊愕地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萧御景,紧接着一把揪住御景的衣襟,“你刚刚说的!子潇?!”
“……是。”萧御景低了眼,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并没有挣脱父君的手,反而稳稳扶住父君,沉着声音缓道,“伯父。我觉得子潇就在我们的身边看着我们,她还……在。”
“子潇……子潇!”父君嘶哑着嗓子喊了又喊。
我揪着心,拼尽了全力凝成一股强劲的风,盘旋缠绕着他们,企图应和。我又担心父君的身子难以承受这样的风,尝试一切可能对的方法,将风变得如春风般柔和,变得略略带一丝丝温暖。
“是!是子潇!我的好女儿!”父君激动地抓住萧御景的手,“子潇,子潇,你还在就好!还在就好!爹知道你在就安心了。你在……”
我在。我没有魂飞魄散。
我在。我还能看着你们。
我在。我还没见到你们安稳,我舍不得……
萧御景的眸光在火光下微闪,怔愣着抬起手触碰风,嘴角颤抖着扬出一个弧度。泪水终于淌下,从笑开了的眼眸中。
“我多么害怕过没有你的日子。我多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多么害怕回到那个时候。你让我又体会了一次生离死别,不,那比生离死别痛苦太多。这些,你知道么……”萧御景微微张着唇,颤抖着身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欠你太多。御景,我……
“可我又多么希望你离开我。这样说不定你就不会再入我们的悲剧之中。你有你的生活,可以有更好的结局……我们的命运若是纠缠在一起是注定磕绊着牵连生死的。当年我第一次告诉先祖我对你的爱恋,他就告诉了我这样的命运。可是……我舍不得!”
“是我太自私,私自牵你扯进万般的磨难和痛苦之中。你的两次离开,或许就是我的惩罚吧!我又怎么会怪你……”
萧御景……我更不会怪你。我早在你的陪伴中也喜欢上了你。或许那就是注定的羁绊,我怎么舍得错过,哪怕……结局真的灰飞烟灭。
父君默默地听着萧御景的话,苦涩道:“孩子,你们真的受苦了,但是所有的痛苦一定都会有一个终结,你们要坚持下去……”说罢脚步一跄,萧御景赶忙急急扶住。
想到父君身上的伤,萧御景赶紧回府,立刻传来府中的大夫连夜诊治。大夫却说若是早来两日或许还有的挽回……如今,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得幸。
我原想着终于救回了父君,事情可算是告了段落,可是我终究还是太天真,这屡屡的波折终究不会放过我……若是我得以以风体出现而扰乱了父君的命格,我愿意当即自散魂魄!而如今自散魂魄我也做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我发疯似得冲出房间,冲出萧府,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混乱地急扫而过。没有方向。
事情是不是都有因果?事情是不是都有可以归咎的方向?
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谁的错?是谁!
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气息,只知道我经过的地方一连连得伴随着摧枯拉朽的轰隆声。
停下来的时候,我处在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中。
雪……么。
我没有看出这是什么地方,茫然无措地停住,心情突然平静了许多。
白雪的尽头一轮银色的圆月静静沉着,看上去肃穆冷清极了。白皑皑的一片之中我甚至不能分清地势的变化。素洁的气氛让我怀恋起儿时美好宁静的感觉。那时候,我靠在母亲的怀里,手里捉着母亲的手指,懵懂却安心。
不想离开……
我“仰望”着天空,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声,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面对。待着,只是呆着。就好。
日月交替,晨昏变换,我只是数着山坡数着星辰。我不再是我,而仿佛真的化成了单纯的风。一日这么意识到,顿时愧疚犹如排山倒海而来。
而此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我找到回去的路,很快到了那个熟悉的院中。父君正端坐在石桌前,手捧着清茶,缓缓呷着。面上血色浅淡,但精神倒是不错。
我驱了一缕轻风,帮着父君小小凉茶。
父君忽的一震,眼眸微眯有些讶然,半晌方试探着道:“子潇……么。”
我“淡笑”,将另一缕暖风驱至父君的脸颊轻轻“抚”着。
父君清咳了一声,笑开了,眼中仍带着茫然和担忧:“爹还以为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思及什么,忽然又道:“御景那小子,可是急坏了。你快去瞧瞧他去。”
我住了风,又轻轻“蹭了蹭”父君,才留恋地离开。这一世我不能带给你们幸福,但求能为你们祈福,能看见你们平安度过。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