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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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给孩子找个父亲。乐果说。

她怎么了?你很吃惊。

大家也很吃惊,面面相觑。应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她又说道。单亲家庭。问题往往出在单亲家庭。她说。根据权威教育机构的调查,百分之八十不良少年有着单亲家庭的背景。

她居然说小树是不良少年。

老芳猛地摇起头来。不知道是在抵制乐果的意见,还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成为不良少年。

不行了!乐果又说。不然就不行了。

人家刚刚从婚姻的痛苦中走出来,乐果她怎么能这样?大家连忙将话题岔到别的地方。乐果却仍在说:这问题要解决。要解决就要彻底解决。

老芳说,老师真是太谢谢您啦!让我们家小树去你那么好的学校读书,还给我们贷钱,您多费心啦!

我费点心没有问题。可更根本的问题得解决。学校是一个方面,家庭也是一个方面。家庭欠缺,必然造成小孩心理上的缺陷,要是这问题不能解决,我们学校也无能为力了。乐果说。简直是在要挟。

朴的老婆连忙说:这种事哪有那么容易呀?再说,这后爸有几个是好的?说不定还更坏了呢。

那当然得找好的了。乐果应。

天下男人,有几个是好的呀?朴老婆辩道。

大家猛地笑了起来,瞧着朴。你自己家里不就有一个吗?大家叫。企图岔开话题。朴也顺应了大家的需要。他站出来说:

我有什么不好?

他面不改色的样子,你真佩服他。

你好。朴老婆道。你有什么好?臭人!

大家笑了。

男人全是狼心狗肺!我是看破了的。朴老婆故作深刻地说道。其实那样子,更增加了她的愚蠢。

谁说是?几个男同胞叫了起来,你可不能以偏盖全哦!至少,至少……他们说,人家乐果老师的爱人不是。

大家忽然把矛头指向你。你一惊。大家拍着你的肩,继续道:我们保证,这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好男人,好丈夫……

你没有料到自己也被摊上个好男人好丈夫了。我是吗?

你确实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不搞女人的人。而且你是最有条件搞女人的。这是不是因为你窝囊?

现代社会,男人越来越窝囊,女人越来越三八。男人进化到了现在,已经失去了男人的本色。过去的年代,男人靠狩猎、打仗、干体力活,让女人不得不依赖你。你凶恶,同时也说明了你强大。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去狩猎了,战争也演化成了现代化的战争,劳动已经智能化,生活舒适化,女人没有什么不能替代了,反而是男人在很多地方不能替代女人,比如生孩子。

甚至,现代环境还造成男人普遍的性能力减退,**活力下降。这床第之事更成了花拳绣腿。就像一个衰老的君主,无力统领江山,却做起了词赋。

当女人看透了男人的时候,她就会对爬在她身上的男人鄙夷地喝道:滚下床去!

你就属于该被滚下床去的丈夫。不论你是真不能,还是开小差。要让自己不被看透,你只能做个好丈夫。你必须配合她。

妻子真的要给老芳介绍对象了。已经给你联系好啦!她在给老芳打电话。

那边好像没声音。

你怎么不作声?

也许因为是在邻居食杂店的公用电话上,老芳说话不方便。老芳家里没电话。

我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了!这边又说。男方姓常,非常的常。人非常好,是我们学校的职工,什么跟你都很般配的。她滔滔不绝说了下去。你怎么不说话?

没声。

你不在听吗?

在听。对方咕噜一声。

不满意?这么好的条件,我都要嫁给他了!乐果居然说。什么时候来见个面吧!她可真会快刀斩乱麻。

乐果不像是个教师,倒像是个媒婆。也许教师和媒婆本来就有相似的地方,一是她们都有异乎寻常的热情,二是她们都心中很亮堂。整个社会都不相信了,只有她们在相信着。也许也并不是她们的问题。是女人的问题。女人总好像特别会折腾。她们好像活得不累,虽然她们单是生理上的麻烦就比男人多得多。

也许正因为这些麻烦。你就曾经寻思过这个问题。比如月经。你见过妻子换下来的卫生巾,上面的经血又黏又脏。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安安静静贴在身体上?而且,如果不运动,这又黏又脏的经血滞留在**里,就会像没有疏通的阴沟里的污泥一样,想着都可怕。

所以,女人才要折腾。她们要用折腾出来的更大的麻烦,来抵御麻烦。这是一种需要。

乐果要在华丽宫俱乐部请老芳和老常。她要你当车夫。你不能不答应。你本来可以让手下人干这类事的,你一个大老板。可她是你的老板。谁叫你是她的丈夫?

据说那些当大官的,受的最大冤气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老婆。冤而无处诉。

老芳简直是被强逼着来的。去接她时,她还在抗拒。老常会是个好丈夫的。乐果说。绝对的!她居然敢这样打包票。你很吃惊。都说婚姻像买股,是绩优股还是垃圾股,天才知道。你不知道妻子怎么这么幼稚。她的热情本身就说明了她的幼稚。

老芳当然不敢相信。

我会骗你吗?乐果急了。

老芳连忙摇头。

这么好的条件,我都想嫁呢!

她居然这么说。老芳也被这话弄笑了。

乐果给老芳化妆。从来没有化妆过的老芳,被化妆得人偶似的,有点可笑。她似乎自己也不自在,不住地把手举起来,好像在遮挡着脸,又好像要把妆擦掉一点。

老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乐果把她带到一家百货商场,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五百元。老芳战战兢兢地穿上了,又战战兢兢地要去付钱。她捏着薄薄的钱包。那只手在**,好像在付款问题上残酷斗争着。乐果拦住了她,一边拿眼睛示意你。你心领神会,跑去付款。

你是个跑腿的。去接老常时,老常没有等在让他等的地方。你们只好先将老芳送去华丽宫。

你借口要再去接老张,溜走了。

华丽宫俱乐部,会员费八万元,每月还得交一百美元会费。如果打开票夹子,没有几张这样的卡亮出来,算什么有钱人?当初你也为妻子办了两张会员卡,难说不是考虑安顿她。

这是一种常规,有钱的丈夫把妻子安顿在另一个俱乐部里,给她们好吃的,好玩的,自己就可以脱身了。华丽宫里许多活动项目都是为女性设置的,比如素食馆,美容美体中心,时装表演,还有女子健身房。

礼仪小姐把客人迎进去,她面带着微笑。她小巧的嘴里吐着一长串礼貌用语。她说礼貌用语时,老芳发现她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从那美丽的脸上悄然消失了。老芳感觉到凛冽的冷。

她带着老芳到处走。她娴熟地介绍着。她其实不常来,但是她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这里每周六推出晚宴化,参加者都必须着盛装,有三十位舞蹈演员身着金色薄纱和盛唐时期的手绣龙凤宫廷服饰,展现大唐盛世的繁荣华贵。最低消费是八百块。

她说。她做了个“八”的手势。老芳知道,“八”就是“发”。

这堵皮墙,全部是用牛皮包的。牛皮能用的只有很少的部分,你想想该杀多少头牛?

老芳不知道。

二十四张。她说。

老芳愕然。我几辈子以后才能过得上这样的生活?

边上不时有女人走过去,施施然。她们无例外都穿金戴银,慢条斯理。老芳觉得恍若走在梦境中。

那里有颗世界著名的黑珍珠王后。乐果又说,曾经是维多利亚女王珍爱的宝物,大概是一百年前了,维多利亚女王生于十九世纪初,死于一九零一年。

在这里不缺有钱人,缺的是有钱而又有化的人。在老芳眼睛里,乐果是占全了。她是消费时代的知识分子。

老芳跟乐果来到了健身房。里面有几个女人在健身。一看就是富婆,浑身是肉。她们在各种器械上折腾着,身上的肉抖个不停。老芳觉得那简直是在受虐。乐果把老芳带到一台机械前,让老芳站上去,一按电纽,脚底下蓦然往后退去。老芳猛地一滑,险些滑倒。乐果慌忙扶住了她。

老芳总算站稳了,为了不让自己跌倒,只得开步走。乐果告诉她,这是走步机。强迫自己走路,达到锻炼的目的。

老芳觉得富人有点怪,为什么要强迫自己走路?为了省公交车的钱,她出门办事,常常是走的。

老芳执意要下来。乐果自己上去了。按了按纽,她走了起来。走得很快。可她还要快,不住调快速度。眼看她就要跟不上机器的速度了,她跑了起来。可是她仍然还在调快机器速度。人简直要被脚下的传送板甩出去了。她紧张地撑着,快速跑着。老芳简直看不出她有两只脚了。老芳不明白她这是何苦来?简直是虐待自己。花钱来虐待自己,自己虐待自己。她们就不累?不饿?

呆会儿我们就去楼上吃个饭,乐果说。是厉家菜。欧佩克会议时,还专门来定厉家菜呢!

不要了吧……老芳推辞。随便吃一点什么。她觉得自己欠不起。

你跟我客气什么?乐果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要还我?乐果直截了当问。老芳不作声。乐果说,你将来会比我更有钱的,到时候你请我。

老芳本能地摇摇头。当人们向她描绘前景时,摇头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富贵,在她,纯纯粹粹只是一个梦。她望着走在前面的乐果的背影,有一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她们走到了卡拉ok厅口上。里面灯光微暗,台上有乐队在演奏着,舞池里有人在起舞,顶上一颗巨大的五彩球泛出的光在舞台和舞池乃至客席上扫过去,扫过去,和着音乐和舞步。各种酒和饮料在这样的光线中流走着,被扎出特殊的美光。

光流向了一个座位。那里空着。乐果就拉老芳走了过去。

台上有人在唱歌。整个乐队给她一个人伴奏。新大陆公司董事长的夫人。乐果介绍道。新大陆曾给我们学校三百台电脑,赠送仪式上见过的。

老芳懵懵懂懂点头。

小树也可以用上的。乐果又说。老芳才猛地找到实感来。希望的实感。

什么夫人哟。边上有人说。是一个胖女人。她也配?只不过皮厚了点,敢顶着这衔头到处抛头露面。

乐果不作声了。老芳却问道:她也敢?

胖女人道:她什么不敢哪?你看那皮呀,至少有三寸厚!那骚样!

那台上的女人确实样子嗲得恶心。那么,她也知道了?老芳又问。

还能不知道吗?胖女人明显知道老芳指的是谁,答道。就在另一处偏安喽。相安无事。夕阳俱乐部,知道不?那里简直成了那些元配夫人的集中营了!白头老宫女的后宫。

乐果岔进来,问老芳是喝饮料,还是茶。老芳说什么也不喝。那不行,乐果说,来这里就是来享受的。怎么能干坐着?

那胖女人也说是。不享受白不享受。至少吃、喝、玩有吧?乐不乐,就靠自己找喽!

她们也愿意?老芳又问。

不愿意?胖女人道,不愿意又能怎样?经济大权掌握在人家男人手里。

那就离呀!老芳说。

离?你就别想再进这样的地方了,再过这样的生活。

不是可以分割财产吗?

哪里想哟!人家早将财产藏起来了,有好多理由可以转移财产呀。现在的男人鬼得很,比如说做生意总是亏呀,其实都没有赚呀,还有收不回来的债务呀,三角债呀……

胖女人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盯了盯老芳。老芳慌忙埋下头去。那边不知怎么的,忽然**了起来。怎么还在唱!有人冲台上叫。那个台上的女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唱着。一个人到底要唱多久呀?怎么要等这么久!可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的!

大家全瞧了过去。说话的人索性站了起来。一个服务生摸黑蹿了过去。他在说明着。可是那说话的人不依不饶。她一个人怎么能唱这么久?她又叫,这不是包场了吗?要包场,就让她新大陆老板来开这俱乐部好啦!

大家一听,全都笑了。台上乐队似乎也感觉到下面的骚乱,声音有点零散了下来。台上的女人也明显听见了,可她反而唱得更起劲了。乐队本来已经松散了,慌忙又紧跟上,给她伴奏。

黑暗中有两个人急慌慌往外面蹿。可是很快被逮住了。人群大乱了。老芳本以为就是台上那女人引起的。可是台上的那位却仍然在慢条斯理地唱着。下面,两个女人已经撕打在了一起。

老芳简直糊涂了。乐果牵了牵老芳的胳膊:咱们走吧。老芳没有动。

那边已经开骂了:不要脸!一个骂。又是这种骂。

另一个也反击:你才不要脸!

台上好像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继续唱,与其是在唱,勿宁是在喝倒彩。

那个服务生挡在两个女人中间。她们一个老点,一个年轻。他好像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已经很有经验。他张开手臂,把她们隔离起来。这样两个女人的骂好像都是对着他的。好啦,好啦!他承受着,点着头。

可是两个女人却不停止。老的偏着头从他的耳侧叫过去:我不要脸?偷人家的汉子,告诉你,老娘我盯很久了!你以为你溜得了?

我为什么要溜?

你是偷!

我偷?年轻的说。一笑。为了表示她不是偷,她大大方方地向她身边的一个男人紧靠一步,勾住那男人的胳膊。老的马上也靠过去。那男人很快成了中心人物。任劳任怨的服务生被甩在一边。老芳也明白了那男人是什么角色了。那个男人已经不年轻。两个女人,一个是元配,一个无疑就是人们所说的二奶了。元配见二奶勾着自己丈夫的胳膊,也要去勾。她一把搡开二奶,抢过自己丈夫的胳膊。那二奶被搡得踉踉跄跄,脱开了男人的胳膊。可是她马上站住了,又回过去勾。两个女人就抢起男人的胳膊来。而且不是一个人抢一个胳膊,而是两个人一同抢同一边的胳膊。这一方要把那一方推开,那一方要把这一方推开。人群中爆发出了笑声。那男人不知所措了起来,甩着手,要把她们通通甩掉。可是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凶,坚决不让他甩掉。

那元配的力气更大。男人险些被拽得跌到了。男人恼了,猛地给她一个巴掌:滚回去!

那元配怔住了,捂着脸。满脸羞辱。

那二奶得意了。该打!该打!贱骨头!她叫。

突然,元配叫了起来:打又怎么样?是我丈夫打我,我甘愿被打!她居然这么说!

我丈夫叫我回家!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元配又大声宣扬着。我就喜欢我丈夫打!就喜欢我丈夫打!你管得着吗?

众人喝彩了。老芳很吃惊。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些有钱人怎么会这样!

那元配又跑过去挽住自己丈夫的手。那丈夫好像也被搞懵了,没有反抗。那元配就拽着丈夫的胳膊,就向外面拖。她抱着丈夫的胳膊,像抱着一个宝。

那二奶好像也反应不过来了,站在那里。俄倾她猛然醒悟过来,冲了出去,要争回男人。那元配就拽着丈夫紧跑。那男人好像也清醒了,挣脱开她,回过身来。二奶扑向他,突然,那二奶倒下了。原来是被人一脚绊倒的。老芳一看,是一个很瘦的女人。她瘦得简直弱不禁风。那男人大喝一声,好像要扑过来。她并不怕。周围全是怒气冲冲的眼睛。那男人忽然笑了,赖赖地甩了一下手,弯腰抱起那二奶,走了。把大家和他的元配撇在那里。

那元配直瞪瞪瞧着自己的丈夫带着别的女人离开自己。她彻底输了。紧接下去的是什么?已经捅白了,就彻底破裂了。他不会再回来了。男人就是这样:让他偷着,还可以维持现状;揭出来了,他就破罐破摔了。男人无论如何是一只野狗。

或者是离婚?他的财产已经转移走了。女人绝对是弱者。那元配绝望地冲着那二奶叫:你别得意!他当初就是把我安顿在这里的,他自己在外面搞上了你。你也会有我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