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剑啸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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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只见那人长发杂乱,不修边幅,脸上略有些许疲惫,一道宽而长的刀疤如闪电般钉在脸上,格外醒目。他双眼炯炯有神,目光之中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他迅速地将每个人扫了一眼,长啸一声,冲着燕掠云抱了抱拳,叫道,“燕大侠,要见识一下拂云掌吗?”燕掠云不及回答,那人先发制人,往前送了一掌,燕掠云只好专心招架,还了一招。两人便游斗起来,只见燕掠云身形庞大,便如一头凶猛的饿虎,拳拳打得生猛沉稳、虎虎生威,而那人却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掌法灵巧多变,潇洒自如,而力势也是十足,可当是又准又狠,叫人只觉赏心悦目,果真是应了“拂云”的名目。

    燕掠云年纪虽大,然气息不乱,内功修为极深,他气沉丹田,调匀呼吸,招招力道十分,式式后劲极强,招式不多,但拳拳致命,为的是要以气势逼人。那人自然不敢硬接,展开身形,猴子一般闪来闪去,看上去虽略占劣势,但动作却依旧优美,丝毫不觉狼狈。他一味躲闪,甚至不去拆招,只有迫不得已之时才作简单格挡,好像碰上燕掠云一下骨头就要散架似的。燕掠云哈哈大笑,“这拂云掌也不过如此嘛,引得江湖上众人竟为其折腰,我还以为多厉害呢!”

    黎末悄声说道:“你看这人开始自大了,骄兵必败。”小女孩听道点点头,朝黎末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柔情蜜意。杨芷心看着那只飘来飘去的小蝴蝶,徒生亲切,只觉此人面相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悄悄走到小女孩的身边,拉了拉她的手,这倒把盯着黎末发呆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好妹妹,你刚才说的那杨剑心……”小女孩抬头看着杨芷心清澈的眼睛,嘻嘻笑道:“我撒谎骗人的啦,你有没有哥哥弟弟的我哪知道!”

    忽然听得燕掠云一声大叫,跃身上前,一记重掌朝那人天灵盖击落,那人瞅准时机,身子微微一斜,恰好闪将过去,燕掠云不及招式用老,反手成拳,接着去打那人太阳穴,那人嘿嘿一笑,头顶稍低,躲过一拳,紧接着勾手急出,拿住了的燕掠云手肘处,顺势往外一推便架在一旁,燕掠云竟是挣脱不开,刚要出脚反击,那人眼疾手快脚也快,两人斗了几脚,那人脚尖直点燕掠云脚踝,燕掠云躲闪不迭,只觉腿脚发麻。燕掠云此时的背部门户已是大开,时机已到,那人一个箭步向前撞去,急打燕掠云腰腹,说时迟那时快,燕掠云忙伸手防护,然臂膀伸展不开,这下全处劣势,勉强拆了几招后再也挡不住如急雨的进攻,挨了几记重拳,只好运起内力硬抗,那人又突然变招,右手急拂燕掠云肩膀,勾手一回,竟是一手擒拿,那人胳膊发力,左手轻抬,右手微落,一声清脆的骨头破裂的声音便顺着燕掠云的小臂,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人随手往燕掠云背上一拍,轻轻往前一推,随着燕掠云的一声沉闷的惨叫,他一头栽到了地上,往前喷了一口黑血,疼得连声呻吟。

    “承让了,燕大侠。”那人面不改色,气息如常。

    小女孩连连拍手叫好,那人回过头来朝她一笑,脸上的刀疤也随着这下微笑改变了形状,显得丑陋无比。小女孩伸手指指杨芷心,说道:“别傻笑啦,快见见你妹子吧!”

    那人顿时鼻子一酸,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他几乎是跪倒在杨芷心身前,泣不成声:“我的好妹子哟,我是杨剑心啊,我回来晚了啊,我再也见不到咱爹了啊!”

    “你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吗,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芷心有个兄弟。”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黎末悠悠说道,向前几步,挡在他和杨芷心之间。

    那人抬起头来,热泪盈眶的眼神里全是怨毒,他反问道:“你又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黎末不知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你姐姐的……好朋友。”

    小女孩闯将过来,嘻嘻一笑,“你看你这不是承认他是杨姐姐的哥哥了吗?”她转头朝杨芷心说道:“好姐姐,刚才我怕你情绪一激动影响到他,于是就骗了你,他就是你的哥哥杨剑心,好姐姐,你休要怪我呀!”

    杨芷心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哭成一团的人,细瞧他的面目,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举止投足、声音气质果真与自己的父亲略有相似。她走向前去,伸手捧着杨剑心的脸,抚摸着他脸上的刀疤,竟也不自觉地落下两行清泪,“我苦命的兄弟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两人抱作一团,痛哭不停。

    小女孩似乎受到了感动,眼眶也湿润了,她瞟了眼愣在一旁的黎末,脸上又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杨剑心面色凝重,一手提起痛苦不堪的燕掠云,就像提起了一只小鸡一般,这只小鸡就在不久前还是一头威武的老虎,那时的他喜欢哈哈大笑,而现在是怎样都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儿想哭,但他的脸上保持着无所畏惧的平静。杨剑心掌上运力,在刺眼的阳光下如同一把磨得锃亮的快刀,黎末忙叫道:“别……别杀他!”杨剑心回过头来看了黎末一眼,目光轻蔑,对黎末的制止表示充耳不闻,然后回过头去,又举起了他如刀的掌,如掌的刀。黎末急得直跺脚,他把目光投向另两位姑娘,然而她们一脸冷漠,漠不关心。豆大的汗珠纠集在黎末的额头上,正蓄势往下落。他转过脸去,紧紧闭上眼睛,单纯地希望这个惨绝人寰的世界与他毫无关系。

    黎末看到燕掠云扶着折了的手臂,痛苦之情溢于脸面,一步一颤地往后退。他矮小的身躯在阳光底下投射成一截更矮小的影子,而脸上的皱纹竟一晃间愈加得深了,头发竟也花白了不少,黎末觉得这人突然更老了,立马想到了风烛残年这个词,想到了霜打的茄子,想到了秋后的蚂蚱,心中竟痛苦起来。他听见一声不卑不亢的惨叫,惨叫声不绝于耳,余音不断。杨剑心走到黎末身边,神气地举着他一双纤小甚至略显干枯的手掌,这双手上沾满了鲜血,鲜血灌进了杨剑心的指甲缝里,渗进了杨剑心的掌纹里,流进了杨剑心的袖口里。这双手掌在黎末的眼前晃来晃去,似乎要冷不丁地扇他一个巴掌,他脸上的那道刀疤清晰地呈现在了黎末的眼前,黎末仿佛看到了鲜血正从那里渗出来,滴滴答答,像屋檐上落下的春雨水滴石穿,他拿来一个青花大碗接在下面,不一会儿就接了满满的一大碗,然后血就一点点地凝固,最终竟变成青绿色的了。一个血手印印在黎末脸上了,火辣辣的,发烫,发腥,发苦。黎末双腿酸软,头脑发昏,仰头就要倒下。这时候杨芷心来到他身边,目光温柔,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不说一句话,好像哑巴了一样,她伸出手掌,她的手指与杨剑心的一般纤细,但是柔嫩光滑,黎末想去拉拉他的手,但是整个人像是坠入了不可见底的深渊当中,浑身用不出力气,他听见杨芷心娇声笑着,嗲声嗲气,像个被宠溺的小公主一般,小公主住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每天吃得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露,嫁的是英俊潇洒的驸马。黎末心里咯噔一下,他记起杨芷心对他说道,她父亲临死前嘱咐她必须要嫁给那个叫梁子歆的京城阔少,不然他死不瞑目,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杨芷心决绝地以孝为先,她哭着对自己说他们二人有缘无分,只求下辈子能够比翼双飞。黎末心中不舍,但也无济于事,于是跑出门来不住地叹气,眼眶也一直湿湿的,后来他就看见了成群的蚂蚁,后来他让蜜蜂蛰了,让燕掠云打了。

    杨芷心泪如雨下,哭泣时候的她更添几分风致,她道:“黎末,让我们有缘再会吧!”黎末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襟,总是不许她离开自己。这时候杨剑心奔向前来,冲着黎末重重地扇了一个耳光,以致于黎末总以为在自己的脸上也留下了一个他那样的伤疤,留下很多乌黑的血。他依旧抓着杨芷心的裙摆毫不松手,只听得“刺啦”一声,他的手上只剩下一块带有药香气味的绸布,那是从杨芷心的绿裙子上拽下来的,杨剑心拖着残缺不全的裙子,杨芷心从他的视线当中逐渐消失,杨剑心咆哮着,杨芷心哭嚷着。那个红衣小女孩突然从他眼前钻了出来,围着他像个巫婆一般蹦来蹦去,格格地笑着,“不害臊,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哟!”黎末发现自己很喜欢看见小女孩笑,因为小女孩笑起来很好看。当黎末听到小女孩笑声的时候就立即不哭了,他也觉得一个男人不应当脆弱到有泪就弹,更不应当在女孩子面前痛哭流涕,于是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就在那一巴掌与杨剑心打他的那一巴掌重合的那一瞬间,黎末睁开了眼睛。

    一只飞蛾绕着油灯绕过来绕过去,不怕灼热,不嫌枯燥,它巨大的影子映在墙上从这边移到那边,又从那边跳到这边。桌上的一本旧书被从窗户缝里灌进来的风哗啦哗啦地翻开了好几页。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砚台里的墨干成一块块伤疤,笔上的毫毛痴缠地纠结在一起。那群青蛙聒噪个不停,又开始了日常的大合唱。

    看着周围亲切的环境,黎末敲了敲发昏的脑袋,惊觉这是在自己的家里呀。草席扎着黎末的脊背发疼,上面有着黎末熟悉的汗臭味,蚊子拖着胖大的肚子安落在墙壁上,墙角的那只蜘蛛结的网愈加完美了。

    “燕掠云被杨剑心杀死了吗,那个爱笑的小女孩去哪了”,黎末想,“杨芷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