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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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苹初见(8)

    明军出征时声势浩大,军队的号角战鼓震天动地,大有力拔河山之势。鹿城的百姓都以为明军要撤军了,皆以主人送客的姿态目送明军出城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何况孟之行的军队在鹿城待了好几年,熟人还好说话呢。但结果却出乎了他们预期,明军主力部队撤离了,却留下了一支队伍镇守鹿城。不仅如此,坊间有传闻,孟将军不愿投降,已被暗地处决了。



    一时,城内百姓纷纷被唤起了良知,要为孟之行声讨公道。可这良知也是局部的,或者说他们都是健忘的。当有明军经过时,百姓又统一了口径:明王真是英明神武啊,看来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了!



    不怪老百姓,在战乱年代,对于很多人来说,活着都是一种奢望了,哪有更多的精力去讲所谓的“良心。”所以他们只能换一种方式去证明自己好歹还算是爱国良民。



    明军出征后,澜祯就病了一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病,只是感染了风寒罢了。休息了半月,冬天也就到了。



    这日,澜祯正加了衣裳准备出门,薛慎卿见状忙拦住她,问道:“你要出去做什么?”澜祯虽然疑惑哥哥的怪异举动,但还是如实说了:“天气怪冷的,我想去瞧瞧有没有好料子,做件冬衣。”



    慎卿急急道:“你要是想要衣料子,我给你去买就好了。你病刚好,出去一趟又受了寒我可没工夫再照顾你了。”



    澜祯盯着慎卿的眼睛,想要从中发现点什么。慎卿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果然有鬼。澜祯道:“哥哥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慎卿仍旧不松 口:“外头冷,你仔细又着凉了。”她继续追问着:“不是这样的。哥哥如果不说,那我便自己出去看了。”



    薛慎卿心知瞒不过她,叹了一口气,道:“你此时出去,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吗?只怕外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澜祯不解,薛慎卿接着道:“我问你,你那日说的要救将军是什么意思?还有你生病前那天晚上去干了什么?将军现在是生是死?为什么将军的赤灵剑会在你房间里?”



    澜祯黯然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吗?”



    “不相信你?若是不相信你,我何苦等了半个月才来问你?若是不相信你,我早该拿剑与你对质!”



    “你可知道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了?说你卖主求荣,背叛了将军,也背叛了全城的百姓。鹿城人都知道将军是如何待你的,可现在将军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而那天晚上正好有人看到你与明军的人在一起,你说,你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澜祯一时语塞。做了那个骇人的梦后,澜祯自然再无心安睡了。眼见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她顾不得跟哥哥解释,简单的洗漱之后便冲到军营。可军营的守卫并不放她进去,一层层地通报下来,澜祯反而没了原先的冲动了。



    覃承翎好像并不惊奇澜祯的早早“到访”,澜祯进入他的营帐时,他正斜倚在羊毛毯子上看书,看到她进来,他也不甚理会,看得有多认真似的。两人就像博弈般僵着,谁先开口倒像是输了。半晌,到底是澜祯沉不住气了,她问道:“将军不愿意归降,大王准备如何处置?”



    覃承翎笑了笑,并不回答他的话,只道:“你比我想的要早。”澜祯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她到的早,还是开口的早。不过这并不重要,这覃承翎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法却不免让她微蹙了眉。覃承翎见状,才复又说道:“他若无意与我为敌,我也不想过多难为他。若他终归不愿投降,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也是好的。”



    “大王不怕将军出了鹿城,就往殷楼去了吗?”澜祯显然不相信覃承翎,最是天威难测,覃承翎怎么可能放过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



    覃承翎哈哈大笑,道:“孟之行的为人,你必定比我清楚。若他答应了退隐江湖,岂有卷土重来之理?”



    澜祯点点头,此言不虚,可澜祯现在担心的就是将军根本就不会领这个情,一心只想求死已报楚国。覃承翎也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只要你我把戏做足了,孟之行就无一死的理由。”



    说完,覃承翎拿出了一封书信和一卷旨令,澜祯接过看了一眼,讥笑道:“明王真是深谋远虑。”覃承翎笑着说:“有备无患,总是好的。”那一封书信是孟之行远在锦州的母亲写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信件的真假,孟之行还真不一定相信,可纵使不信,他也断不可能再如先前般果敢,总还是会顾及到自己年迈的老母的。书信造假不难,难为的是那一卷旨令,上面历数孟之行罪状,褫夺其正四品忠武将军的称号,后面还盖上了楚国的大印。澜祯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觉一股寒意,实在太可怕了。



    当然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至少说,很令覃承翎满意的。孟之行失去了继续效忠的理由,又有母亲需要奉养,倒不如顺着台阶下了。忠诚算什么,在生命面前,任何人都会犹豫的。只是不同的是,有人犹豫之后仍旧选择了忠诚,而有些人,则是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前者当然是大人,而孟之行,似乎成了贪生怕死的小人了。



    他自己也觉得这么做有愧于人,别的不说,至少对不起首级还挂在城墙上的李德武。所以他最后把那柄赤灵剑给了澜祯,他说自己已经不配也无须再用这把剑了,留着做个念想,关键时候说不定可以保全性命。



    从澜祯拿着信件进去一直到离开,孟之行都没有说过一句类似于“跟我一起走吧”的话,不知道他是在关键的问题上特别警醒还是不忍心看着澜祯与自己颠沛流离,总之两人都很默契的回避了这个话题,只有老友送别般殷殷叮嘱着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再无别的。



    薛慎卿的质问就像是压倒澜祯的最后一根稻草,半个多月来的辛酸与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其实她从没有想过以什么救世主的姿态,牺牲自己,保全他人。所以她也不祈求外人能够理解她,甚至赞颂她无私的品质。别人的误解她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一些,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现在,她自己的哥哥,也对自己存有一丝疑虑,哪怕最后这点疑虑都被情感所替代,但它也曾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并且变成了澜祯心中的一根刺。



    澜祯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突然意识到,足以让自己崩溃的原来不是孟之行的离开,而是哥哥的信任。她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深爱孟之行,她真的是为了救他,还是满足了一己私欲?毕竟,那个晚上,她也曾因为覃承翎的一个背脊而心泛涟漪,即使最后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多像孟之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