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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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天云不空,东方有朝霞。

    李化萍带着朱家兄弟一行人一路向着镇中的医馆行去。

    “马大夫快……快救救老三!”一身是血的朱老大也顾不得依然在流血的伤口,李化萍也过来赶忙将背上的朱老三放在医馆的床上。

    “这么重的伤怎么拖得这么久?哎……”马大夫看了看断臂处又翻了翻朱老三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说道。

    “朱家兄弟节哀吧,赶快处理你们身上的伤。”马大夫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抚慰着失去亲人的两兄弟。朱家两兄弟平日里尽是欺横乡里又哪里体会过被人夺去手足的滋味,两个大汉早已被恐惧和悲伤所占据,哭成了泪人。

    “李先生,出了些事,咱们马上起程,稍后路上我再与您细说。”片刻之后关山亦行驱着马车也赶到医馆,悄声对李化萍说道。

    李化萍看着关山亦行的样子也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并未多言,转身示意书童和马夫离开。一行人赶着马车绕开刚刚的事发地一路向西北驶去。

    …………

    季羡鱼的尸体被发现时很快就有人去通知了季铁夫夫妻俩,金老汉带着马闻静将尸体背回来的一路上马闻静哭晕了三次,幸得邻里争相搀扶着走了回来。季铁夫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天黑下来才将前来劝慰的邻里众人全都送走,死赖着不走的金老汉也被季铁夫一脚踢出门外,只留了一句老子才不会想不开。

    “军营那边的人应该也差不多到了吧。”

    人群皆散,此时的季母却如同换了一个人,哪里还有刚刚伤心绝望母亲的样子,甚至与往日里妇人的神情都有些许不同,一种雍容沉着之感油然而生。

    “恩,我出去一趟,待我回来我们便启程离开。”季铁夫看着地上儿子的尸体面无表情,起身走进阴影里消失不见。

    …………

    一整个冬天接近尾声,依旧还在挣扎的北风挟裹着最后的冷意游走在大地上,军营里的苍字军旗被吹的猎猎作响。大皇子姜余苍正在将军营里阅读一份军令函,帐内的灯火映在并没有多少个字的丝质函上,姜余苍面露思索状,片刻之后又是莞尔一笑,父皇这番惩罚自己的方式倒是有些儿戏了,恐怕又少不了这帮朝臣的参奏了。

    忽然间姜余苍的面容一凝,右手紧握住腰间的佩刀,一股强大的气瞬间由体内爆发充斥满整个营帐。

    “皇子殿下,好久不见。”一阵浑厚的声音由营帐的角落传来。

    帐门口的两个亲卫感受到帐内大皇子的气息两步冲进帐内,只是这两名亲卫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帐内刚刚的说话声。

    “没事,你们退下。”姜余苍已将外放的气尽数收回体内。两名亲卫一齐抬头用眼神确认着大皇子的命令,至从上次胡人行刺大皇子,并暗中胁迫大皇子屏退护卫之后这种眼神的确认已成为一种军纪般的存在。大皇子微微一点头,两名亲卫躬身一礼随后退出帐外。

    “我已命人前去将尸体取回。”姜余苍仿佛对着帐内空气自言自语,略一沉吟接着又道:“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湖口一别,已有二八,听闻皇子在此特来一叙。”帐内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空气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从中出现了一个人,正是刚刚还在季羡鱼尸体旁边守灵的季铁夫。

    “你居然也有叙旧这种闲情雅趣了,看来这些年过的不错嘛。”姜余苍微微一笑示意季铁夫坐下。

    “亡国之人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雅趣可言,苟活而已。”若是此时金老汉在这里定然会惊讶把下巴掉进屎盆子里,季铁夫还是季铁夫,可是却没有了屠夫汉子般的气息,脸上的络腮胡子也消失不见,虽然身材还是有些魁梧,但给人的感觉已不再是彪形大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君临之感。

    “另外还有一事劳烦皇子殿下,有些话请殿下带给京中的那位。之前的恩情不空无以为报,只是不空经此一别恐难再有机会入京见他一面,若是哪日我不在了,务必请五皇子给我李家留一条血脉。”季铁夫说到此处也有些神情落寞。

    “呃……实不相瞒,我因为上个月京城的事情被父皇惩罚,刚接到军令下月我带兵北上抗胡,三年之内恐怕不能去别的地方了,这事我实在没法传达,不过你可以休书一封,下月巨门军闻人将军过来交接兵营时我可交于他代为传达。”姜余苍拿过笔纸递给季铁夫说道。

    “那也只能如此了。”季铁夫接过笔纸开始书写起来。

    “报告将军!季百夫长的尸体已经抬回来了。”帐外响起兵卒的通报声。姜余苍本欲转头说些什么,却见刚刚还在身边的季铁夫已经消失不见,桌上留着一封折好的信。

    “这个李不空……”姜余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接着对门外喊道:“进来!”

    为首一名战甲披身的武将带着两名兵卒抬着季羡鱼的尸体走了进来。

    “禀将军,事情已经查过,有两名镇中村民曾远远见过事发过程……”

    “你直言谁是凶手!”为首的武将刚刚准备将调查的事情复述一番就被姜余苍打断了。

    “是我黄字营下新兵关山亦行,行凶之后与一镇中村民一同往西北而行。”武将施礼如是说道。

    “千夫长于瑞成听令!命你带黄字营精锐五百即刻去追捕,如有反抗当场斩杀!”姜余苍并未有任何犹豫下令道。

    “得令!”于瑞成躬身一礼转身带着两名兵卒退出帐外。

    帐内明亮的烛光映照在季羡鱼冰冷的尸体上显得有些凄然,几个时辰之前还在带兵练习布阵,此时已然气息全无,姜余苍望着地上的尸体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一月之内前后两名陪了自己多年的百夫长亡故,却俱都不是死在战场之上,世人皆言胡人凶残嗜杀,可我中原之内就真的一片太平吗?

    “来人!通知三军以军礼葬季百夫长。”姜余苍起身,雄浑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军营里,寥寥不散。

    …………

    神州大地至有兵戈之日起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个军营附近都会有一座英雄冢,葬着在沙场上不曾归来的男儿,即便是以天下为猎场的胡人也不愿身边的手足暴尸荒野之中。临渊军营的英雄冢很大,土坟丘并排一个靠着一个,从山脚一直蔓延向无边的远方,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埋葬着多少人,神州最强的两国边界之地,就算是和平年间也有少许战争,当年天桥之战末期更是两股主力军正面争锋,整个平原伏尸百万,最后两方由于死伤过多不得已停了这场战争。

    午夜寂静的月光下有零星的鬼火飘荡在各个坟丘之间,乌鸦扑打着翅膀落在叶子都掉光了的枯树上,偶尔扯着嗓子“唔呀……唔呀”的叫着。一道身着黑衣的身影正借着月光奋力的挖着一座新坟,铁铲插进土里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铁铲不久久挖到了简易的木棺,黑衣人手指轻敲了敲了木棺,右拳抬起猛的挥下重重的砸在木棺之上,木屑纷飞,棺材板上漏出一个不小的洞。月光下隐约看见棺内一张惨白的脸,正是刚刚下葬不久的季羡鱼。将季羡鱼拖出棺材,又将挖出来的土填回去,黑衣人才缓缓从衣内拿出一粒漆黑的丹药给季羡鱼喂了进去。

    季羡鱼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才看清面前一张嬉笑的脸。

    “师弟?”

    “师兄,你这死的挺彻底啊,连刚刚我在你脸上撒了泡尿都不知道。”

    季羡鱼脸色一沉飞身一脚踹了过去,黑衣人灵巧的一转身躲过了继续道:“嘿嘿,师兄两年未见可不见得是我的对手啊,你要考虑清楚再动手哦。”

    听着黑衣人贱贱的声音莞尔一笑问道:“金志生你这皮子有点紧啊,你就是接应我的人?”

    “当然是机灵的我才能胜任此任务,不然让师傅来啊?师傅他老人家早撒丫子跑了。”金志生一边帮季羡鱼清理身上的泥土一边说道。

    季羡鱼凝望着西方漆黑的夜色久久不语,也许是因为临渊镇曾经二十年家的方向,也许是因为父母离去的方向。

    “志生,季羡鱼已经死了,以后你便叫我李东方。”身边一向话多的金志生此时却只是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师兄的肩膀。

    “我们走吧,京城。”

    ……

    三日前。

    “你姓什么?”季羡鱼有些茫然,他并不知道身边的父亲为何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仿佛至从自己在京城的初月楼里接了那个任务以后这个世界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我姓季?”季羡鱼回答的语气自己都有些质疑。

    “你为什么姓季?”

    “因为我爹你姓季?”

    ……

    “你会死。”

    季羡鱼一愣接着问道:“爹你知道?”

    “知道,你会吃了那个假死丹让关山上那个小子打死。”

    “爹你就是那个接应我的人?”

    季铁夫并未答话,却是转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姓季?”

    季羡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姓季,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只想知道他爹还是不是他爹。

    “我们姓季是因为我们不配姓李,李姓的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就姓季。”季铁夫看着东方已有泛白的朝霞继续道:“你姓李,李东方,此生你要记住了,你的子子孙孙也要记住了。”

    季铁夫良久不再说话。东方的朝阳映的半片天空都开始渐渐明亮起来,太阳的边线也有隐隐破土而出的势头。

    “我们是魏国人。”季铁夫说完朝着山下走去,空留下待在当场的季羡鱼望着升起的朝阳。

    “魏……魏国……皇族……李……李家……”

    东方,霞光三千,万物皆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