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块肉的诱惑
这是一群被彻底奴化的人，没有一点反抗意识，只知道无怨无悔的劳作，直到死。
人，不怕没有血性，就怕充满了奴性。
血性可以激发，奴性却让人丧失了自我，活死人一个。
“我和你们一样，也想活着。可是活过了今天，活过了明天，谁敢保证后天还能活着？”仇天杰目光炯炯，高举起右臂呼喊：“我们是人，不是猪狗，我们要活出人样，活出尊严！”
人群里有些异动，但是还没有人响应。
仇天杰又是焦躁又是泄气。
老子这番大道理讲得慷慨激昂，口干舌燥唾沫星子漫天飞。温顺的小绵羊听了都会抬起蹄子捧场，你们怎么像木头桩子似的，莫非真是一群木头？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这个时候退缩，就是死路一条。
“想继续当牛做马的站在原地别动，想堂堂正正做人的站到我这边！”仇天杰大声疾呼，也不怕被外面的人听见，紧要关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大不了拼了。
话音刚落，人群里同时走出两个人，其中个头稍高一点的人问：“你真打算造反？”
“那还有假，造反造反就是造反，杀光狗日的！”不等仇天杰回答，霍人雄抢先答道。
两个人看了霍人雄一眼，眼光又落到仇天杰身上。
仇天杰没有说话，表情严肃地点了一下头。
“好，我们兄弟俩跟你干，杀光狗日的！”两个人的眼里喷着怒火。
“二位兄弟怎么称呼？”仇天杰激动地问。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挺身而出，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叫张二虎，他是我弟弟张三虎，我们兄弟五人一起被抓进这里做苦力，大哥和两个弟弟被狗日的活活折磨死，我们要为他们报仇！”张二虎一口气说完，眼里除了怒火，还有泪花。
这是血和泪的控诉，仇和恨的交织。
每一个矿工都是一部血泪史，每一个矿工都是一本仇恨篇，他们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是刻骨铭心的苦难。
积压已久的仇恨一点点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冰冷的血液开始慢慢变热。
“算我一个。”人群里又走出一人。“我叫霄壤，只想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仇天杰认识霄壤，一起从平江县押送过来的，一路上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霄壤。
衣着虽然破破烂烂，却不像一般老百姓那样骨瘦如柴，两眼也格外有神，别人都凄凄惨惨衰得不成样子，唯独他一直是从容镇定。
此子绝非凡人。
“霄兄弟，我们一定能够活着离开这里。”仇天杰一只手搭在霄壤的肩膀上，十分自信地说。
霄壤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我也要造反！”
“还有我。”
“算我一个。”
接二连三的，陆陆续续有二十几人走出人群站在仇天杰身边。
有带头的，就有跟从的，又有三十多人默默地走过来，仇天杰的身边聚集了五六十人。
这些人虽然只占山洞里总人数的十分之一，但是个个都是有骨气的硬汉子，还没有失去血性。
随着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仇天杰的腰板越来越直，有了这么多人支持，还怕个球？
“不能啊，你们不能这样。”一个异常苍老虚弱的声音从人群里发出，随即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弯腰驼背的老矿工。“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是造反。造反要诛九族的，你们这样做会连累大家一起死。”
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热情，突然有人走出来泼凉水，该死。
仇天杰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老不死的，强忍住怒火，笑呵呵问：“请问老人家，造反会连累大家一起死，不造反大家就能好好活下去吗？”
“......”老矿工张了张嘴，答不上来，每天都在死人，谁也保证不了下一个是不是是自己。
仇天杰接着问：“请问老人家，你的九族还有多少人，他们都在哪里？”
“......”老矿工还是回答不上来。这年头，十室九空，绝大多数人都外出讨饭去了，谁知道地去了哪里？
憋了半天，老矿工才憋出一句话：“造反是要触怒老天爷的，是会受到惩罚的。”
“哈哈哈！”仇天杰仰天大笑：“什么样的惩罚比大家现在受到的惩罚很严重？就算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老矿工低下头，无言以对。这里就是地狱，每个旷工就是受尽折磨的小鬼，没有比这里更加苦难的地方。
不再理会老矿工，仇天杰吩咐霍人雄：“霍兄弟，愿意和我们一起干的，每人一大块肉！”
“好嘞。”霍人雄答应一声，提起脚下的一个袋子，对着身边的五六十人说：“有力气才能造反，都排好队，每人发一块肉。”
有肉吃？人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站好队，满是期待地眼神看着霍人雄。
霍人雄打开袋子，伸手抓起一块肉，递到张二虎手里。
果然是肉，真的是肉！张二虎捧着一大块肉，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嗅了又嗅，舍不得一口吞下。
多少年了，多少年不知肉味，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上肉，激动的心情难以抑制。
霍人雄提着袋子，顺着队列走下去，每个人都发了一块肉。
有的人拿到肉，亟不可待的一口吞下，有的人则像张二虎一样闻了又闻之后，才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品味着久违了的香味。
无论吃得快的还是吃得慢的，吃完后都是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能够吃上一块肉，造反值了。
对面没有过来的矿工，看见这边的人在大块吃肉，一个个馋得哈喇子流到脚面，一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
“愿意过来一起干的，照样一人一块肉。”
仇天杰话还没有说完，人们一窝蜂似的涌过来，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动作那叫神速。
只有老矿工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一副任你山珍海味摆在面前视而不见的表情，只见他咬咬牙瞪瞪眼，脚一跺心一横，佝偻着身子跑了过来。
必须跑快点，不然就吃不到肉了。
什么诛九族，什么遭报应，都没有一块肉实惠。
仇天杰哭笑不得，早知道一块肉就能让所有人俯首帖耳，何必讲那么多大道理，浪费时间。
三袋肉顷刻间被被几百人分食光，每人也就可怜的一小口，不够塞牙缝的。
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仇天杰开口问：“你们还想吃肉吗？”
众人一齐点头，别说吃肉，就是一口糙米饭，也是珍馐美味。
“你们知道这些肉是哪里来的吗？”黑暗里，仇天杰的格外明亮：“外面的大房子里，堆满了果蔬和鱼肉，堆满了白花花的精米，为什么我们吃不到？”
众人沉默不语。
“因为官家不把我们当人，我们是猪狗，我们不配吃白米饭。”仇天杰加重了语气：“我们是人，我们不是猪狗，我们要吃白米饭！我问你们，想不想吃白米饭？”
“想！”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想要吃上白米饭，就要挺起腰板做人，推翻欺压在我们身上的吸血鬼，自己当家做主，造他娘的反！”
“造反，造反，造反！”群情激奋，一呼百应。
终于让一群麻木的人苏醒了，仇天杰面露笑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竟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摆手让众人静下来，仇天杰接着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头，只要你们听我指挥，保证大家能吃上白米饭，而且吃饱。”
“我们都听大哥的。”霍人雄率先表态。
“我们都听大哥的。”张二虎兄弟二人接着表态，随后最先决定造反的五六十人也表示同意，最后所有人一致推举仇天杰做主人的头领。
如愿以偿做了大哥，仇天杰胸脯拔得老高，有模有样的走了两圈，然后高声道：“现在，听我的命令——！”
众人站得笔管条直，有生以来还没有这样挺直过腰杆。
仇天杰热血沸腾，从这一刻起，老子就是起义军的头头，有朝一日，也要坐上皇帝的宝座。
没有当过兵，不知道怎么带兵打仗，但是仇天杰无聊的时候也看过一些兵书，多少知道那么一点兵法。
五六百人虽然人数不少，但是一窝蜂的冲出去和官兵对战，不等接触上绝大多数都会撒丫子各奔东西。
只能智取不能硬战。
不愧是十本大学毕业的学渣，脑筋一转有了主意。
把五六百人分成了五队，由霍人雄、张二虎、张三虎、霄壤、赵满昌分别担任各队队长，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只要大家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不伤损一人的情况下大败官兵。”
这样也行？众人都半信半疑地看着仇天杰。
唯有霄壤的眼神里没有怀疑，有的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刚刚布置完毕，侯一箭箭一般窜了进来，尖声叫道：“你们的声音太大了，山下好像听到了动静，有不少人提着灯笼正在赶过来......”说着说着不说了，他惊奇的发现，山洞里的矿工都笔直地站着，不是以前那样有气无力的站着，是精神抖擞的站着。
这是咋回事？这么短的时间里，让所有人都焕发出斗志，他是怎么做到的？侯一箭呆呆地看着仇天杰。
“来得好！”仇天杰没有露出一丝慌张之色，相反比刚才更镇定，面向众人威严道：“大家按计划行事，切记：敢不服从命令者，严惩不贷！敢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临阵脱逃者——杀！”霍人雄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杀！”张二虎等人也高声呼喊，报仇雪恨的时刻到了。
“杀！”山洞里回荡着激昂的吼声，沉积在心底里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出，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就连先前反对的老矿工也举起拳头。
龙榻上，永定帝搂着嫔妃正在酣睡，突然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百丈高楼上，突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一击之下高楼訇然倒塌，升腾而起的烟尘瞬间将自己湮没......
这是一个极其不祥的梦。
惊魂未定的永定帝苦苦思索，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动摇朕的统治？
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远在东南边陲的一个小矿区里，即将爆发一场动摇他统治根基的暴动，正是这场暴动，终结了南平帝国三百年的秋家王朝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