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海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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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2

回忆3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啃声的何劲走到了我的床边,两手一撑,跳了上来,坐在了我的左手边。“你哭过了?”何劲侧着身子,和我说话。我把头微微仰起了一些,看着他,揉了揉眼睛,是干的。他是怎么知道的?“这里,红的!”他用手指指自己的眼眶,说道。我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就不用再加装了。“很痛吗?”他指了指我的腿。“嗯,有点。”他皱起了眉头,又低下了头。我也没说话。我们之间可以交谈的事,太少了。

“对不起!”莫名其妙的,沉默了半天的何劲吐出了这么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那天,陈晨,对不起!”何劲似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说话,总是几个词几个词的蹦出来。不过,他为什么要替陈晨向我道歉?“陈晨,是我妹妹!”“妹妹?”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不像,一点都看不出来。“不是亲妹妹。我和陈晨自己的爸爸妹妹都离婚了,后来陈晨的妈妈和我爸爸结婚了。”

离婚……又是离婚,多么可怕而沉重的字眼啊。我想,我现在能够明白,为什么,陈晨和何劲,总是一副水火不容的势态了。不过,想不到,何劲根本没有在学校里表现的那么恶劣,相反的……“何劲,你一定会是个好哥哥的!”我对他扬起了笑脸。何劲的脸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最后跳了下去,嗫嚅道:“我要回家了,再见!”然后,便往门口快步走了过去。“再见!”我对着他的背影说道,“何劲,好好上课,要听老师的话啊!”门“砰”的,又关上了。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何劲走后不久,阿婆拎着一袋饮料进来了。“小夜啊,你那个同学呢?”“回去了。”我躺好,把被子往上挪了一些。“哎哟,亏我还特地出去买了饮料,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真是太没礼貌了啊,小夜啊,以后不要再和这种人来往了哦。”阿婆把买回来的饮料一瓶一瓶地放进储物柜,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我翻了个白眼,不打算搭腔。念叨了一会儿,见无人应和,阿婆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卫生间去了。我搞不明白,以前是厨房,现在是卫生间,这两个小小的,拥挤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久留不去的?她就不能搬只椅子坐到窗边晒晒太阳,享受一下这冬日难得的阳光吗?

这天晚上,爸爸没有再来,妈妈也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是。倒是有一群陌生的穿制服的叔叔阿姨进到了我的病房。阿婆接待了他们,说是爸爸找来给我检查身体的。检查身体?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里就是医院,有这么多白大褂,需要这群穿着明显的政府部门的制服的陌生人来给我做检查吗?不过,我并不明白爸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老老实实的配合检查,又拍了些照,回答了些问题。然后,他们又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

不过,让我担心的是,从那天之后,妈妈也没有再出现了,一直到我出院,陪着我的,一直都是那个老阿婆……

车子,驶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区,停在了一幢从未见过的别墅前。阿婆扶着我下了车。我用一只脚支撑着身体,打量着眼前的这幢有独立小院的别墅。有些萧条的花园,依稀有着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门口贴着的春联横幅,挂着的红灯笼,有着浓浓的新年的气氛,落了些露水的秋千,摆放在门口的木马摇椅,又为这院落平添了几分温馨的味道。我喜欢这里,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扭过头,望着身旁这个自下车后就没合上过嘴的,像尊脱了水的弥勒佛一样的老阿婆。阿婆按着门铃,没有理睬我。门开了,一个中年阿姨开了门,帮着把行李拿了进去:“哟,司徒阿姨啊,你们回来了啊,先生和太太去医院了,今天小少爷检查身体,估计还要一会儿才会回来。”先生?太太?小少爷?我站在门厅前,不愿进去。从我站立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左前方的楼梯,和楼梯旁墙上挂着的那副巨幅的照片。果然,是那个女人,那个在商店里看到的,和爸爸在一起的身怀六甲的女人!“我妈呢?”我冷冷地开口。“啊?啊!太太她……”“我说的是我妈!不是这个女人!什么太太,干嘛要叫太太,当自己在拍电视剧吗!”突然之间,我怒不可遏,愤怒地瞪视着那个一口一个“太太”的女人,这张谄媚恭谦的脸孔,让我想吐!

中年妇女好像有点诧异,转过头,看了看老阿婆:“怎么,司徒阿姨,这孩子……”“不要紧,他爸爸会告诉她的。”老阿婆走到我面前,把我抱了起来。我挣扎着,她收进了臂力,勒到了我尚未痊愈的伤腿上,我咬住了嘴唇,死死地盯住了这个笑得眯起了眼的老巫婆。“小夜,?听话,现在到你房间去,待会儿你爸爸就回来了。”老巫婆抱着我,往二楼去,手臂磨蹭着我大腿的伤处,一阵阵钻心的痛。冷汗从额间滴落,我用力地瞪着这个老巫婆,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最好再用力一点,再把我弄进医院去!”“哎呀,阿婆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哎哟,你这孩子,怎么痛都不吭声呢,你不说,阿婆怎么会知道呢!来来来,我们小心一点哦。”我冷冷的望着她,看着她一个人自导自演。是不是,我这条腿废了,她也会用这种话来搪塞爸爸妈妈?或许,我爸妈,根本就不会去追究,我为什么又受伤了吧。

站在这间所谓的“我的”房间里,我一一扫视着这间屋子。这里,完全是我在那所房子里的卧室的翻版。还是这张床,还是这个衣橱,除了房间小了点,没了阳台,墙壁的颜色不一样,其他的,什么都没变。拉开衣橱,里面的衣服,也一如那件屋子里的。扯下一件蓬蓬袖的洋装,我轻轻地抚过衣摆处。那里,原本应该是一条浅蓝色的蕾丝花边。一次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我不小心勾到了路边灌木丛的枝丫,把花边扯碎了。因为害怕会被妈妈骂,于是,我在半夜的时候偷偷的用剪刀,把整条花边拆了下来。我把手里的洋装举起来,灯光下,衣摆处密密麻麻的针脚的痕迹,清晰可见。这么说,我的房间,被整个搬到这里来了吗?胖企鹅,狗熊,趴趴狗……我一一数过,一个不缺的,被摆在了窗边的地板上。终究,我连个家,都没了吗?

门被推开,皮鞋和高跟鞋的声音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响起。“回来了?倒挺早的嘛。呐,好好看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妈妈呢?”我转过头,询问着这个我不打算再叫一声“爸爸”的男人。“喏,以后,她就是你妈妈!”男人侧过身,露出了身边这个娇小的女人。

女人个子不高,有着姣好的面容和丰满挺翘的身材。“呵呵,你就是小夜吧?以后,要叫我妈妈哦!”女人弯下腰,歪着脑袋,和我平视。没有理会她,我把头转向了那个男人:“我妈呢?”“以后她就是你妈!给我记住,那个叫柳君怡的女人和我司徒毅峰,和你司徒暗夜,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男人的声音高了许多,扔下这句话,就挽着那个娇小的女人的手臂走了出去。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我拄着特制的小拐杖,走在二楼的过道上,冬天厚重的棉衣让拄在胳肢窝的拐杖感觉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铃铃铃,来来来,乖宝贝,看这边,看这边,铃铃铃。”“咦,呀,呀,呀,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好好好,给你,给你,铃铃铃,铃铃铃!”“呀,呀!”“铃铃铃”,“铃铃铃”,微敞的房门内,一家三口席地而坐,软软的毛毯上,小小的婴儿爬来爬去,依依呀呀的追着男人手里的铃铛。呵呵,小宝贝吗?多么熟悉而遥远,充满了虚幻的谎言的色彩的词啊。

“笃,笃,笃”,拐杖沉闷的声音在走道间回响,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欢腾的景象,混合着婴儿时不时的啼哭?,充满了生机与欢乐,是那么的和乐幸福。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这样的一个家。但如今,却只能从记忆中去寻访这种幸福的味道了……

不!我不要寻访,失去的,终究找不回来了。又何必再去自欺欺人,沉浸在旧日的回忆中,用过去的欢乐麻痹现实。这种回忆,太过虚幻,太过空洞,一旦梦醒,面对着这个寂寥空荡的现实,不是会显得更为残酷吗?罢了,就这样吧,找到了四叶草的人,也不一定会幸福,何必再做什么美梦。只是,妈妈,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再出现……

不久之后,就是新年了,即便在这个西洋味十足的别墅区内,都充斥着浓浓的年味。但是,对我而言,这热闹喜庆的日子却提不起我半分兴致。除了三餐,我基本就待在了那个小小的卧室里。这幢房子的男主人,对我的这种行为不闻不问。被中年妇女称为“太太”的娇小女人,对我视而不见。每天,抱着她的儿子,仿佛女王巡视一般,视察着自己的领地,但是,她从来不会进到我的房间。我和我的房间,似乎成了隐形的存在,只有那个被叫做张嫂的中年妇人,会走进这个阴暗的角落。就连那个老巫婆,都不再在我面前走动。

大年三十这天,张嫂放假回家,老阿婆留守,“先生”和“太太”抱着“小少爷”,带上我这个显得有些多余的透明人,一起出门了。饭店里,男人的兄嫂,我的叔伯婶娘,堂兄弟们都已经到了。包房里,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依旧健朗,经年累月持斋礼佛的脸上是悲天悯人的慈祥和蔼的微笑,那就是男人的母亲,我的奶奶。

见到我们进门,奶奶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可以归结为惊愕与不解:“小毅,这是谁?”男人挠了挠脑袋,凑过去,说道:“妈,这是小茹,您新媳妇儿。”娇小女人摆出了笑容,躬了躬身子:“妈!”而后,炫耀般地拍着怀里的婴儿,“呐,您看,这是我和毅峰的孩子,您的孙子!”

没有被“孙子”这两个字惊喜到,老太太睁大了吃惊的双眼,逐一望向自己的儿子媳妇。那一个个孝子贤媳触及到老人的目光,都低下了头。***视线落到了我身上,我与她对视,眼底,只有深深的无力与悲哀。“小夜,来,到奶奶这儿来!”老人向我招手。我慢慢地走了过去,苍老的手心抚上了我的头顶:“小夜,你妈妈呢?”我要了奥头,自从那天在医院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

“妈,我都和她离婚了,你还问那疯女人干嘛!”男人似乎有些不乐意了。“砰!”茶杯被摔在了地上,老人举起的手指着男人,在不住地颤抖:“孽畜!当年是你把人家好好一姑娘家给拐跑了,你居然,你居然!咳咳咳……”老人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着。屋子里顿时忙成一团乱,倒茶顺背,劝说,不停地忙乎着。老人闭目坐在椅子里,喘息着,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下来,睁开了双眼:“那她现在人呢?回娘家了?”老人皱着眉看着我,似乎想不通为什么我没有跟着走。

“没,我联系过柳家了,他们不管,说柳家已经没这个人了……”男人的声音在老人越来越凌厉的视线下逐渐低了下去,“她,疯了……我给送精神病院去了……”“嘶!”老人倒吸了一口气。我目瞪口呆地盯着男人,疯了……那个记忆中温柔的身影和那夜用高跟鞋在我身上造出无数伤口的女人重叠了起来。

“好!好啊!真是老司徒家出来的好儿子啊!”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抓住了我的手,“走,小夜,跟奶奶走!”我机械般地任由老人拽了出去。男男女女跟着走了出来,堵在了走道里,老人把他们一个个拨开,带着我走了出去。“明天!明天就把小夜她妈接出来,送到我那儿去,还有小夜的东西,都给我带来,送到了你就可以滚了!我朱菊香生不不你这么出息的儿子!”伸手拦了辆车,这个脚步依旧有些发颤的老人带我离开了这里。就这样,我和妈妈来到了乡下,和奶奶住到了一起。

早上,奶奶蹬着三轮车送我去上学。漫漫的乡间小路上,老人的背随着车子的向前一下下地前倾着,我坐在上面,一颤一颤。已经快半年了啊。这半年来,这个常年食素的老人学会了杀鸡宰鱼,学会了用三轮车蹬我上学。那宽宽的后背,永远是值得我仰视的。许久不曾得到过的温暖,在这个老人的手里,又重新散发出了光和热。

只是,妈妈的病情,依旧不曾好转,时而哭,时而笑,有时候,甚至会到处找凶器,嚷嚷着要杀人。有时候,妈妈也会清醒过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露出一个静美的微笑,仿佛守候在瑶池边的孤独千年的仙子,带着怜悯的神情,俯视着人世间的碌碌红尘。

“嘎吱”,***三轮在学校门口停了下来。在这停满了高级轿车的名校门口,这辆仿佛是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三轮车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我并不介意,在我看来,那些冷冰冰的外壳怎及得上奶奶后背的温度。和奶奶挥手再见,在老人慈爱的目光的注视下,我蹦蹦跳跳地去了教室。现在的我,才有了几分小孩子应有的活泼样。

升上了两年级,教室变了,但里面,依旧是这些老师,这些同学,和,这个大嗓门……“哟,班长,早啊。今天又是你奶奶送来的吧?”见我进门,陈晨首先嚷嚷了起来。我望着早早来到了学校的陈晨,不想理她。从我第一次坐***三轮车来学校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冷嘲热讽。“切,人家怎么来学校要你管啊,你大小姐!你大小姐有本事找个人替你做作业啊,干嘛一大早跑来抄别人的!”许文站到我身后,搭着我的肩,和陈晨对视着,水火不容。我低头一看,果然,陈晨的课桌上,摊开着两份作业,一份,已经完成了,字迹工整,还有一份,才写了一小半,那洋洋洒洒的笔记,像极了陈晨那飞扬跋扈的个性。我拍了拍许文的手,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抽出书本,开始准备一会儿的早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