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烽烟乱
字体: 16 + -

第340章

    正文第三百四十二章我武唯扬

    许都,骠骑将军幕府。

    自打从前线回来,袁绍一直病着,也就没有举行朝会,要紧的事务,都报到幕府来听候他裁夺。对此,朝中大臣,比如皇甫嵩这种老资格,是很有些意见的。

    “大司马何在?”袁府正堂外,许攸拦住了一名仆人问道。

    “后头苑里那一丛秋菊开了,主公和公子们置酒正赏着呢。”

    许攸身旁一人,不到三十,身长七尺有余,容貌丽,全身上下是整整齐齐,连颌下那一把短须也打理得规规矩矩。听到这话后,淡然一笑:“有置酒赏菊的雅兴,看来大司马的病已无妨了。”

    许攸何等人?

    仗着跟袁绍是多年的老友,再加上本身也确有才干,眼睛那素来是长在脑门上的,但对此人似乎高看一眼,说话也特别客气:“文若,那咱们去后苑?”

    这表字文若的,便是颖川荀氏骄子,荀荀文若,曹操谋主荀攸,便是他的侄子。只不过,侄子比叔叔,年纪还大几岁。

    荀氏虽不如袁氏显贵,但也是绝对的名门。人家是荀子后裔,荀的祖父荀淑闻名当世,号为“神君”,八个儿子,号称“荀氏八龙”,个个有才。

    荀的叔父荀爽曾官至司空,父亲荀绲曾任济南相,但在那段宦官专权的黑暗岁月里,荀绲干了一件非常没节操的事情,他畏惧宦官的权势,让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娶了中常侍唐衡的女儿。丢脸的是,唐衡最先想把女儿嫁给汝南名士傅公明,人家根本不要!

    摊上这么一个坑儿的爹,荀也是够郁闷的。所幸,荀成名得早,结婚之前就得到何的赏识,称其为“王佐之才”。再加上,荀娶妻时,他那老丈人已死了多年,江湖上士林里的朋友给他面子,也不怎么提这档子事。

    否则,以袁绍对宦官的深恶痛绝,荀怎么可能有如今在朝中的重用?

    当下,听得许攸询问,荀挥袖作请,举手投足之间,真个雅量恢弘,谦谦君子。

    二人拐弯抹角,来到后苑,其时已入深秋,百花凋零,独一从金菊怒放,分外醒目。花丛中置短案数张,袁绍与他的儿子们正饮酒作歌,其乐融融。

    许攸正待上前,却被荀文若一把拉住,侧耳倾听。

    一阵后,二公子袁熙发现,提醒父亲,袁绍这才招他二人过去。

    必须说,袁氏终究是名门,家教森严。在场三位公子一见许荀二公来,主动起身相让,执礼甚恭。待二人坐定,袁绍笑问道:“子远就不说了,文若,你未及弱冠便名闻朝野,说说,我方才短歌如何?”

    “可比孟德。”荀答道。

    袁绍闻言竟喜上眉梢:“若说正经读书治学,我那些故交旧友里,连我算在内,没一个成的。但孟德确实文采斐然,我胡乱唱几句,哪能跟他比?”

    荀一俯首:“谁高谁下又有甚紧要?左右不过是消遣作乐,又不指着诗词歌赋来安邦定国。”

    袁绍闻弦歌知雅意,叹道:“唉,文若这是不想我安逸啊。得,你们去吧。”

    袁氏三公子施礼离席。

    儿子走后,袁绍饮一口酒:“朝中如何?此番讨伐河北无功而返,大臣们有意见吧?”

    “朝中大臣的意见倒是先可以不理,这位的意见,大司马应该重视。”荀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卷书简来。

    旁边仆人接过,呈到袁绍面前。展开一看,原来是后将军,河南尹卢植的奏表。没看几眼,袁绍就变了脸色。原来,大宗师卢植在奏表中,就说了两件事情,却件件犯他忌讳。

    这头一件,就是敦请天子亲政。

    这第二件,就是替朱广叫屈。

    袁绍看罢,撇开了头一件,专拿第二件说事:“哼,卢子干说朱广救天子,灭董卓,于大汉有功。进军幽州也是事出有因,认为朝廷实不必小题大作。子远,这次去河北你是亲眼所见,朱广兵强马壮,已然是朝廷心腹大患!卢植号称海内文宗,看来,是治学治糊涂了!”

    许攸立时接话:“卢植于士林广有声望,他的言论,主公不可不察。”

    袁绍有心处置,但到底顾忌着卢植的名望,遂问荀:“文若以为呢?”

    “下官听说子干公卧病在床,已经一个多月不能视事了。”

    “病了?”袁绍有些意外。一阵沉默后,顺水推舟:“罢,当初董卓为祸洛阳,卢植不避凶险,挺身而出,也是大汉忠臣。我看,进太尉,让他到许都来养病吧。”

    太尉,看起来显赫得很,其实在三公之中是最不值钱的。因为东汉的太尉根本不负责任何的具体事务。袁绍此举,就是想把卢植的前将军,河南尹撸掉,弄回许都来监视着。

    许攸自然不会有意见,荀虽想帮着开脱几句,但琢磨着,这恐怕已经是这位前辈现在最好的处境了。

    此事议毕,袁绍到底还是躲不过朱广袁术两个人。河北暂且不提,袁公路一直困扰着他,想起来脑袋都疼。正好荀在这儿,遂问计于他。

    “大司马以为,立即袁术用兵可行否?”荀问道。

    “兵力不足,粮草也不够,难。”

    “那,安抚他如何?”

    “安抚?”袁绍冷笑一声。“换旁人或许可以,但公路这厮是软硬不吃,朝廷若安抚,他只当是示弱,只怕更加猖狂!”

    荀一声轻叹:“那就由他去吧。”

    “嗯?这是何道理?”

    “袁公路举暴兵屠戮徐州,已然大失人心,徐州诸郡纵使为他所得,也难以经营。他向朝廷上表,请封车骑将军督青徐二州事,就是想要名正言顺,朝廷不但不能许,还要另择一人,任命为徐州牧。”

    袁绍听出些意思,略一思索,笑了:“那就没有比陶谦更适合的人了。对了,陶谦的下落,有确切消息没有?”

    “已确认,回到了老家丹阳。”

    “丹阳……出精兵的地方啊。)那就这么定了吧,以陶谦为徐州牧,让他在丹阳等地募兵,打回徐州去。还有,这次征讨河北所征调的徐州军,给他送回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荀点头称善。

    许攸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袁绍见状问道:“子远想起什么了?”

    “主公,恕幕下直言。外人,未必了解袁氏同情。怕只怕,陶谦此时非但怨恨公路,便连主公你……”

    袁绍一琢磨,便轻松不起来了。没错,毕竟是家丑,谁没事满世界宣扬去?这亲近的人,朝中的人,知道袁术与自己已势成水火,可在外人看来,他仍旧是自己的弟弟。只怕陶谦以为袁术举兵,是自己授意或者纵容所致,旨在诛除异己。

    “那你说怎么办?不用他?”

    许攸一摆手:“用,还是要用的。陶谦才干和手段都不缺,与公路这仇算是结下了,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徐州牧人选。但也要防备他一旦羽翼重丰,不去收复徐州,反倒盘踞扬州,丹阳可是他的老家!”

    袁绍闻言,叹道:“陈温本是我乡党,如今生死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九江太守刘繇,汉室宗亲,本也用得,奈何也弄了个不知去向。偌大个扬州,竟没人能主持大局?那,从朝中选派?”

    说到最后时,他便朝许攸递了个眼色。

    许攸哪能不知道他的用意,这扬州鱼米之乡,也称得富庶,主持大局的当然不能是外人。现在有一个最合适,那就是……

    “伯业人品贵重,行事沉稳,且素有贤名,由他出镇扬州,朝廷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伯业,就是袁绍堂兄,前山阳太守袁遗的表字。

    袁绍方要表态,突然瞥见荀眉头微锁,问道:“文若以为如何?”

    荀当然是有意见的,这天下可姓刘不姓袁。大司马你自己执掌大权,还兼着豫州牧,袁公路不管怎么样,世人眼里他是你的弟弟,如今据有青徐二州,兖州牧杨彪又跟你们是姻亲,连扬州也要派你堂兄?想干什么呀?

    “袁伯业去扬州,不是不行,但有一人,比他更合适。”

    袁绍还没问,许攸已经质疑道:“还有比伯业更合适的人?文若试言之?”

    荀不急不徐地吐出四个字:“江东之虎。”

    话一出口,袁绍许攸两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江东之虎,破虏将军,孙坚孙文台。不论是剿黄巾,还是平董卓,人家冲锋陷阵,蹈死不悔,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黄巾作乱以来,有军功的不在少数,作校尉作将军的也不鲜见,但凭此封侯的,孙坚是为数不多者之一,足见其战功卓著。

    按说,孙文台在讨董之前已经是长沙太守,乌程侯。长安一役,西凉军谁也不怵,独独忌惮江东之虎,而孙坚也确实在此役中立有汗马功劳。董贼灭亡以后,参与此役的诸多将领都飞黄腾达,孙坚居然只落了个平调,改任吴郡太守。

    这里头其实是有原因的。

    西征结束,天子移驾河南,南北两军就此分化。北军效忠被视为已故大司马大将军刘虞继承人的朱广,南军则全归了袁绍。

    这就让孙文台有些尴尬。他当然不属于北军,但也不愿意委身事袁,所以婉拒了袁绍的拉拢示好。据某些未经证实的传言,说袁绍当时是有意让孙坚作“卫将军”的。

    反正不管如何,孙坚另有打算。袁绍见留不住他,自然也就不可能上赶着去贴人家,双方一妥协,得,你回你的老家吴郡去作太守吧。

    是金子在哪都发光,孙坚在吴郡太守任上干得风生水起,辖下各处乱贼望风披靡,不久前还跨郡出击,帮助旁边的会稽平定了一场暴乱。扬州刺史陈温在出事之前,几次向朝廷上报他的功劳,袁绍均不予理会。

    所以,就不难理解荀推荐孙坚镇扬州,袁绍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了。

    好半晌,许攸绞尽了脑汁,袁绍都看了他两回,可实在想不出来孙坚有什么可黑的地方。不论是资历,人品,功劳,无可挑剔啊,人家西征以前就是乌程侯,长沙太守二千石,在朝廷也作过议郎,履历非常完整,简直就是扬州牧的不二人选!你要说刘繇在,凭着汉室宗亲的名头,还可以跟他拼一拼,可问题是,刘正礼搞不好已经让公路那厮一刀咔嚓了!

    良久,袁绍未置可否,只道:“这事,等到朝会再议吧,反正大略定下来就行。”

    荀也没再坚持,而是岔开了话题:“袁术表面上拥重兵,跨两州,其实不足虑。大患,仍旧是朱广。此番黑山贼遭受重创,恐怕再也难以对冀州形成威胁。可以想见,朱广稍作休整,一两年内必对公孙瓒用兵,以朱广在鲜卑和乌丸诸胡中的影响力,白马公孙不是他的对手。这个年轻人,啧啧……”

    袁绍听着不对味,盯着他:“怎么?文若这语气,倒似乎很推崇朱广?”

    荀面不改色,轻笑道:“大司马言重了,推崇倒不至于。下官只是觉得,朱子昂一无背景,二没名望,就靠着数百云中骁骑南下助剿,短短数年之间,迅速崛起,令人匪夷所思。”

    袁绍不冷不热,语带嘲讽:“他这个人,本事也是有的,再加上有刘伯安拿他当干儿子似的,临死也要保他坐镇河北。哼,你说他怎么不改姓刘?叫刘广多好?”

    荀并不觉得可笑,提醒道:“大司马,若说旁的还不打紧。下官梳理朱子昂发迹之路,发现此人每遇紧要关头,从不行差踏错,这就说明他善于把握大局。”

    “比如?”袁绍斜着眼睛,明知故问。

    “比如,洛阳事变,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抽身脱逃才是合理的选择。可他却冒死杀进宫苑,救走了天子与陈留王。可以说,打从这起,董卓覆亡的命运就注定了;又比如,救出天子之后,按常理他应该护驾南来,可他却选择北上。正是这一举动,才保证了他能有坐拥河北的机会。还有,之前大司马布局围困冀州……”

    “够了!”袁绍实在听不下去。“捡要紧的说吧。”

    荀正色道:“下官想说的是,朱子昂不但有见识,有实力,更有野心。大司马应该有与他长期对抗的准备,想一举消灭他,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光熹三年,十一月,冀州,邺城。

    黎阳一役,河北军队歼灭袁绍马步军近六千,俘虏万余,获粮草辎重无算。再加上之前重创黑山军,可以说是士气如虹,人心慑服。

    之前反水投靠袁绍的巨鹿太守,一见王师南撤,家小都不顾,立即弃官潜逃。他心知往南去是自投罗网,往北投公孙瓒路途又有些远,往东去青州吧,袁术又跟朱广结着盟。于是将心一横,往西!大不了跟黑山贼钻山沟啃窝头吧!

    一头扎进常山郡高邑县,好死不死,正赶上常山太守邹丹在郡内总动员,四处搜捕溃败流窜的黑山贼余党。乡里的壮丁见他形迹可疑,又随身携带武器,当即扭送县署。

    人家高邑县长一看,乐得不行,这回该着我在将军面前露脸了!这哪是黑山贼,这不巨鹿周府君么?于是,连夜押送邺城。

    除巨鹿外,朱广与刘虞的坚定支持者,甘陵相被郡中豪强合谋刺杀。这头朱广率军追击袁绍一走,冀州刺史田丰立即派兵赶赴甘陵,连大名士崔琰的亲眷在内,抓了将近一百人。

    算上巨鹿太守的同党同僚及亲属,两百多人把邺城的大牢挤得满满当当。

    朱广主政冀州以来,如此大规模的抓捕行动,还是头一次。

    左将军幕府

    其实这逢雨泌漏的破宅子也当不了多久幕府了,新将军府已经选定地址,只等左将军挑个吉日便可开工。不过,朱广对这事好像不怎么上心,估计是看到雨季已经过去,先凑合吧,毕竟刚打完仗,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别光顾着我,你也吃。”朱广筷子一伸,挡住了妻子给他夹的菜。

    甄氏有意无意脸上总挂着一丝笑容,大概是因为最近朱三总刻意多抽时间陪她的缘故,甚至还说得空跟她回趟娘家,看望看望老丈母娘。你说,摊上这么个年轻有为,俊朗多金,还体贴疼人,身体又好的老公,妇复何求?

    “多吃些,午饭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午饭?你只管做好,我肯定回来陪你吃。”

    “当真?”

    “将军无戏言。”

    甄氏抿嘴一笑,百媚横生,朱广看得入了神,叹息道:“洛神美誉,委实贴切。”

    “洛神?将军何出此言?”甄宓听得一头雾水。

    朱广笑笑,方要说话,外头仆人便道:“主公,贾中郎……”

    “知道了。”朱广两口扒完碗中饭,拿帕子把嘴一抹,起身就走。到门槛处又回过头来,表情严肃。

    甄氏看得心头一紧,连忙起身:“怎么了?”

    “午饭!备好!我一定回来吃!”

    甄氏忍俊不禁,突然想起一事,神情为之一肃。朱广一只脚都跨出去了,见状收回来:“怎么了?你也要玩一次?”

    甄氏款款上前,贴着丈夫的身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今天要处理巨鹿甘陵两郡的事?”

    “嗯,就是今天,你问这作甚?”

    “公事,为妻本不该置喙。”甄氏说得很谨慎。“将军坐镇河北以来,对外连败强敌,对内也勤修民政,比之初来时,人心向背已大有改观。但是……”

    朱广手一举,制止了她的话。这让甄宓有些紧张,虽然对自己丈夫向来都是温柔体贴的,但这事可能会犯忌讳。

    “我猜猜。”朱广摇晃着脑袋。“你是想劝我,宽大处理?”

    “不全是。”甄氏展颜一笑。“我是想劝将军,宽严相济。”

    “那照你看来,怎么才算是宽严相济呢?”

    甄宓仍旧很小心,审慎思量之后方才答复:“该处置的不手软,能宽恕的不吝惜。至敬则迂,至畏则暴。”

    朱广没听明白,什么**自尽?又黄又暴力的。不过好在前半句听清楚了,揽下老婆的肩膀,转身离去。

    到了幕府正堂上,齐周、贾诩、田丰、张辽、高顺、赵云、张、麴义等一干文武都在。众人施礼毕,都坐定之后,朱广笑问道:“我怎么看着诸位脸上都不太痛快?这是对我不满?”

    齐周苦笑道:“将军,好些日子没这么多同僚相聚一堂,倒也能将就。现在将军看看,文伯敢都快坐到门槛外头去了。新府到底几时开工?”

    朱广闻言一张望,别说,还真是。文丑那张坐席,边缘都贴在门槛上竖起来了。

    “是挤了点哈。本想着后头就住我夫妇两个,也没旁人,只是这前头就经常委屈你们……这样吧,等这段花钱的时间过去,看还有没有闲余再定吧。”

    齐周就不爱听这话,你至于缺这仨瓜两枣吗?你要真缺,跟我说,我给你出点行吗?

    但朱广立即就把话转到正题上来:“巨鹿和甘陵的案子已经审结,呈上来的供词诉报等我仔细看了,办得很是周全妥帖,使君,有劳了。”

    田丰微微俯首:“下官职责所在而已。”

    朱广点点头:“所以我第一个就要问你,怎么处置?”

    田丰不但是冀州本地人,还是巨鹿人。此次参与巨鹿太守反水的郡中官员,不少是他的旧识,所以田元皓自请避嫌,不发表意见。

    朱广见状,也表示了理解。因为他如果主张严厉处置,便显得不近人情,若是主张宽大处理,又难免被人垢病有私心。

    “士安?”

    齐周倒是爽利:“从严,从重,从快。是时候让那些骑墙观望的人收收心了。”

    “中郎?”

    贾诩当然知道在叫他,但还是看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两位中郎将后,才答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还是以直报怨吧。”

    两位亲信都如此表态,这事基本上也就这样了。但朱广似乎想听听还有没有不同的意见,遂问道:“文远?子严?子龙?”

    高顺和赵云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卑职不敢妄议。”

    “你俩商量好的?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二人,一个是中郎将,一个是校尉,两千石那么好挣?说!”

    高顺仍不愿发表意见,朱广知道他的心思,便只逼赵云。

    赵子龙实在推托不过,只好说道:“将军自入主冀州以来,一直与河北士族豪强相安,不到万不得已时不愿决裂。这自然也感召了一批人,但还有些人,把将军这种宽容引为有恃无恐。卑职愚见,确有必要警示,但不宜牵连太广。”

    朱广刚要接口,又见他似乎没说完,鼓励道:“继续。”

    “卑职认为,这与韬晦无关。”言下之意,不是因为我们没站稳脚根才这样,哪怕是经营已久,也当如此。

    “嗯,有理。”

    张辽见赵云说罢,开口道:“将军,末将才回来,当中的内情曲折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一个大概。但有件事情,我想说出来,供将军参考。”

    “什么事?”

    “将军记得昔日在云中时,有一次我们出塞二百余里,夺得牛羊近百头,回来途中遭到鲜卑骑兵拦截,那个舍命不舍财,拉着牛尾巴不放的人?”

    他这么一说,朱广还真有印象:“是不是那个有几年跑到五原去了,后来我在幽州作武猛从事时他又来投那个?”

    “正是。”

    “嗯,记得,他不是在你帐前效力么?人呢?”

    “累犯军纪,已正法。”

    这倒叫朱广吃了一惊!记忆里,那厮对自己都不怎么感冒,最服张辽,怎么着就杀了?正疑惑时,便听张文远道出了原委。

    “他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按说可以作个军侯。但其人散慢不受约束,常于军中横行,欺凌士卒同袍,仗着与我的私交,甚至连他的长官也不放在眼里。我每次训斥他,他都唯唯诺诺,从不反驳顶嘴,但转面即忘。后来竟殴伤曲督!将他正法之前,我问他还有何话讲?他竟说下不为例!”

    齐周听到这里哼一声:“他还以为你不会杀他。”

    “正是!”张辽沉声道。“他素来敬我,这没有假,可是他不怕我。”

    朱广听罢,一拍大腿:“明白了。伯敢,你去一趟,把巨鹿周府君,还有甘陵那几家的头面人物带来。”

    文丑闻言起身下堂,一阵后,带领士卒押着五个人来到堂上。

    一见左将军,当时就有三个人跪了下去,剩下巨鹿周府君和及甘陵崔家的一个人立着。朱广也不相逼,朗声道:“事情诸位心知肚明,我也清楚,就不多说了。我看了一下,你们都曾经是我的座上宾,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遗憾得很。几位,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那周府君大概这几天牢饭吃得很饱,精神还不错:“将军确实向来都礼遇有加,但我为汉臣,袁骠骑奉天子诏讨河北,我自然助他。如今事败,唯死而已,还有什么好说的?”

    齐周冷笑一声:“你既为汉臣,当知袁绍强迁太后出宫,不肯奉还大政,且于朝野遍植亲信,非袁氏子弟及亲党不用,凡此种种,与董卓何异?”

    周基一时语塞,片刻后强辩道:“当年何太后不也逆姑妇之礼,强迁太皇太后出宫?如今乱世,天子又年少无威,自然要有重臣主持朝政。”

    齐士安冷笑不止,忽转向田丰道。“使君,他是不是写了封措辞极尽谄媚的信给袁本初表忠心?”

    田丰点了点头,冷声道:“信中有桓灵以来,汉室式微之语。”

    齐周手一摊:“你这到底是尊天子,还是尊袁氏?”

    周府君似乎还想再说,田丰已经制止道:“你不过是见袁绍势大,企图投诚而已,不要再自取其辱了,否则,便连我也脸上无光。”

    被人当众揭穿,周基又羞又恼,无言以对。

    朱广制止了还想继续调侃讽刺的齐周,向周基道:“我给你个机会,要么?”

    戏剧的一幕发生了,听到这话,周基猛一抬头,两眼放光,嘴唇一连几动,却没说出话来。别扭了好一阵,当听到朱将军不满地“嗯”了一声后,一个激灵,跪了下去。

    满堂文武看在眼里,不是大摇其头,就是一脸嫌弃,什么人这是?没皮没脸,全无节操!

    “我问你,你叛变通敌,到了我面前不求饶也还罢了,怎么还装上了呢?打的什么主意?说说。”

    周基只顾低着头,不说话。

    “不说?左右!”

    “是,是以进为退。”

    朱广听得一愣:“嗬,还有策略?怎么个以进为退?”

    周基挣扎再三,到底还是吐出了实情:“袁绍毕竟以王师名义而来,师出有名,若我因此缘故而反,将军在处置时,或许会有,会有顾忌。”

    “哼,是啊,我若杀了忠于大汉之人,不就正好授人以口实,说我反汉么?你倒是机巧。我再问你,你潜逃之时,怎么连家小也不顾?这是人干的事?”

    “故大司马大将军伯安公生前仁义之名享誉四海,将军承伯安公遗志,行政以宽仁为本,再加上……”

    一直没开口的贾诩接过话头:“我替你说吧,再加上将军在冀州立足未稳,所以需要作韬晦之计,凡事隐忍。哪怕你们反叛,也会尽量息事宁人,对么?”

    周基只能默认。

    一声案响!朱广愤然起身!

    “这就是你们对我的态度?知道我行政宽仁,知道我遇事隐忍,所以你们就有恃无恐!”

    盛怒之下,声震屋瓦,底下五个人,四跪一站,全都骇得不敢抬头。

    “你们是吃定我了,对吧?没错,我想要在冀州立足,就必须得借重你们。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好话我已经给你们说尽,姿态我已经给你们放得不能再低,可你们还是不把我当瓣蒜!看来光讨好是没用了,我得让你们知道怕!”

    语至此处,他一把抄起案桌上的一卷书简,大略看了几眼,厉声道:“前巨鹿太守周基,叛变通敌,杀!其两子均参与其中,杀!”

    “将军!开恩呐!”周基如遭五雷轰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开恩?晚了!”

    “将……使君!元皓兄!救我一救!”情急这下,周基扑向了田丰。你好歹是巨鹿乡党,拉兄弟一把啊!

    田丰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向将军,欲言又止。无意中看到齐周,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嘴。

    而朱广的雷霆之怒还在继续:“周妻王氏,始终知情……”说到这里,瞥见田丰迅速起身,他没好气道“怎么?使君终究还是不能中立了?”

    田丰不是不知道左将军在气头上,也清楚自己身为巨鹿人,与郡中大族豪强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实不便发表任何意见。但见朱广要大开杀戒,仍旧执意进言:“将军,周基及其二子叛变通敌,当死无疑。但其他家属,可否减罪一等,留条活命?”

    朱广方要反驳,又见赵云起身:“卑职附使君之议。”

    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你看这满堂文武,外地的要么主张严厉处置,要么一言不发,出来的求情的,就这两位冀州本地人。

    周基见状,声泪俱下:“将军,我死不足惜!乞宽恕我的家人!我那发妻从我于贫贱之时,福祸相依,不离不弃,求将军网开一面吧!”

    也不知是两位冀州部属求情起了作用,还是感念周基对妻子有情,朱广一时没了声响。好大一阵后,他离开了主位,转到了屏榻之后,久久不见出来。

    周基趁着这空档,去拉田丰的衣角,却被他一脚扒开。

    其实,朱广是想起自己的老婆来。

    至敬则迂,至畏则暴。

    这是先前出门时,甄氏说的话。直到这一会儿,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味要人尊敬你,则流于迂腐,一味要人畏惧你,则不免残暴。

    眼下,确实需要杀鸡警猴,要让那些怀有异心的冀州本土势力知道河北谁话事!所以诸如周基及其两子这种直接谋划参与叛变的人必须下重手!否则,只要自己与袁绍的斗争还在继续,这样的事情就会一再发生!因为,背叛成本太低!

    但,有必要做到灭门的地步么?

    正当满堂的人多少有些忐忑在等待时,朱广出来了。步履稳健,神情亦缓和不少,这不禁让周基及甘陵四人心存侥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周基。”

    “下官在!”

    “你肯为你的妻子求情,却未有一语涉及你的父母。他们生你养你,却有可能因你连累而丧命,我不愿这样做,所以,我留下你的父母。同理,我亦不愿你的妻子受你两个儿子之累,所以,我也饶恕她。你唯一的嫡孙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所以,我也不会把你的儿媳没为官奴。你的家产,全部抄没。你还有什么话说?”

    堂上,无论是外地的,还是本地的,无论持何种主张,朱广的部下们都认为,仁至义尽了,周基该叩谢朱将军开恩了。

    岂料,周府君仍旧痛哭流涕地哀求道:“下官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乞将军仁心宽恕!”

    朱广摇了摇头,再挥了挥手。

    贾诩见状,唤入武士来,将周基押解下堂,留下一路哀号……

    “巨鹿其他参与此事的官员和相关人等,以及甘陵方面参与谋划,实施刺杀甘陵相者,未参与刺杀,但涉及叛逆者,都照此处置。”

    这话是说给田丰听的,他是冀州刺史,且专管此案。

    田丰领命,还为稳妥起见,他请示道:“凡参与者处极刑,家产抄没,家属免死,全部没为官奴?”

    朱广一时不语,再三斟酌后,答道:“就不没为官奴了吧,编入军户,屯田。”

    对于家属,这显然是宽大处理了,虽然抄没了家产,但也给你一条活路。所以,田丰一揖到底:“将军到底还是有一颗仁心。”

    一声轻笑,朱广故意道:“就怕是妇人之仁,起不到震慑作用啊。”

    “下官粗略计算,此次巨鹿甘陵两地,当处极刑者中,有一定名望地位的,亦有四十余人之多,足以震慑异心不法了。”

    朱广点点头:“就有劳使君了,巨鹿甘陵两地的二千石暂时都没人,你少不得要辛苦。”

    “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嗯,行了,这几个也带走吧。”朱广下令道。

    士兵上得前来,将那瘫软在地的三人拖走,一直站在那位居然极力挣扎,大喊道:“我有话说!”

    朱广止住士卒:“我不信你要鸣冤?”

    那人一甩衣袖,还颇有几分傲气,对着朱广一揖:“将军要在河北立足?想得到冀州上下的拥戴?”

    朱三都让他问傻了,这时候说这个?这谁啊这是?

    田丰在下头提醒道:“将军,此乃甘陵相被刺之主谋,崔平。”

    “甘陵崔氏?”朱广转向那人。“崔季是你何人?”

    “正是在下从兄。”

    “哦,你想说什么?”

    “将军应该知道,当初天子移驾河南,追随圣驾南渡的冀州士人不在少数,如今或在朝中为官,或在大司马幕下效命,从兄崔琰即是其一。”

    朱广点点头:“我知道。”

    崔平把头一昂:“将军若取我性命,籍我家产,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其后果,将军想过没有?”

    朱广嘴一撇:“还真不知道,请教?”

    “将军杀我一个,则与灭甘陵崔氏无异。而灭甘陵崔氏,则是向整个河北名门士族开刀!如此,将军还想……”

    就这种人,这种见识,朱广已经失去了和他对话的兴趣,直接打断道:“说得好像你代表河北名门士族似的。田使君不是河北名士?我丈母娘家不是河北名门?对了,等你家人替你扫墓的时候会告诉你,审配审正南作了你们甘陵的二千石。行了,滚蛋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