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朝纪事本末之风雨不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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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郑瑜教诲

    肖南宇听着郑瑜把他单独留下来,显得有些不自然,但既是军营中的将令,他也只能站立一旁。

    郑瑜朝肖南宇挥挥手,示意肖与他一起走出营帐,肖南宇一直等着郑瑜离了正位,缓步走到门边,到了他身前,他才转身挑开营门,等着郑瑜先走出去,然后跟着郑瑜鱼贯而出。

    到了营帐外,天是正午了,冬日里的正午,有轮日头,总归是要温暖和煦的多了,应当算是一日里头最好的时辰,郑瑜伸了伸筋骨,转过头对着站在后面的肖南宇,冷笑了一声,随即问道:“骑马怎么样?”

    肖南宇先是被郑瑜一声冷笑弄得莫名其妙,然后又被突然一问,脸上写满诧异,一时脱口而出:“还行。”

    郑瑜见他这般没有大小的回答,反而大笑,对着旁边守营门的军士喊道:“牵两匹好马来。”

    两人站在冬日里的太阳底下等着,暖了暖身子,舒活了刚才久坐的筋骨,俄而看见两名军士牵过两匹骏马,郑瑜头也没回,向其中一匹走去,边走边顺手指向另一匹马,肖南宇大概明白了意思,于是在郑瑜身后走向了另一匹马。

    二人一前一后,翻身上马,郑瑜也不打招呼,骑着马径直朝辕门缓缓走去,肖南宇也不敢多问,只是赶紧拨转马头跟在了郑瑜身后。二人骑马走出帐外辕门,郑瑜依旧不回头地对肖南宇说道:“看见西面那座山了么?”说着用右手执鞭一指。

    肖南宇顺着郑瑜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包被包围在群山之中,时而分得清,时而又分辨不清,但是不敢多问,便答道:“看见了。”

    郑瑜:“日落之前,跑过去,看谁先到。”还没等肖南宇反应过来,郑瑜一鞭子抽在自己的马上,跃马扬蹄疾去。

    肖南宇虽不明就里,但见郑瑜已经一马当先,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随即纵马追去。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那座山包看着离郑、肖二人并不算远,但想要跑去,却少说有上百里的路程,而且在群山之中纵马奔驰,道路险峻自不必说,更兼途径错综复杂,远处山包在沿途看去可谓时隐时现,肖南宇又不识路,只能跟在郑瑜身后紧紧追赶,即便出现机会能超过去,肖南宇也因为不熟地形而放慢了马速,不然真等自己到了前头,要是在这山野之间迷了路,那就真的只能与禽兽为伍了,再者说,肖南宇也不敢真的超过郑瑜,毕竟有上下之分,尊卑之别。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奔驰着,足足有两个多时辰,终于赶在日落前到达了郑瑜所指的那座山脚下。

    郑瑜先到了,驻马而立,旁边是山下涓涓溪流淌过,郑瑜骑在马上回头看着奔驰而来的肖南宇,而自己身后的背景是高山流水,落日余晖,映衬着这位“俊相公”越是雄姿英发,气宇轩昂。

    稍稍落后的肖南宇也骑马赶到,看着面前的郑瑜,又兼周边背景的烘托,不禁产生几分敬畏与叹服。

    郑瑜看到肖南宇赶来了,便翻身下马,让狂奔一路的坐骑也俯下身子去喝几口溪水,自己则干脆席地而坐,面朝溪水,等着肖南宇走过来。

    肖南宇到了跟前,赶紧下马,几步快走赶紧来到郑瑜身边。

    郑瑜并不回头,用手拍了拍旁边的草地,示意肖南宇也坐下。

    肖南宇退后半步,坐在郑瑜的侧后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恢复自己的平静,等待着郑瑜的问话。

    半晌,郑瑜仍旧面朝溪水地说道:“马是骑得不错。”

    肖南宇赶紧自谦道:“不敢。”

    郑瑜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这周围的山都有名字,唯独这座山就叫无名山,以后你要记住了。”

    肖南宇不明所以,但也只能答应。

    郑瑜接着问道:“人无其癖,不可深交,你有什么喜好?”

    肖南宇迟疑了半天,想遍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生活,自小穷苦出身的他,基本没有什么生活乐趣,加上身在军旅,也没机会培养什么喜好,但听见郑瑜说的“人无其癖,不可深交”,又知道自己这下不能说没有,于是挤出两个字:“写字。”

    郑瑜这回转头了,好奇地看着肖南宇,疑惑地反问:“写字?”

    肖南宇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合不合郑瑜的心意。

    郑瑜大笑,说道:“我只知道仲平爱写字,书法大家嘛,听说连圣上的字也请教过他,想不到你跟着仲平,居然也喜欢写字。”

    随即郑瑜再问:“有姑娘了嘛?”

    肖南宇一怔,老实回答:“还没有。”

    郑瑜反问:“还是个童男子?”

    肖南宇不作声。

    然后郑瑜往后一躺,用双肘夹着自己,对着肖南宇说到:“平生无憾事,唯负意中人。知道这句是谁的诗吗?”

    肖南宇转过头看着躺在草地上的郑瑜,说到:“听过,好像是葛帅的诗。”

    郑瑜微微点头,继续讲道:“葛帅快七十了,意不意中人的早就无所谓了,你才二十多岁,也要效仿葛帅?”

    肖南宇明晓其意,但不敢贸然答对,于是低头不语。

    郑瑜两肘用力,让自己坐起来,又用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边拍身上的草灰,边说道:“大丈夫在世,披上甲胄要建功立业,脱下甲胄就要随性风流。前者是为了报国恩,后者是为了酬平生。”说着他把马缰绳一紧,让马站立起来,然后叹息着说:“这样才没白来人间走一遭。”

    肖南宇见郑瑜起身,自己也赶忙站起来,从旁边把自己的马签好,他还从来没听过有人跟他讲这些,以前仲平教他的都是忠孝两全,信义为先,哪里跟他说过什么随性风流,这个年轻人的脑子里突然变得很乱,下意识地闪过各种画面,有那天南军宴会上的珍馐美酒,有觐见陛下时见到的高楼殿宇,还有,拜访仲府时看见的仲平两个女儿。肖南宇觉得这很羞愧,赶紧止住了自己的念想。

    郑瑜这时候已经骑在马上,缓缓沿着溪水走,肖南宇也赶紧上马,跟在郑瑜后面。

    郑瑜在前面不转头地问道:“投壶,马吊,击鞠,牌九,你会哪一样?”

    肖南宇跟在后面摇了摇头,又马上意识到郑瑜看不见他摇头,急忙答道:“都不太会。”

    郑瑜紧接着说:“那你有得忙了,两年时间,一定要学会这些。这么说吧,新军建成之日,林帅和我要一一检验你这些本事。”

    肖南宇一惊,他本以为这只是郑瑜一人的想法,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林允贞的意思,于是赶紧在后面连连称是。

    两匹马一前一后,沿着溪流缓缓前行,太阳越落越低,已是黄昏时分了。

    几多转圜,突然,郑瑜指着一大片空地让肖南宇看。

    肖南宇一见真是大惊失色。在群山环抱之中,居然有一大片看不到边的空地,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一大片空地上大大小小散布着数以十万计的土堆,形状不大,如覆碗状,但是密密麻麻,其状甚恐。

    待肖南宇神态稍安,郑瑜用鞭再一指,对着肖南宇说:“这是我南军的衣冠冢。”言罢翻身下马,未及肖南宇反应过来,郑瑜便已经俯身对着一大片衣冠冢行叩拜大礼。

    肖南宇见状突然明白刚才郑瑜要他记住这座“无名山”的用意,于是也赶紧下马,跪拜行礼。

    等郑瑜起得身来,带着肖南宇一边在一大片的衣冠冢里走着,一边说道:“这是我南军的惯例,敖大将军立下的规矩。”郑瑜回头看了看肖南宇,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小心避开每一个“坟冢”,不禁好笑,于是向他喊道:“别躲了,这里面都没尸骨。”

    肖南宇一愣,一想也是,毕竟叫作衣冠冢。

    郑瑜解释道:“在外征战,死了也就地埋了,哪能把尸首都带回来,这些个衣冠冢里,都是用一个碗倒扣着一张写了亡者名字的布条,撒上几抔土,就算留个归宿了。”郑瑜说完不免伤感,肖南宇从郑瑜脸上看不出刚才那样雄姿英发的神情了。

    郑瑜接着轻叹道:“人活一世,也就这样了。今晚我们就在这休息了。”

    肖南宇有些惧怕,但不便明说,加上天色确实已暗,回也回不去了,于是勉强答应下来。

    郑瑜见肖南宇面露难色,大笑道:“怕什么的,早晚你我也是这里一张布条。”

    肖南宇听了此话,反而也笑了。

    两人去周边砍了几叉树枝,又用郑瑜身上带着的打火石点燃了篝火,在寒冬之中也算取一分温暖,也借此驱离野兽。两人围着篝火而坐,正式谈了谈军中御下之道,也没多久,倦意袭来,便各自睡下。

    “天为被,地作床,满山皆坟土,我自在中央。”郑瑜睡前如是喊道。

    二人次日,同时返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