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燕分飞
自云起定了亲，李文纪时不时要嘱咐他在外谨慎，不可胡来。云起早就少与原先的朋党来往，自然满口答应，唯独少不了要去寻施诺。只是他觉得施诺近来对他愈发客气了，那客气里带着点疏远，不及前些时候热络。
很快便临近亚岁，京师最重此节，朝廷上下放假数日，民众来往相贺如同过年。李文纪府上今年喜事连连，自觉心情舒畅，亚节这天叫上重生父子在一处，热热闹闹地过节。伴月堂早早挂起暖帘，熏上暖香，炉边煨着茶，案几上堆满干果、蜜饯、肉脯、糕点。夫人亲自去折了几枝俊俏初绽的梅花装瓶，宴上酒吃的高兴了又叫云舒奏曲，一家人听琴赏花，其乐融融。次日，云起总算得了空，便一溜烟跑来金燕桥。施诺正制作绢花，说是准备送给族里各房做冬礼。施悌用绢纱裁出花瓣，施诺点染了，搁在一边晾透，蘸一丁点熬化的鱼胶，仔细地层层叠叠粘在修剪好的树枝上。插瓶以后疏落有致，娉婷可爱，真个跟新开的时令花朵无二。施诺似乎做的专心致志，也不怎么与云起搭话。云起看了一上午，还粘坏了几朵花，最后被灵犀撅着嘴赶去刷瓶子……
眼看天近晌午了，施和过来请用午饭，云起这才起身，胳膊肘碰一碰施诺道：“贤弟，我回去了。”施诺听他说要走也不留，只捡各色绢花扎了一大束说送给夫人，随后将云起送出厅门而已。倒是施崇截住云起，责备施诺不懂事，硬留云起用饭。又准备了几盒子点心并一些干腊，替云起载到马上。云起心里怪不是味儿的，略垫了垫肚子便告辞了。回家的路上，他想不透怎么自己前番拼命救下施诺，他却对自己冷淡起来，琢磨来琢磨去，也没弄明白是哪儿得罪这位施贤弟了……
云起走后，施崇对施诺道：“这李家公子不错，可惜突然就定了亲……不然爹原想为你……”
“爹爹，”施诺急忙打断。“您多虑了。”
“哦，爹老了，想的就多些。若不是爹想的这样，倒是好事，他也是过几个月就要成亲的人了。”
“……”
“诺儿，爹想着你上回到底是惹上了杨家的人，虽说暂时没什么事，怕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迟早生出乱子来。眼下咱们在京城该办的事都办了，不如收拾收拾回洛阳去？”
施诺的手一滑，把朵花瓣儿粘歪了。揭下来拈在指尖，不知往哪儿粘好。
施崇等着她回答，良久，施诺才说：“好。”
“那爹去安排，咱们带着灵犀先走，你金伯留下来将这院子典出去。为防万一，咱们不教外人知道去向，要是那李公子再来，你能不见的，便不见了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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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过节，另有一番盛况。皇帝杨坚召了贵胄公卿相陪，在殿里设场叫众人比赛投壶、射箭，拔得头筹者奖赏一只价值万两的贡品——金精盘。杨素虽上了点年纪，仍表现得热衷此道，几场赛下来居然名列第一。杨坚被哄地大乐，亲自将金精盘赐给杨素，道：“爱卿好福气。你看这盘子光色奇丽，是林邑国用他们那儿的紫磨金精雕细琢的，寡人都没舍得用过。林邑国今年没来朝贡，想是往后也没这样好的金器赏人了。”
杨约在旁边听见此话，心念一转想到前番兄长去访慈恩不成，至今也没什么秘术可献。眼看着兄长日益远离朝廷核心，若不是过节，想见圣上一面都难，今天却是个转圜的良机。他便进言道：“臣久闻林邑多奇宝，其国有金山，石皆赤色，其中生极纯的金子。传说国王铸造了十几尊金人像，每个大有十围，身上刻满经文，以宝石、珍珠、玳瑁、沉木香做装饰。金人口中能出金汁，服用最能延年益寿，驱邪辟秽，是绝世无双的宝贝。可惜，这样的宝物却不能归圣上所有。”
杨坚道：“莫说什么金人、金汁，便是金盘子也就这一个了。自古南蛮就不服管教，我朝平陈后，林邑害怕了才肯进贡。这两年稍宽松些，便又懈怠不恭，寡人也顾不上与他们计较。”
杨素领会杨约的用意，接道：“圣上不追究南蛮的罪责，是圣上宽大。只是一纵容开了，倒叫他们目无宗主，以为我朝无人。若是周边小国都效仿起来，恐令边境生乱。”
杨坚叹道：“爱卿此言自是有理。奈何我朝初立时，连年征战，兵困马乏。寡人想着多将养生息几年，不愿为了些小事体劳民伤财，大动干戈。”
杨素想起大将军刘方去年才平了交趾的俚人叛乱，如今坐镇驩州，便荐道：“林邑乃弹丸之地，对其不需动用重兵。我朝良将济济，大将军刘方善治军、多智谋，熟知那周边的地理民情。臣以为可派其率两万兵马前去向林邑问责，若蛮王梵志不肯认罪，便将其捉来训诫。若肯认罪，便罚他献一个金人来，权当这两年落下的贡品。圣上得了那宝物，也可日日饮用金汁，保得龙体安康，千秋万岁皇位永固。”
杨坚大笑，道：“爱卿为了寡人真是费不少心思。”
杨素道：“臣自是无时不为圣上着想的。只是臣听闻凡是重宝，非正直之人不可取。当年史万岁征西南羌族时，羌王爨氏被俘，便献镇国之宝请求免罪。史万岁受贿将其放归，但返程时珍宝悉数坠入江中，此乃将帅败德之故也。那林邑的金人不知比爨氏的贵重多少，臣想满朝文武中，只有尚书右丞李文纪最为刚直中正，且志行修谨，派他前去襄助刘方，定然可取回宝物。”
杨坚沉吟片刻道：“于今确然天下太平无事，国库也算充盈。去敲打敲打从属小国，巩固下边境也未尝不可。只是李文纪从未带过兵……”
杨约对杨素使个颜色，杨素又道：“李文纪之子李云起英武过人，是可锻之材，可趁此良机历练历练。”杨坚想了想并无不妥，便授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率钦州、驩州刺史整肃一万步骑兵，年后随刘方征讨林邑。又授李文纪为行军司马，李云起为骑兵校尉，命父子二人整肃十日后，带骑兵三百自长安赶赴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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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纪父子接任命后知道此事半是天意，半是人为，但无力抗拒，只得清点人马器械粮草，预备出征。
临行前两天，云起得一晌的空，便赶去金燕桥辞行。施诺却不在家，施崇留他坐了一坐，得知云起父子受杨素举荐即将远征，心中明白多少与前番杨约之事有关。他心中过意不去，便取出两样压箱底的物什展示给云起。一样是巴掌大小的铁弓弩，扳动机括可连发十只箭头，能伤人三丈之内。一样是件连头盔的锁子甲罩衣，乃用铁打成细环，环环相扣做成件双层护甲，贴身穿着柔软坚固，头面脖颈和身上要害部位全部遮住，便是刀剑枪矛也难以穿透。
施崇对云起道：“大公子，这两样是我跟西域人学来打造的，原本预备留给幼子长大后用。如今给你防身，护你征途平安吧。”
“这如何使得，”云起推却道。“这两样物事千金难买，我如何能领受？”
施崇叹口气，将包裹放到云起手里，道：“比起公子与右丞对金家的大恩，这些又值什么？左右幼子还小，我再做一套给他就是。”
云起感激不尽，拜谢收起，道：“我后天上午离京，此前怕是不得空再来看贤弟。我走后，尊府若有所需，尽管去寻云舒，他自会尽力相帮。”
施崇沉重地点点头，欲待留他用饭，云起说：“西南边境毒瘴伤人，军中设置医师至关重要。但随征的队伍里未设此项，我得去通融下调遣一个。时辰紧迫，不敢过多耽搁。就此与老班主别过了，若是在下有幸得胜，再来叨扰酒水。”
几句话说的施崇心酸不已，眼角沁出一抹老泪，忙假装眼涩拭去，又匆忙收拾些零散给云起，亲自将他扶上马，一迭声地只道小心行事，平安保重……
待云起走后，施崇只道此番他有去难回，本想知会施诺。去到施诺房中，见她犹自在绘旧宅院的场景，用的还是云起给她搜罗来的纸笔。施崇欲待说，又怕她去找云起，万一情急生出乱子两下承受不住，到底还是悄悄地出来了。奈何心中百味杂陈，只恨天意难测，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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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李文纪父子出征。这日天降大雪。柳述、长孙晟、郑元寿、裴矩等亲故和同僚前来饯行。长孙晟等都知此行凶险，谁也不堪说破，只道将竭力安排沿途州县照料，祝祷旗开得胜。李夫人哭地撑不住，被云舒、重生搀着才能勉强来送，一遍遍地叫李文纪父子相互照料，早去早回。李文纪又对云舒、重生嘱咐一遍照料家里，孝敬母亲云云。另有数百位将士的亲友赶来相送，俱是一户户泪眼相望，难舍难分。最后李文纪咬牙上马，一声令下，率领兵卒开拔而去了。风里捎来呼喊呜咽之声，云起忍不住回头张望，铺天扯地的风雪中早已看不清人影。其中有没有赶来的施诺，云起已不得而知了……
云起父子走后数日，施崇才告知施诺此事。施诺楞了好一会儿，才涩着嗓音问：“他……还能活着回来么？”
施崇安抚道：“右丞大人与李公子到底不是主力，若是李公子能调个正经医师随军，保着他不病不灾的，想是便无性命之虞。孩子，别去想了，这是咱们没办法的事。过几天咱们也就要走了，便是他回来，也再无相见之日，就此丢手吧。”
施诺没言语，良久，一行珠泪簌簌落下……
次日，琉璃接施诺递的消息，来金燕桥相见。她先与灵犀玩耍一会儿，又缠着施崇给她画可折叠的袖珍刀，最后才吃着施和给她端的糖果子晃去找施诺。
施诺正等地心焦，见到琉璃惊讶问道：“慈恩法师呢？”
琉璃往嘴里扔一块羊角蜜，边吮吸糖汁边道：“他老人家没想到改换姓名、隐匿身份这么多年，还能被杨素之流找到他。为了躲纠缠，他老人家出外云游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因为你在长安，所以他不肯带我去，好留下来照顾你~”
施诺无奈，将琉璃拉到内室，锁上房门，亮出一块形制高古的燕形碧玉，对她道：“你可识得这玄鸟玉令？”
琉璃接过古玉对日望望，仔细查看了玉上的纹符，才道：“嗯，是真品。”又交还给施诺说：“师父跟我交代过，凡聿明神氏后人，对此玉主人的号令无不依从。”
施诺接过古玉，郑重道：“自法师赠我此玉，我从未敢妄用。今日我原本想用它请法师应我一个请求，却不料他老人家不在寺里。但实在事出紧急，只能请妹妹你代替法师成全我了！”
琉璃道：“师父若在，自然是你要求什么他便答应什么的。可惜我能力有限，并不敢说有求必应。你且说来我听听吧~”
“我求你保护一个人……”
等施诺说完，琉璃拈起一只小糖果子，放在唇边咂摸着问道：“我去倒是能去。只是我这一走，可就没人能护着你了。你的境况……你自己是清楚的，果真愿意赌上自己的安危去换他毫发无损吗？”
施诺眼中蓄着泪，轻微点了点头。又说：“你莫要告诉他……”
琉璃幽幽叹口气道：“唉，于‘情’这一字上头，我是不敢说有什么造诣，故而看不懂你的做法。不管是起初心中多么热切，还是他定亲后那样怨恨，你在他面前都如经里所说的一般——大情若无，大悲若喜。你什么都不叫他知道，那这番心血下的有什么意思？”
施诺苦笑：“我之前不明白他的心，既盼着他知道，又怕他知道后连见面也不能，故而又盼着他不知。如今是无望厮守了，便只盼他永远不要知道……他好好地回来，娶妻生子……我才能死了这条心……”她目光投向无际碧空。“这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执妄……与云起他，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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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亚节：即冬至，也叫冬节，在农历十一月。
林邑：古国名，即占城，今越南中南部。
紫磨金：金分四种，一青二黄三赤四紫磨。紫磨金指极其精纯的金子。
平陈：指隋朝于开皇九年（公元589年）正月灭亡了南方的陈朝。
驩州：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设置，辖治九德县(今越南义安省荣市)。辖境相当今越南河静省和义安省南部。驩读音同欢。
交趾：今越南河内。
俚人：古族名，主要分布在广东西南沿海及广西东南等地。
爨氏：即南宁州(今云南曲靖西)的羌族首领爨翫（读音同篡完）。
钦州：同如今的广西钦州。
行军司马：四品，职务相当于首席军事参谋。掌书记，掌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号令升绌之事。
骑兵校尉：正六品上，军事长官，可领兵三百。
玄鸟：燕子。古图腾之一。
第二十四章写完了~
(本章完)
很快便临近亚岁，京师最重此节，朝廷上下放假数日，民众来往相贺如同过年。李文纪府上今年喜事连连，自觉心情舒畅，亚节这天叫上重生父子在一处，热热闹闹地过节。伴月堂早早挂起暖帘，熏上暖香，炉边煨着茶，案几上堆满干果、蜜饯、肉脯、糕点。夫人亲自去折了几枝俊俏初绽的梅花装瓶，宴上酒吃的高兴了又叫云舒奏曲，一家人听琴赏花，其乐融融。次日，云起总算得了空，便一溜烟跑来金燕桥。施诺正制作绢花，说是准备送给族里各房做冬礼。施悌用绢纱裁出花瓣，施诺点染了，搁在一边晾透，蘸一丁点熬化的鱼胶，仔细地层层叠叠粘在修剪好的树枝上。插瓶以后疏落有致，娉婷可爱，真个跟新开的时令花朵无二。施诺似乎做的专心致志，也不怎么与云起搭话。云起看了一上午，还粘坏了几朵花，最后被灵犀撅着嘴赶去刷瓶子……
眼看天近晌午了，施和过来请用午饭，云起这才起身，胳膊肘碰一碰施诺道：“贤弟，我回去了。”施诺听他说要走也不留，只捡各色绢花扎了一大束说送给夫人，随后将云起送出厅门而已。倒是施崇截住云起，责备施诺不懂事，硬留云起用饭。又准备了几盒子点心并一些干腊，替云起载到马上。云起心里怪不是味儿的，略垫了垫肚子便告辞了。回家的路上，他想不透怎么自己前番拼命救下施诺，他却对自己冷淡起来，琢磨来琢磨去，也没弄明白是哪儿得罪这位施贤弟了……
云起走后，施崇对施诺道：“这李家公子不错，可惜突然就定了亲……不然爹原想为你……”
“爹爹，”施诺急忙打断。“您多虑了。”
“哦，爹老了，想的就多些。若不是爹想的这样，倒是好事，他也是过几个月就要成亲的人了。”
“……”
“诺儿，爹想着你上回到底是惹上了杨家的人，虽说暂时没什么事，怕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迟早生出乱子来。眼下咱们在京城该办的事都办了，不如收拾收拾回洛阳去？”
施诺的手一滑，把朵花瓣儿粘歪了。揭下来拈在指尖，不知往哪儿粘好。
施崇等着她回答，良久，施诺才说：“好。”
“那爹去安排，咱们带着灵犀先走，你金伯留下来将这院子典出去。为防万一，咱们不教外人知道去向，要是那李公子再来，你能不见的，便不见了吧？”
“……好。”
~~~~~~~~~~~~~~~~~~~~~~~~~~
宫里过节，另有一番盛况。皇帝杨坚召了贵胄公卿相陪，在殿里设场叫众人比赛投壶、射箭，拔得头筹者奖赏一只价值万两的贡品——金精盘。杨素虽上了点年纪，仍表现得热衷此道，几场赛下来居然名列第一。杨坚被哄地大乐，亲自将金精盘赐给杨素，道：“爱卿好福气。你看这盘子光色奇丽，是林邑国用他们那儿的紫磨金精雕细琢的，寡人都没舍得用过。林邑国今年没来朝贡，想是往后也没这样好的金器赏人了。”
杨约在旁边听见此话，心念一转想到前番兄长去访慈恩不成，至今也没什么秘术可献。眼看着兄长日益远离朝廷核心，若不是过节，想见圣上一面都难，今天却是个转圜的良机。他便进言道：“臣久闻林邑多奇宝，其国有金山，石皆赤色，其中生极纯的金子。传说国王铸造了十几尊金人像，每个大有十围，身上刻满经文，以宝石、珍珠、玳瑁、沉木香做装饰。金人口中能出金汁，服用最能延年益寿，驱邪辟秽，是绝世无双的宝贝。可惜，这样的宝物却不能归圣上所有。”
杨坚道：“莫说什么金人、金汁，便是金盘子也就这一个了。自古南蛮就不服管教，我朝平陈后，林邑害怕了才肯进贡。这两年稍宽松些，便又懈怠不恭，寡人也顾不上与他们计较。”
杨素领会杨约的用意，接道：“圣上不追究南蛮的罪责，是圣上宽大。只是一纵容开了，倒叫他们目无宗主，以为我朝无人。若是周边小国都效仿起来，恐令边境生乱。”
杨坚叹道：“爱卿此言自是有理。奈何我朝初立时，连年征战，兵困马乏。寡人想着多将养生息几年，不愿为了些小事体劳民伤财，大动干戈。”
杨素想起大将军刘方去年才平了交趾的俚人叛乱，如今坐镇驩州，便荐道：“林邑乃弹丸之地，对其不需动用重兵。我朝良将济济，大将军刘方善治军、多智谋，熟知那周边的地理民情。臣以为可派其率两万兵马前去向林邑问责，若蛮王梵志不肯认罪，便将其捉来训诫。若肯认罪，便罚他献一个金人来，权当这两年落下的贡品。圣上得了那宝物，也可日日饮用金汁，保得龙体安康，千秋万岁皇位永固。”
杨坚大笑，道：“爱卿为了寡人真是费不少心思。”
杨素道：“臣自是无时不为圣上着想的。只是臣听闻凡是重宝，非正直之人不可取。当年史万岁征西南羌族时，羌王爨氏被俘，便献镇国之宝请求免罪。史万岁受贿将其放归，但返程时珍宝悉数坠入江中，此乃将帅败德之故也。那林邑的金人不知比爨氏的贵重多少，臣想满朝文武中，只有尚书右丞李文纪最为刚直中正，且志行修谨，派他前去襄助刘方，定然可取回宝物。”
杨坚沉吟片刻道：“于今确然天下太平无事，国库也算充盈。去敲打敲打从属小国，巩固下边境也未尝不可。只是李文纪从未带过兵……”
杨约对杨素使个颜色，杨素又道：“李文纪之子李云起英武过人，是可锻之材，可趁此良机历练历练。”杨坚想了想并无不妥，便授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率钦州、驩州刺史整肃一万步骑兵，年后随刘方征讨林邑。又授李文纪为行军司马，李云起为骑兵校尉，命父子二人整肃十日后，带骑兵三百自长安赶赴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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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纪父子接任命后知道此事半是天意，半是人为，但无力抗拒，只得清点人马器械粮草，预备出征。
临行前两天，云起得一晌的空，便赶去金燕桥辞行。施诺却不在家，施崇留他坐了一坐，得知云起父子受杨素举荐即将远征，心中明白多少与前番杨约之事有关。他心中过意不去，便取出两样压箱底的物什展示给云起。一样是巴掌大小的铁弓弩，扳动机括可连发十只箭头，能伤人三丈之内。一样是件连头盔的锁子甲罩衣，乃用铁打成细环，环环相扣做成件双层护甲，贴身穿着柔软坚固，头面脖颈和身上要害部位全部遮住，便是刀剑枪矛也难以穿透。
施崇对云起道：“大公子，这两样是我跟西域人学来打造的，原本预备留给幼子长大后用。如今给你防身，护你征途平安吧。”
“这如何使得，”云起推却道。“这两样物事千金难买，我如何能领受？”
施崇叹口气，将包裹放到云起手里，道：“比起公子与右丞对金家的大恩，这些又值什么？左右幼子还小，我再做一套给他就是。”
云起感激不尽，拜谢收起，道：“我后天上午离京，此前怕是不得空再来看贤弟。我走后，尊府若有所需，尽管去寻云舒，他自会尽力相帮。”
施崇沉重地点点头，欲待留他用饭，云起说：“西南边境毒瘴伤人，军中设置医师至关重要。但随征的队伍里未设此项，我得去通融下调遣一个。时辰紧迫，不敢过多耽搁。就此与老班主别过了，若是在下有幸得胜，再来叨扰酒水。”
几句话说的施崇心酸不已，眼角沁出一抹老泪，忙假装眼涩拭去，又匆忙收拾些零散给云起，亲自将他扶上马，一迭声地只道小心行事，平安保重……
待云起走后，施崇只道此番他有去难回，本想知会施诺。去到施诺房中，见她犹自在绘旧宅院的场景，用的还是云起给她搜罗来的纸笔。施崇欲待说，又怕她去找云起，万一情急生出乱子两下承受不住，到底还是悄悄地出来了。奈何心中百味杂陈，只恨天意难测，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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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李文纪父子出征。这日天降大雪。柳述、长孙晟、郑元寿、裴矩等亲故和同僚前来饯行。长孙晟等都知此行凶险，谁也不堪说破，只道将竭力安排沿途州县照料，祝祷旗开得胜。李夫人哭地撑不住，被云舒、重生搀着才能勉强来送，一遍遍地叫李文纪父子相互照料，早去早回。李文纪又对云舒、重生嘱咐一遍照料家里，孝敬母亲云云。另有数百位将士的亲友赶来相送，俱是一户户泪眼相望，难舍难分。最后李文纪咬牙上马，一声令下，率领兵卒开拔而去了。风里捎来呼喊呜咽之声，云起忍不住回头张望，铺天扯地的风雪中早已看不清人影。其中有没有赶来的施诺，云起已不得而知了……
云起父子走后数日，施崇才告知施诺此事。施诺楞了好一会儿，才涩着嗓音问：“他……还能活着回来么？”
施崇安抚道：“右丞大人与李公子到底不是主力，若是李公子能调个正经医师随军，保着他不病不灾的，想是便无性命之虞。孩子，别去想了，这是咱们没办法的事。过几天咱们也就要走了，便是他回来，也再无相见之日，就此丢手吧。”
施诺没言语，良久，一行珠泪簌簌落下……
次日，琉璃接施诺递的消息，来金燕桥相见。她先与灵犀玩耍一会儿，又缠着施崇给她画可折叠的袖珍刀，最后才吃着施和给她端的糖果子晃去找施诺。
施诺正等地心焦，见到琉璃惊讶问道：“慈恩法师呢？”
琉璃往嘴里扔一块羊角蜜，边吮吸糖汁边道：“他老人家没想到改换姓名、隐匿身份这么多年，还能被杨素之流找到他。为了躲纠缠，他老人家出外云游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因为你在长安，所以他不肯带我去，好留下来照顾你~”
施诺无奈，将琉璃拉到内室，锁上房门，亮出一块形制高古的燕形碧玉，对她道：“你可识得这玄鸟玉令？”
琉璃接过古玉对日望望，仔细查看了玉上的纹符，才道：“嗯，是真品。”又交还给施诺说：“师父跟我交代过，凡聿明神氏后人，对此玉主人的号令无不依从。”
施诺接过古玉，郑重道：“自法师赠我此玉，我从未敢妄用。今日我原本想用它请法师应我一个请求，却不料他老人家不在寺里。但实在事出紧急，只能请妹妹你代替法师成全我了！”
琉璃道：“师父若在，自然是你要求什么他便答应什么的。可惜我能力有限，并不敢说有求必应。你且说来我听听吧~”
“我求你保护一个人……”
等施诺说完，琉璃拈起一只小糖果子，放在唇边咂摸着问道：“我去倒是能去。只是我这一走，可就没人能护着你了。你的境况……你自己是清楚的，果真愿意赌上自己的安危去换他毫发无损吗？”
施诺眼中蓄着泪，轻微点了点头。又说：“你莫要告诉他……”
琉璃幽幽叹口气道：“唉，于‘情’这一字上头，我是不敢说有什么造诣，故而看不懂你的做法。不管是起初心中多么热切，还是他定亲后那样怨恨，你在他面前都如经里所说的一般——大情若无，大悲若喜。你什么都不叫他知道，那这番心血下的有什么意思？”
施诺苦笑：“我之前不明白他的心，既盼着他知道，又怕他知道后连见面也不能，故而又盼着他不知。如今是无望厮守了，便只盼他永远不要知道……他好好地回来，娶妻生子……我才能死了这条心……”她目光投向无际碧空。“这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执妄……与云起他，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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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亚节：即冬至，也叫冬节，在农历十一月。
林邑：古国名，即占城，今越南中南部。
紫磨金：金分四种，一青二黄三赤四紫磨。紫磨金指极其精纯的金子。
平陈：指隋朝于开皇九年（公元589年）正月灭亡了南方的陈朝。
驩州：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设置，辖治九德县(今越南义安省荣市)。辖境相当今越南河静省和义安省南部。驩读音同欢。
交趾：今越南河内。
俚人：古族名，主要分布在广东西南沿海及广西东南等地。
爨氏：即南宁州(今云南曲靖西)的羌族首领爨翫（读音同篡完）。
钦州：同如今的广西钦州。
行军司马：四品，职务相当于首席军事参谋。掌书记，掌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号令升绌之事。
骑兵校尉：正六品上，军事长官，可领兵三百。
玄鸟：燕子。古图腾之一。
第二十四章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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