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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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之所起

    北周大象元年(579年),突厥求婚于北周,周宣帝许配以叔父赵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宇文芳。宇文芳传承了父族鲜卑与母族大汉的血统,貌美多智,善文能武。和亲后,她令陪嫁的医农百工教授突厥部族修屋筑宇、制陶冶金,令突厥子弟学习汉文汉礼,渐改突厥粗鄙习俗。突厥人爱戴他,仍按其汉家封号尊称为千金可贺敦。北周大定元年(581年)二月,北周大丞相杨坚废周静帝宇文阐而立隋,并改元为开皇。开皇二年(582年)二月,千金可贺敦得一子,突厥名为阿史那霍加。沙钵略可汗宠爱宇文芳,特许为皇子取汉家名字。宇文芳取升平显赫之意,为皇子取汉名为宇文赫。又自《诗》首篇《大雅·文王》之“无念尔祖,聿脩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句中,择取“聿脩”两字为皇子之字,期许儿子得以承继先祖德业。

    千金可贺敦深恨杨坚夺国灭家,便向沙钵略献计,趁隋朝初立根基未稳,联合突厥众部出兵灭隋,以匡扶周室。宇文芳更随军出征,作歌励志并亲自督战。突厥士兵被其鼓舞,一路战无不胜。至开皇二年腊月,突厥尽掠数城,占据隋朝北方要隘,杨坚被迫令时任左勋卫车骑将军的长孙晟为使求和。长孙晟当年护送宇文芳和亲时,得沙钵略可汗赏识,留他在突厥一年。他深知突厥沙钵略可汗及其叔侄兄弟分居四面俱称可汗,各统强兵。虽然外示和同,然而内怀猜忌,容易离间,难以力征。遂游说突厥各部,分别许给达头可汗、阿波可汗、突利可汗利益,瓦解了结盟。又求见千金可贺敦,劝她说:“我主得中原,盖因众望所归,静帝下诏禅让,我主三让而受天命,亦是兵不血刃。后宇文各族反兵,我主被迫征讨实是出于无奈。当年宣帝使公主和亲,原以两国之和为重。如今突厥来犯,使两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公主于心何忍?即便突厥灭隋,建国立朝的亦是突厥一族,公主身为鲜卑与汉族之后,怎能将江山送于他人?况且突厥各可汗势均力敌,其他三部俱怀狼子野心,能若无大隋援后,沙钵略可汗未必能坐稳汗位。若果真如此,公主的一番苦心岂不付之流水?今我朝愿与可汗连和,公主何不劝可汗暂退一步,待时一统突厥各部。我主与可汗各统一方,世代好合,此不为万全之计也?”千金可贺敦本是聪慧之人,对突厥内部形势自是明了。亦知即便攻陷中原,沙钵略老迈,其兄弟子侄定互不相让各起异心,届时难以自保,复国复家更是无望。思前想后她只能劝沙钵略退兵,另要求允其部族南迁至隋朝榆林郡边土白道川,逐水草而牧。杨坚知其意一为图白道川水土丰茂,可蓄精养锐;二为控制边陲重地,以防隋朝来犯。奈何隋朝初立国力尚弱,明知必成后患,也只能一一允了。沙钵略可汗与千金可贺敦便向隋朝请和称藩,开皇四年,杨坚遣长孙晟再次出使,赐千金可贺敦姓为杨氏,改封为大义公主,以嘉奖其“深明大义”,另赏赐从陈后主处得来的无价之宝——翠玉屏风。

    此后数年,杨坚内修制度,外抚四夷,崇尚节俭,勤理政务。隋朝日益强大,而突厥各部可汗依旧忙于内斗,渐渐再无人支持宇文芳的复国之计。宇文芳见此不免感慨丛生,偶醉后于翠玉屏风上题下长诗: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安在,空自写丹青。怀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廷。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中名。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宇文芳诗中既感身世飘零,又叹家国兴亡。传到长安以后,促使原本就对她心存戒备的杨坚,决定趁其羽翼未丰,除去这个心腹之患。

    开皇七年(587年)四月,沙钵略可汗卒,部众立其弟处罗侯为莫何可汗,千金可贺敦年轻丧夫,无奈依突厥习俗改嫁莫何可汗。开皇八年,莫何可汗战死。沙钵略之子雍闾继位为都蓝可汗,宇文芳主委曲求全又改嫁都蓝。都蓝致力统一突厥,无心与隋朝为敌。开皇十三年,隋文帝借大义公主年长,允诺将宗女嫁于都蓝。宇文芳大怒,起兵反隋。杨坚迎战,都蓝不能力敌只得求和,杨坚密旨令他鸩杀了宇文芳。后将宗女嫁予他,另将宇文芳厚葬。

    宇文芳生前敬重长孙晟,赞道:“长孙先生高识难尚,至德可师。”令儿子宇文赫行三跪九叩之礼拜为师傅,长孙晟居突厥时便传授其所学。教习时尤重德行训导,但凡宇文赫有鄙陋之处,必加以严责。宇文赫向母亲诉苦,宇文芳嘱咐道:“可汗与我为儿之肉身父母,长孙师傅为儿之学识父母。肉身父母固需亲孝,学识父母更需尊崇。”由此宇文赫对长孙晟无不听从。当年杨坚鸩杀宇文芳时,都蓝可汗本欲一并将宇文赫斩草除根。长孙晟顾念师徒之缘,设法救下宇文赫,将其带回长安交与安固公主。安固公主幼时曾寄居宇文招府中,与宇文芳为闺阁好友。她怜惜宇文赫,以侍读之名藏于家中,悉心教导有如己出。郑府、长孙府合力,处处设防,严密保护,外人无从得知丝毫消息。

    那年,宇文赫十二岁。如今,他是突厥使臣——特勤阿史那艾合坦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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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西庭使臣驿馆,宇文赫把玩着一枚玲珑精巧的青玉佩。那玉为鹤鹿同春俏色雕,上覆云鹤下走飞鹿四面梧桐灵芝缠绕,背刻四行小篆——“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宇文赫抚摩着它,一如心上之人的素手,莹润温滑。慧心那人,在他人眼里清清冷冷如冰雪,扑朔迷离如薄雾。在宇文赫眼里,却清隽如春泉初融,和煦如暖风拂面。

    他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眷恋慧心的,是在自己被责罚,她偷偷递吃食的时候?是在她习剑时误伤了自己,哭泣不止的时候?还是在被噩梦惊醒,她轻抚自己背脊安慰的时候?他不记得了。只是当他看不见慧心就觉得食不知味,夜不成寐时。宇文赫明白自己恐怕离不开那温柔善良、多愁善感,偶尔骄矜倔强的女子了……

    宇文赫曾因慧心忘记了背负的血海深仇……他只盼着慧心赶快长大,等恢复了女儿身份,便和她隐姓埋名,于天地间无拘无束,双宿双飞……他耐心地等着,却不知这份等待,毫无立足之地……

    直至一天,突厥刺客以射罔毒箭射中慧心。看着奄奄一息的慧心,宇文赫抖地如同风中秋叶。待慧心醒来,她对宇文赫说:“我们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就稳妥了。”宇文赫唯有苦笑:“天下还有几处比这里更安全?我终究躲不过去。”慧心流泪道:“国仇家恨……不是你能独自承担的。”宇文赫知道自己不能承担,但是,能去了结。

    慧心抓住他:“别走,我舍不得你。”宇文赫抱紧慧心,想起母亲喜读佛经,《地藏经》里写“舍一得万报。”母亲舍了性命,而自己……

    即使宇文赫那般舍不得放不下,也知道慧心会像如今一样再也求不来,但他还是悄然离开长安。带走的,只有慧心相赠的这枚青玉。系于颈上,片刻不离。

    宇文赫再饮尽一盏。“今天或许是不该去见她罢,自己生死难料,相见不过徒惹伤心。”

    深夜,慕云厅内,慧心倚在桌旁,看着那枚晶莹剔透的和合如意透雕春水玉佩,上面莲花百合缠着如意,中间青鸾并飞,背后刻了一圈篆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慧心握着它,微热的感觉,宛如同心底那人的手温。那个在他人眼里举止轩轩如朝霞、动静卓卓如野鹤,在自己面前却时常眼神落寞如孤凫,轻声叹息如秋籁的人。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眷恋他的……是在他爬到梧桐上去为自己捉蝉而被母亲责罚的时候?是在被自己刺伤额头,血流满面还强忍着的时候?还是在梦到被人追逐,抓住自己衣袖呓语流泪的时候?……只是当看不到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魂不守舍时。慧心知道自己再也不想离开那个温存体贴、孤独骄傲、有时又痴痴傻傻的宇文赫……

    慧心曾以为会长久和宇文赫在一起,直到自己恢复女儿身份。她羞怯地期待着……期待宇文赫揭开自己喜帕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这期待,毫无遮拦地落入母亲与兄长眼底……

    当她看到那枝射向宇文赫的箭,立即拼了命去挡住。醒来看到面色青白的宇文赫,竭力笑着说“无妨……”慧心知道他在怕什么,她想跟他走,想护着他。他只是苦笑。想和他一起分担,想和他一同生死。他只是不语。

    宇文赫的眼神让慧心心悸,抓紧了他说:“别走,我舍不得你。”他在那刻抱紧了自己,却在第二天不告而别。母亲笃信佛教,命她读《佛说四十二章经》,经里写“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宇文赫一念智而舍了自己,而自己呢……

    自此再也没人提及宇文赫,如同他从未来过一样。留下的,只有这枚白玉。系在身上,片刻不离。

    “今天许是不该如此待他罢。此番别过,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只是,是非之地,怎可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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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案上烛泪累累烛花闪烁,宇文赫已微醺,卧在榻上似睡非睡。亲信萨乌提扣门轻报:“特勤,门外有一人求见。自称是青玉主人。”

    “请他进来。”宇文赫坐起,吩咐完怔了片刻,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复又翻身躺下。

    萨乌提引着郑檀进屋,然后带上门出去。郑檀在房门口站了,说:“有事求你。”

    宇文赫并不起身,懒道:“难得你说个‘求’字。”

    “仁寿宫送选的宫女中有一名唤作木惜颜,将她剔除。”

    “哦。”宇文赫从榻边桌上翻捡几下,拿起一轴画像,轻轻扔给郑檀。“可惜,我已选了。”

    郑檀接住,展开,画中端丽的女子温婉地笑着,左角写了姓名——木氏惜颜,小字萱芳……

    “删了她的名字。”

    “为何?”宇文赫起身,见郑檀披着宽大黑锦斗篷,遮住头脸,只露出一点下颌。“我看这女子生得极好的,既是圣上赏我,为何不要?”

    见郑檀不语,宇文赫探过身子。“除非,拿你来换。”

    郑檀微咬了咬牙,转身便走。

    宇文赫抓住她的肘一带,未及郑檀反手,已按住她的肩逼入墙角。掀开斗篷,入目依旧是那倦长的眉,依旧是那清冽的眼,手下依旧是那仿佛不胜罗绮的锁骨和肩头。

    “说,”宇文赫声音变地很低。“说你只是找个借口来看看我。”

    他口齿间的温热气息拂在郑檀脸上,有一瞬间,郑檀觉得一切全如当年。

    感觉到怀里人并没有反抗,宇文赫松开手,揽过郑檀的肩,下颌偎着她的后颈。“我知道你恨我……我拼了命回来,只为看你一眼……”

    郑檀喘不过气。此刻的温存翻搅起旧日记忆……那些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般的场景,在宇文赫走后,化为一幕幕锥心刺骨的伤痛,将她伤地体无完肤……

    “我并不恨你,只是觉得厌烦。”郑檀压下心头的痛楚,冷冷地开口。

    宇文赫楞住,抬起头看着她。

    郑檀看着宇文赫渐寒的眼睛。“此生你我纠缠已久,此番别过,不复相见。”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宇文赫使劲攥住郑檀的肩。

    “信与不信,自在于你。我已决意如此,绝不改悔。”

    “慧心……”宇文赫的神色已几近哀求。

    郑檀推开他,系上斗篷。“但念过往,便放过这女子。”

    推开门,突厥兵士的刀枪阻住郑檀去路。

    “特勤!”萨乌提请示。

    宇文赫直直地盯着她背影……“放他走。”

    刀枪未动。

    “放他走!”宇文赫怒喝。

    刀枪散去,郑檀一抹身影隐入夜色。

    夜雾渐浓,宇文赫却仍立于廊下,怔怔地看着远处。雾气在他的睫上凝聚成细小的露珠,颤而欲滴。萨乌提向前劝说:“特勤,进去吧。”

    宇文赫木然站了半日,心早随郑檀去地远了,听见萨乌提之话才回过神来。他的腿已站地僵直,萨乌提伸手扶住,慢慢走回房去。宇文赫躺下,萨乌提为他严实地盖上锦被。见他浑身湿冷,又出去吩咐侍从:“速去煮滚烫的姜药汁。”

    萨乌提为宇文赫的副将。自小跟随沙钵略可汗,宇文芳见他忠厚矫健,便令其随侍宇文赫。宇文芳死后,萨乌提等便隐姓埋名,流落在野。数年后,宇文赫回到突厥,召回旧部。萨乌提便随他一同投奔突利可汗,竭心尽力随侍左右。他知宇文赫此番出使已是冒险,眼看大事已成,宜速返突厥,绝不可另生枝节。

    侍从送进汤药,萨乌提端与宇文赫喝下。待宇文赫闭眼养了会神,才对他说:“特勤,奏请回吧。属下们等您带领着回草原去。”宇文赫眉头轻皱,不语。

    萨乌提知他在思忖,便又说:“可汗与可贺敦的臣子们都在等您回去,特勤。”宇文赫终于微微点了点头,说:“使命已成,理应早回。但我有一事未了。”

    “是何事?”

    “十月初三是尚书右丞李文纪的寿辰。他在周时,忠于齐王,生死不避,至今仍善待宇文家族孤寡女眷。我虽未受其多少惠泽,却也时常感念,想着何时有机缘结交才好。今我为来使,需联络两朝结交重臣。李右丞协助苏威掌管三部,既逢其寿诞,便是相识的好时机。”

    萨乌提闻说,亦觉合理。遂说:“既如此,我便去筹备。另密令咱们的人沿途清道,只待您奏请后即刻起程。”

    见宇文赫点头,萨乌提略安了心。等宇文赫睡着,便退出房来,外面天色将明。萨乌提着卫兵换班轮守,自己不再休憩,径去采办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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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将近九月底,郑府尚无消息。重生急地寝食难安,云舒不时宽慰他:“郑兄长做事极稳妥,他答应了的事,是无需担忧的。”重生虽点头,但眉宇之间仍是不展。和亲宫女定选之日,重生更是偷偷哭了几回,云舒见此不由地也焦躁起来。思来想去,终究在夜里瞒着父母赶去沛国公府。

    月色如水,未近慕云厅,云舒已听见萧声低沉。

    那萧断续有秩,杂着秋风簌簌,竹声喧喧,时而温润如倾,轻柔婉转似在耳,时而又幽怨如泣,萧索飘渺似旷野。云舒甚少听郑檀如此萧声,想是他心内郁郁,不由地伫了足,看着林梢缭绕的些许薄雾,心中渐渐生出几分苦涩凉意。

    良久,一曲终了,云舒意犹未绝。忽闻小童儿郑果唤他:“李公子,等候多时了。我们公子吩咐,若您今日来,则无须通报,您请进去无妨。”

    慕云厅内的庭院小径上已铺满落叶,月华被竹影筛地丝丝缕缕,凄凄凉凉。堂前的空旷之地,垂门桐荫蔼蔼,郑檀一袭旧衣,坐在廊前低头抚着手中的玉萧。那萧本就翠****滴,被这月色映衬着,更加莹润,也更加清绝。

    “兄长。”云舒唤他。“夜深露重,如何坐在廊前,当心秋露伤人。”

    郑檀未答。云舒走过去依着她坐下,心中忐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郑檀自袖内取出一小卷画轴递给他,云舒打开后顿觉欣喜,抓着她的衣袖说:“兄长,我该怎么谢你?”

    “我且想想罢。”郑檀看着他欢快的样子,也笑,笑里却有说不尽的凄凉。

    云舒不知道,入夜时分,宇文赫才来过沛国公。他踏竹入慕云厅,见房内烛光摇动,将郑檀等待的身影投于窗上……他隔窗抚着郑檀的身影,欲扣,终究还是放下手来。将一卷画像置于窗下,纵身离去。

    身后,萧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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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

    阿史那霍加:阿史那为突厥王室的姓,霍加为其名。

    左勋卫车骑将军:正四品下。

    达头可汗:沙钵略可汗叔父,名为阿史那玷厥,分管西突厥部分领地。

    阿波可汗:沙钵略可汗堂兄弟,名阿史那大逻便,分管西突厥部分领地。

    突利可汗:即启民可汗。突厥莫何可汗之子,名阿史那染干,被沙钵略封为突利可汗。后被隋朝封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史上简称启民可汗。分管突厥北方。

    莫何可汗:沙钵略之弟,名阿史那处罗侯,沙钵略死后接任汗位。

    特勤:突厥可汗对子弟的封号。它是个军政合一的官职,而主要职能在政治之中,军事只是其兼领职能。

    射罔:突厥毒药,百步断魂。

    齐王:指北周宇文宪,李文纪曾任宇文宪的参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