赪玉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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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日月盈昃

    陆子沛身后站着一个人。

    紫色蟒袍。

    沈平安看着这个和陆子沛眉眼甚是相像的人,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不是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吗?”

    杭清看外面似乎一直没什么动静心里也能猜一个大概,出来就听到少年的这么一句。

    “不得无礼。”杭清斥人。

    沈平安的脸色却依旧微沉。

    “杭清参见太子。”杭清拱手颔首。

    “免礼。”声线清朗,却略显疲惫。

    杭清看人,太子那双眼睛里不知道藏了多少隐忍和疲惫:“平安,行礼。”

    沈平安往右走一步,双膝及地:“沈平安,参见太子。”

    咬字清晰,态度谦逊。

    竟是半点没有刚刚的戾气。

    沈平安心里明白,像这般眼高于顶的皇家子弟,自己要是失了规矩,他们反而会觉得沈氏和他老师教得不好。

    毕竟,他是沈氏和杭清养大的呢。

    “起来。”太子开口。

    沈平安端立,任人审视。

    “我是陆子晟,是你三哥。”太子点明来意。

    沈平安表面依旧看人,心里却有了动作。

    “请太子进小舍一叙,平安打扫得很干净。”杭清微微朝人一笑。

    太子抬脚进门,经过沈平安的时候,竟是一眼都没看他。

    沈平安也想跟进去的时候倒是被陆子沛拉住了。

    沈平安回头看人:“你排第几啊。”

    “第七,大你一岁,是你哥哥。”陆子沛低头噗哧一笑。

    沈平安跟着人去了陆子沛的院子里,坐在小石桌旁吃水果,眼神不住地瞟隔壁院子的屋顶。

    “你别想,三哥的武功修为一定可以发现你。”陆子沛又拿起一串葡萄递给沈平安。

    沈平安接过微微嘟囔:“那可不一定。”

    “我第几啊?”

    “第九。”

    沈家少年在这边郁郁寡欢,隔壁院子的两人却把酒言欢。

    书房。

    一壶清酒,两碟点心。

    “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太子展眉问人。

    “很久了。”杭清给人斟酒。

    “小时候见过的小家伙,没想到会是我兄弟。”陆子晟看向子沛院子的方向。

    杭清也没说话,只是瞧人的眉眼:“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吧。”

    “嗯。”陆子晟微微低头:“我平时只能处理一些杂务,父皇那边的国事我鞭长莫及。如今不少地区大旱,朝中奸臣勾结不上报灾情,我若出手,有心之人便以此做文章,四弟不问朝政,六弟有又有自己的打算,七弟念书,八弟生病。五弟倒是帮了我不少。”

    杭清垂眸:“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生性多疑,又命途多舛,因为我爷爷的经历也让我父皇愈发觉得皇权在手才能稳固江山,除了身边亲信,从不轻易放权给兄弟儿子们,加上父皇只信任提督府衙,我觉得我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陆子晟看人,竟是轻易就露出了一副无助的模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今天就来接人了?”杭清又帮人倒一杯。

    “父皇下旨要我明天来的,我就提前出发,顺便出来醒醒脑子。”陆子晟右手手指顺着酒杯杯口顺时针抚着:“今天的话太多了。”

    说完微微苦笑。

    陆子晟做太子已经十多年了,从小到大,从未听到过父皇夸他。

    仿佛心脏也早就超出了它应该承受的能力范围外。

    “平安不愿意去。”

    “我还不愿意去呢。”陆子晟微微一笑,看向杭清:“我会照顾他的,再说,他可是你教出来的,我信你。”

    杭清摇摇头,再看陆子晟的眼神里就没了刚刚倾听的姿态:“这种信任,我不要。沈平安是你弟弟,不单单是皇帝下旨让你带回去的九皇子。他的皇宫里见的人、接受的知识,真不一定比在外面我教他的干净。”

    陆子晟沉默。

    再看杭清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柔和。

    杭清却依旧是刚刚的模样,依然不为所动。

    “太子若是连护着弟弟这种小事也做不好,那便请回吧。”杭清从容不迫。

    “你!”陆子晟站起来,看起来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羡慕皇宫的人多得很,父皇不缺儿子,本宫也不缺一个可能会和我抢帝位的兄弟!”

    杭清忽然就咧嘴笑了。

    陆子晟眯着眸子,才心下了然。

    有些生气,复又坐下。

    “陆子晟,你这太子之位坐烦了吗?不然我叫平安去试试。”杭清笑眯眯的模样。

    陆子晟自责真是忙蒙了头,却还是语气不善:“你倒舍得。”

    “是舍不得。”

    “刚刚我有些急了。”

    “无妨。”

    似乎刚刚的这些都是开场白,陆子晟仔细想了想才将近段时间的烦恼说出来,杭清细细听着,两个人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杭清是江南首富的长子,从小被父亲带着出席各种大场面,早就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性子。他父亲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吃了不少亏,不但娶了一个知书达理的正室,还要求大儿子用功学习。

    得知京城的沈太师以前是教皇帝的,现在又在教太子,于是便要把儿子送去。

    沈善本身不是不喜欢杭清的父亲,但是在看了杭清以后,决定教杭清。

    没有特别名正言顺的名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徒早就刻进骨子里了。

    杭清比陆子晟大一点,虽不是生活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可杭清自己的宅子也算富丽堂皇。陆子晟带他去闹市玩了一次,借口是带杭清熟悉一下环境,不知道求了沈善多久,好容易人答应了,身边远远近近明里暗里的地方还不知道跟了多少人。

    杭清看着街上的小玩意儿早就觉得烦,可陆子晟似乎每个都觉得很有趣,不但花光了自己身上的钱,还花光了杭清钱袋里的钱。

    回去买了一堆…

    花花绿绿的玩具。

    再熟悉一些以后,陆子晟偶尔会在晚上习课完以后偷偷带着杭清坐在屋顶。

    杭清不会武功,陆子晟就和杭清两个人抬着长长的梯子,爬上去。

    杭清第一次上屋顶,听陆子晟说他的母妃被当朝皇后害死然后皇帝要求他喊皇后母妃的时候,那年陆子晟六岁。杭清开始明白,谁说皇家的人一定幸福,他长大的地方要比这所谓的太子长大的地方干净得多。

    天下之事,钱财办不到的太少,权力办不到的太多。

    因为可能权力上面会悬一把刀。

    稍不留神,命就没了。

    可他还是会和陆子晟一起想办法,不是什么恶毒的计谋,只是自保的点子。

    直到六年以后,俩人分道扬镳。

    陆子晟回宫着手学习处理国事。

    杭清带着更小的沈平安去琳琅书院。

    如今再一次相遇,没有生分,没有隔阂,陆子晟依然能像几年前一样朝杭清说自己遇到的困难。

    在宫里的隐忍,出来可以肆无忌惮对这杭清说出来。

    他真的忍太久了。

    秉烛夜谈直到深夜,太子喝多了,杭清还清醒些,看着趴在桌上睡得不醒人事的陆子晟,杭清脑子飞速运转。

    直到天亮。

    杭清从书房书架后面的一个黑匣子里拿了一捆绳子出来。

    出门,到陆子沛的院子里,把熟睡的少年摇醒。

    “你跟子沛一起去思过崖练功,练两个时辰,再多玩一阵子,午饭前回来。”

    沈平安还迷迷糊糊的,看到杭清手里的弹力绳就清醒了:“是,谢谢老师。”

    这可是整整一捆绳子啊,平时杭清管得严,沈平安知道他非得回宫不可,早就释然了,昨晚也跟陆子沛细细打听过宫里的情况算是做了一点准备。

    这次肯定是老师觉得我得有段日子不自由了,这才拿了一整捆弹力绳叫我一次性玩个够,少年心想。

    沈平安摇醒还迷迷糊糊的陆子沛,自己却是很积极,起床洗脸,换好衣裳,然后在已经化成水的冰盆下面准备了大堆水果装进布袋里。

    沈平安穿着功服,在前面浩浩荡荡出发,嘴巴里催促着后面跟着的陆子沛。

    陆子沛以前一开始是害怕的,沈平安好说歹说喋喋不休,他又几乎是一寸一寸检查绳子的柔韧度,才想好挑战。

    后来他也渐渐地喜欢,可是实在没有沈平安这么热衷。

    杭清当初同意这两个孩子玩这种危险的举措是因为山崖上的另一根绳子。

    他们不能解开绳子重新走上去,而是需要拉着另一根垂下的绳子攀上去,杭清没什么想法,就图个身体底子结实。

    这是沈平安自己发明的玩法和设计出来的工具,总归不能掩藏了少年的实力。

    两人一边爬山,沈平安一边喋喋不休问:“你说我得回去多久才能出来?老师为什么同意我回宫?”

    陆子沛听烦了,就从自己手里的布袋里拿出一块点心出来:“你要吃点心吗?”

    沈平安扬扬自己的水果袋子:“不吃。”

    陆子沛又把点心放回去。

    “好你个陆子沛,竟然还敢嫌我麻烦!”沈平安双手站姿,就要用手肘去击人的背。

    陆子沛也灵活,一下便闪过去:“你唠唠叨叨问一晚上了,平时你也没这么爱说话啊…”

    “我这叫未雨绸缪,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

    “皇宫里你是防不住的,说不定回去一天没饭吃,没水果吃,也是可能的。”陆子沛看人。

    “乌鸦嘴…”沈平安嘟囔一声。

    却没想,一语成谶,岂止是一天没水果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