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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熟悉的世界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这张短笺此刻就平铺在光亮的大理石桌面上,自粉红纱罩里透出来的烛光,将淡蓝的纸映成一种奇妙的浅紫色,也使那挺秀的字迹看来更飘逸潇洒,信上没有具名,却带着郁金香的香气,这缥缈而富有诗意的香气,已足够说明这封短笺是谁写的。

    接到这封短笺的是京城的豪富世家公子金伴花,他此刻就坐在桌子旁,那张白净而秀气,保养十分得法的脸,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痛苦地扭曲着,眼睛瞪着这张短笺,就像是瞪着阎王的拘票。

    精致的花厅里,还有三个人,一个神情威猛,须发花白的锦衣老人,背负着双手,在厅中来来回回不停的踱步,也不知踱过多少遍了,所走的路,只怕已可从京城到张家口。

    另一个颧骨耸起,目光如鹰,阴鸷沉猛的黑衣人,就坐在金伴花的身旁,双手轻抚着放在桌上的一对精钢判官笔,干枯、瘦长、骨节凸出的手指,在灯光下看来也像精钢所铸。

    这两人的面色也是十分沉重,锐利的目光自窗子瞧到门,又自门瞧到窗子,来回瞧个不停。

    还有个枯瘦矮小,穿着朴素的秃顶老人,却只是远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全身上下都瞧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有一双耳朵,竟不知怎地不见了,却装着对灰白的假耳朵,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

    锦袍老人走过桌子,拿起那张短笺,冷笑道:“这算是什么请帖借条就凭这一张纸,就想将京城四宝中最最珍贵的玉美人取走”,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未免也将九城英雄瞧得太不值钱了。”

    金伴花愁眉苦脸,嗫嚅着道:“但他就凭这种同样的纸,已不知取走多少奇珍异宝了,他说要在子时取走一样东西,谁也休想保存到丑时。”

    黑衣人冷冷道:“哦,是么”

    金伴花叹了口气,道:“上个月卷帘子胡同的邱小侯就接到他一封信。说要来取侯爷家传的九龙杯,小侯不但将杯锁在密室中,还请了大内的高手双掌翻天雀子鹤和梅花剑方环两位在门外防守,可说是防守得滴水不漏,但是过了时候开门一看唉九龙杯还是没有了。”

    黑衣人冷笑道:“万老镖头既不是雀子鹤,我生死判也不是方环。何况”,他瞧了那秃顶老人一眼,缓缓接道:“还有天下盗贼闻名丧胆的英老前辈在这里,我三人若是再治不住那楚留香,世上只怕就没有别人了。”

    秃顶老人眯起眼睛一笑,道:“西门兄莫要为老朽吹嘘,自从云台一役后。老朽已不中用了,靠耳朵吃饭的人耳朵被人割去,岂非有如叫化子没有蛇耍”

    别人若是如此惨败,甚至连双耳都被割去,对这件事非但自己绝口不提,有人提起,也立刻要拔刀拼命,但他却面带微笑。侃侃而言,还像是得意得很。

    那锦袍老人正是京城万胜镖局总镖头“铁掌金镖”万无敌,此刻手捋长髯,纵声笑道:“江湖中人谁不知道秃鹰耳力天下无双,云台一役虽然小败,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装上这对白衣神耳后,耳力只有更胜从前。”

    秃鹰摇头笑道:“老了,不中用了,此次若非一心想见识见识这位强盗中的元帅。流氓中的公子,是再也不会重出江湖的了。”

    金伴花突然笑道:“闻得江湖人言,英老前辈只要听到一人的呼吸之声,便可辨出那人是男是女,有多大年龄是何身份无论是谁,只要他的呼吸声被英老前辈听在耳里,就一辈子再也休想逃掉,无论他逃到哪里,英老前辈都追查得到。”

    秃鹰眼睛眯得只剩一线,笑道:“江湖传闻,总有夸张之处。”

    只听晚风中隐隐传来更鼓之声,生死判霍然站起,道:“子时到了。”

    金伴花冲到墙角,掀开一幅工笔仕女图,里面有道暗门,他开了暗门,瞧见那紫檀雕花木匣还好生生在里面,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转首笑道:“不想三位的威名,竟真的将那楚留香吓得不敢来了。”

    生死判仰首笑道:“楚留香呀楚留香,原来你也是个”

    突听秃鹰“嘘──”的一声,生死判笑声立顿,窗外有低沉而极有吸引力的语声带笑道:“玉美人已拜领,楚留香特来致谢。”

    万无敌箭步冲到窗前,一掌震开窗户,只见远处黑暗中卓立着一条高大的人影,手里托着个三尺长的东西,在月光下看来,晶莹而滑润,他口中犹在笑道:“戊时盗宝,子时才来拜谢,礼数欠周,恕罪恕罪。”

    金伴花早已面无人色,颤声道:“追快追”

    烛影摇红,风声响动,生死判、万无敌已穿窗而出。

    秃鹰沉声道:“那真是玉美人”

    金伴花跺脚道:“我瞧得清楚不会错的。”

    跺脚之间,人也跃出,原来这世家公子,武功竟也不弱。

    秃鹰却微微摇头,冷笑道:“别人会中你的计,但我哼”

    眼睛盯着那紫檀木匣,一步步走了过去。

    突听身后“当”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原来他白衣神耳乃合银所铸,传声之力特强,这一声大震,直将他耳膜都快震破,他对这双神耳从来最是得意,委实做梦也未想到还有这点要命的坏处,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双掌已连环击出,但身后哪有人影。

    只听窗外又是“当”的一声,秃鹰双足往后一蹬,身影飞扑而出,窗下“嗡嗡”之声犹自不绝,却是面铜锣。

    秃鹰面色立刻惨变。失声道:“坏了”

    疯狂般转身跃回窗内,只见那紫檀木匣还是安然无恙,但另一扇窗子的窗帘,却在不住飘动。

    秃鹰石头般怔在那里,面上的神情极是奇特,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口中不住喃喃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果然厉害,但你也莫要得意,你足声既已落在我耳中,就总有一天被我找着的。”

    身后风声飕飕,万无敌、生死判、金伴花已接连掠回,万无敌手里抱着个三尺长的玉雕美人。笑道:“原来那竟是在骗人,这玉美人是假的。”

    生死判道:“虽是假的,好歹也值几两银子。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堂堂盗帅,今夜也算栽斤斗了。”

    秃鹰双目失神地瞧着那紫檀木匣,喃喃道:“这是假的,真的呢”

    金伴花面色又变。颤声道:“真真的自然在在匣子里。”

    嘴里说,人已冲了过去,打开匣子。匣子里哪里还有什么玉美人,金伴花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万无敌过去一瞧,只见匣子里赫然又有张淡蓝的纸笺,发出同样缥缈而浪漫的香气,同样挺秀的字迹写着:“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移花接木以假乱真利用他们的心理非常的巧妙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难怪有人说你是强盗中的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的确厉害你好我的名字叫韩文”

    刚刚偷来白玉美人,正准备离开的楚留香身子晃了晃,竟然有人欺身在他身旁三丈而未被他发觉当真是厉害啊

    豁然转身,楚留香打量着这个出言叫住他的人。

    这人一身黑衣,负手而立,从模样上来看,他的年纪远要比自己小。可他的双眸却略显疲惫之色,这种疲惫楚留香明白,绝非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上的疲惫。

    韩文的确很疲惫。因为他一次次的承受着孤独,一次次的转换地点,一次次的备受煎熬,他只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如今,他只希望自己的武功还能够更进一步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并不是他最终追求的目标他的目标还在这之上啊

    他也在打量着楚留香,这位“香帅”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

    他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打量了好一会儿,韩文缓缓地说道:“留下白玉美人儿,我放你走”

    “哦为何”,楚留香微微蹙眉,思索了很久也没想到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口气也很大啊

    韩文看了一眼金伴花的宅院,道:“他对我有一点恩惠,这次也算是还个人情,将来若是有什么冲突也好下手杀了他,你说是不是”

    楚留香心中一紧,脚下一点,向左边的房顶飘去,他的轻功的确是独步天下,非常的飘逸,非常的漂亮,当然,也非常的快,眨眼间,他就与韩文错开了十几丈的距离

    突然间,一抹寒光闪过,楚留香无奈的又跳下来了,那个叫韩文的人虽然没有动弹,就站在原地,但是他手中一道剑气劈了出来,截断了他的退路,令他不得不回来。

    看着韩文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楚留香眉毛一挑,有些惊讶,道:“阁下如此高深莫测的身手,我为何没听过你的名字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在江湖上能办到这一点的人不多啊”

    “何止是不多,就算是算上消失了很久的铁中棠、云峥、夜帝这样的人物,加起来,也不会超过我的十指之数的你说对么”,韩文摊开自己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微微笑道。

    楚留香心中一禀,转而笑道:“也罢我是来偷白玉美人儿的,不是来抢白玉美人儿的给你又何妨”

    韩文大笑,道:“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对这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儿了”

    “哦这是为何”,楚留香神色有些警惕;

    也没有办法不警惕,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武功真的很高,他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栽倒在这里,游走江湖,防备之心还是要有的。

    韩文眯着眼睛,道:“当然是因为你的人不过我现在并无兴趣儿我听说,爱管闲事儿的人,总会碰到一些其他人碰不到的高手我对他们很感兴趣儿”

    “什么意思”。越说,楚留香是越糊涂,不禁问道。

    韩文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碰上了什么不错的对手,自己却又办不了他,不妨来找我放眼天下,能跟我做对手的不多。但强者也不少,我喜欢与强者过招,可我却找不到他们,这也算是我的弱点好斗”

    楚留香愣了愣,这是自荐枕席呸呸是自己愿意当打手开什么玩笑啊

    韩文信步前来,伸出双手,道:“这东西先交给我吧给了金伴花。我也就算是还了恩情,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得多了,如果你愿意请我喝酒,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楚留香错愕了一下,笑着把白玉美人儿交给了韩文,道:“我一定请你喝最好的酒”

    韩文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在这里等等我吧不要想自己跑掉啊欠了我东西的人。从来跑不掉的”

    望着这道如鬼魅般消失的身影,楚留香嘬着牙花子,要说他这么多年下来,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碰到过可今天这人,今天这事儿都让他云里雾里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的剑术竟然如此的高超。当代剑术名家鲜有人能出其左右,恐怕就连那大名鼎鼎的中原杀手一点红也不会比他强吧

    剑法这么厉害也倒罢了,关键是年纪有这么小,轻功竟然也不低。甚至不低于自己,综合考虑了一下,楚留香摇了摇头,这种剑术通天的人,早已经不需要轻功傍身了吧

    丢失了白玉美人儿的金伴花正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另外三个人也全都是气得不轻,他们都是成名多年的大高手啊竟然没人这样戏耍,心中怎能不惊怎能不怒

    “白玉美人儿给你送回来了金伴花”,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黑衣人。

    金伴花豁然抬头,三天前,他在郊外游玩儿的时候,有人朝他要了件儿衣服,据他自己说是下来洗澡,衣服被人顺走了,他一个赫赫有名的富家大少,当然不会在意一身衣服,也就给了。

    当时那人还说将来必有回报,他哪里放在心上一个连衣服都穿不起的人还回报他可现在,这个人又出现了,手中还多了一样东西,正是先前被楚留香盗走的白玉美人儿

    “你送我一件衣服,我还你一尊白玉美人儿,从此,互不两欠了再见”,韩文点了点头,扭身便要走。

    “等等”,突然间万无敌出声了,道:“你又是何人你该不会就是楚留香吧先盗走白玉美人儿,然后又还回来,就当是还了人情了打得好算盘”

    “知道楚留香有什么习惯吗”,韩文回过身儿来,看着这位“铁掌无敌”万无敌,缓缓的问道。

    万无敌被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吓了一跳,因为这双眼睛中带有死气看着他就像是看一只鸡一只随意宰割的鸡

    他好歹也是名震天下的“铁掌无敌”,傲气当然是有的,哼道:“楚留香能有什么习惯”

    神捕秃鹰在一旁缓缓地说道:“楚留香有很多习惯,但最为出名的是他从不杀人”

    他正在说话,豁然抬头,只见一抹光寒闪出,万无敌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着,殷红的鲜血自脖颈中涓涓流淌,再看韩文,只是挥了一下手指,甚至都没沾染到血迹

    神捕秃鹰心中一寒,可也是一怒,一拍桌子,怒喝道:“你敢在官门中人面前杀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韩文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道:“怪就怪他自己,祸从口出另外他的名字犯了我的忌讳万无敌他也配”,说完,他又看向了生死判,道:“改名字懂吗”

    生死判一个激灵,手中的精钢判官笔竟然险些拿不住,木然的点着头。

    “染脏了你这里。非常抱歉再见”,韩文朝着金伴花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神捕秃鹰嘴唇儿都有些哆嗦,蹲在地上查看万无敌的伤口,良久,骇然道:“剑气竟然是剑气这是何等的人物啊竟然以指作剑一剑封喉”

    金伴花看着白玉美人儿也是神色复杂。好半天,叹息道:“只因为一句话,一个名字,他就要杀人这也太霸道了些吧”

    “因为一件衣服他也会报恩行事如此邪异,怕是江湖又要出大乱子了”,神捕秃鹰喃喃道。

    江湖会不会乱韩文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自己的心。乱了

    他这一次来到的是楚留香传奇的世界,可他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他只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只听说过,却不了解,这无疑是掣肘他行动的大事儿啊

    这是铁血大旗门的后时代,铁中棠这些老一辈的高手尚在。虽然行踪飘渺,难以寻觅,但他们这一辈的人的确很厉害,武功甚至达到了不可企及的巅峰,可韩文这一次的任务偏偏是天下无敌

    没错天下无敌天下无敌与天下第一有什么差距差距大概会很大吧至少天下第一是需要公认的,天下无敌只需要达到那个境界就好了

    韩文现在的剑术或许可以逾越先天与后天的屏障,但他毕竟是只迈出了半步。只是半步先天之境啊他还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而在这个世界中,有石观音,有水母阴姬,有铁中棠。有云峥,甚至还可能有夜帝如果他没死的话

    思虑间,他已经看到了楚留香,也就不再想了,笑道:“我们去哪里喝酒”

    与陆小凤那样的流浪汉不同,楚留香是有自己的家的,他的家,是一艘小船儿

    舒适地躺在甲板上,让五月温暖的阳光,晒着他宽阔的、赤裸着的、古铜色的背。海风温暖而潮湿,从船舷穿过,吹起了他漆黑的头发,坚实的手臂伸在前面,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的是个白玉杯。

    他却似已在海洋的怀抱里入睡。

    这是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

    这是初夏,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生命是多彩的,充满了青春的欢乐。海天辽阔,远处的地平线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这里是他自己的世界,绝不会有他厌恶的访客。

    这里就是楚留香的家,楚留香的待客之道也很有意思,至少韩文还是很喜欢的,他也静静的躺在一旁,手中握着酒杯与楚留香碰了一下,叹道:“真羡慕这样的生活啊”

    “哦以韩兄的身手,想过这种日子,只怕很简单吧”,楚留香不解的问道。

    韩文摇了摇头,想了很久,却只憋出了一个字儿,道:“难”

    船舱的门是开着的,舱下不时有娇美的声音传来。

    然后,一个美丽的少女走上甲板,她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鲜红衣裳,秀发松松地挽起,露出双晶莹、修长的玉腿,赤着纤秀的,完美无疵的双足,轻盈地走过甲板,走到楚留香身旁,轻轻用足趾去搔楚留香的脚心。面上绽开了甜蜜妩媚的微笑,就好像百花俱在这一刹那里开放。

    楚留香缩起腿,轻叹道:“甜儿,你难道永远不能安静一会儿么”

    他的语声低沉,充满了煽动的吸引力。

    少女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终于猜错了。”

    楚留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阳光,便照在他脸上。他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眨着眼睛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幽默的光芒,却又充满了机智。

    楚留香眨着眼睛笑道:“李红袖姑娘,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莫要也变得如此调皮好么。有了个宋甜儿,我难道还不够受再者说,这里还有个客人,你们还是消停一点儿吧”

    李红袖笑得弯了腰,却忍住笑道:“楚留香大少爷,除了宋甜儿外,别人就不能顽皮一下么客人客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你怕什么”

    楚留香拍着身旁的甲板,道:“乖乖的坐下来,陪我晒晒太阳,讲个故事给我听,要开心的故事,要有快乐的结局。这世上的悲惨之事已够多了。”

    李红袖咬着嘴唇,道:“我偏不坐下来,偏不讲故事,我也不要晒太阳这见鬼的太阳,晒得人头晕,我真不懂你为什么喜欢太阳”

    她说“偏不坐下来”时,人已坐了下来。她说“不要晒太阳”,却已在阳光下伸展了双腿。

    楚留香笑道:“晒太阳有什么不好一个人若能多晒晒太阳,就不会做卑鄙无耻的事,无论是谁,在这么可爱的阳光下,都想不出坏主意来的。”

    李红袖狠狠瞪了他一眼;

    楚留香展颜一笑,又道:“这次在京城,我可真见识了不少那些所谓成名英雄的嘴脸。除了秃鹰那老头还有两下外,别人全是饭桶,那生死判据说武功不弱,手中一对判官笔,据说能打遍人身二百一十八处穴道,但我就从他身旁掠过,他却依然在做梦似的。”

    韩文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突然间,他看向了远处,然后扭头问道:“如果这里出现个死人的话,你介意吗”

    楚留香心中一惊。道:“你想做什么”

    “那我就当你不介意好了”,话还没有说完,韩文的人已经窜出去了,在海面上竟然疾掠而去

    李红袖也是很惊讶,见鬼了似的说道:“好俊的功夫好漂亮的燕子三抄水这等轻功只怕不逊于你了”

    楚留香并未回话,只是眯着眼睛望了过去,阳光照耀的海面上,竟飘来了一个人─一具死尸。这尸身穿的是昂贵的锦锻衣裳,腰边挂着翡翠的鼻烟壶,黝黑的脸已被海水泡得浮肿起来。

    韩文拖着他已经回来了,将他平放在甲板上,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无救了。”

    李红袖却瞧着这尸身的一双手,他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上,套着三个奇特的精钢乌金戒指。那只右手虽没有戒指,却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李红袖皱眉道:“七星飞环这人莫非是天星帮的门下”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非但是天星门下,此人正是天星帮的总瓢把子,七星夺魂左又铮,但天星帮一向盘踞在皖南,不知他怎会死在这里”

    李红袖道:“他身上没有伤痕,莫非是淹死的”

    韩文默不作声的解开左又铮的衣襟,只见他左胸第五根肋骨下,“乳根”与“期门”穴之间,赫然留着个紫红掌印,道:“朱砂掌。”

    楚留香:“朱砂掌一门近年虽然人才鼎盛,门下弟子号称已有一百七十多个,但能置七星夺魂于死地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

    李红袖道:“嗯,冯、杨、西门这三人武功只怕是要比左又铮强些。”

    楚留香道:“朱砂门与天星帮可有什么恩怨”

    李红袖想了想,道:“三十七年前天星帮的刑堂香主,娶了当时朱砂掌门人冯风的二女儿,两年后这位冯姑娘突然死了,冯风曾亲赴皖南兴师问罪,后来虽查明他女儿实是急病而死,但两家却从此不相往来。”

    楚留香道:“还有呢”。

    李红袖道:“二十六也许是二十五年前,天星帮更劫了朱砂门弟子所保的一趟镖,那时正值冯风病故,朱砂重选掌门的时候,所以这件事直拖了一年,后来天星帮劫镖的弟子虽也曾登门负荆,但镖银却始终未曾送还。”

    她将这些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武林故事娓娓道来,竟是像在叙说着自己身边的家常琐事似的。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记忆,的确从来不会令人失望但这些事都已事过境迁,而且也算不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朱砂门想来不会为了这种事将左又铮一路追踪到这里,再下毒手,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

    “哈哈哈”;

    突然间一阵大笑声响起。楚留香一抬头,不是韩文又是谁在笑他很不解的问道:“这人都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他又不是我爹我怎么就不能笑”,韩文眯着眼睛。这句话把楚留香噎得不轻,他很快又接着说道:“我以前有一个很爱管闲事儿的朋友,跟着他,我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对手你说。我应不应该高兴”

    楚留香叹气:“你认为我是个很爱管闲事儿的人”

    韩文毫不犹豫的点头。

    突然一个少女自舱下冲了上来,娇嗔道:“你们究竟系处做乜野啷”

    她也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衣裳,却是鹅黄色的,也露出一双淡褐色的,均匀美丽、线条柔和的玉腿。

    她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着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淡褐色的瓜子脸,配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妩媚,又俏皮。

    她脸上本在故意装作娇嗔,但瞧见这死尸,突然惊呼一声,扭转头就跑。跑得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得多。

    李红袖笑道:“甜儿无论做什么事胆子都很大,但只要一瞧见死人,就骇得要命,所以我常说活人谁也治不住她,只有死人,才治得住她。”

    韩文凝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你等着瞧吧,今天要从那边漂来的死尸。绝不止这一个。”

    李红袖眼波转动,还未说话,只见舱门里已伸出一双纤秀的手来,手里托着个大盘子。

    盘子有两只烤得黄黄的乳鸽,配着两片柠檬,几片多汁的牛肉,半只白鸡。一条蒸鱼,还有一大碗浓浓的番茄汤,两盅腊味饭,一满杯紫红的葡萄酒。杯子外凝结着水珠,像是已冰过许久。

    宋甜儿那甜笑的语声却在舱门里唤道:“喂,快的来冲呀”

    李红袖笑道:“我听不懂,你为什么不自己送上来”

    宋甜儿啐道:“小鬼,你听不懂怎会知道我要你来拿”;

    她说的纯粹的京片子,但嘟嘟哝哝,软语娇柔,却别有一番情趣,李红袖拍掌娇笑道:“来听呀,我们的甜姑娘终于说出了官话。”

    船已下锚,就这样停泊在水上。

    楚留香小心地将柠檬汁挤在鸽子上,刚吃了几口,喝了半杯酒,韩文又动了,足下几点,又是一具死尸被捞了上来,楚留香这叫一个恶心,差点儿把刚才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这尸身穿着件朱红色的短袍,长仅及膝,面容虽经海水久泡,但看来仍是白白净净,年纪也只有四十左右,颔下虽留着微须,眼角却无皱纹,他左掌也是修长白净,但另一只手掌,却是粗糙已极,筋骨凸现,几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摊开掌心,竟和他衣服同样颜色。

    “朱砂掌高手杀死刚才那个人的人”,韩文慢慢的说道。

    李红袖一双明媚的眼波却真是瞧直了,吃惊道:“想不到这人竟会是杀手书生西门千”

    楚留香叹道:“他杀死了左又铮,自己竟也死在别人手上。”

    李红袖喃喃道:“但又是谁杀死他”,她说完了话,已瞧见这西门千喉结下的创口,鲜血已被海水冲净,灰白色的皮肉向两旁翻卷。

    韩文道:“这是剑伤,创伤才不过一寸,据我所知,天下武林,只有海南与崂山两大剑派的弟子,才会使用这么窄的剑。”

    他在其他的世界与海南、崂山两大剑派的人交过手,自然知晓。

    楚留香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

    韩文又道:“海南与崂山两派,距离这里虽都不远,但崂山派的剑法传家正宗,平和博大,这西门千被人一剑贯穿咽喉,想必是剑法以辛辣诡谲见长的海南剑客门下所下的毒手”

    李红袖道:“这就奇怪了海南剑派与朱砂门非但无冤无仇,而且还颇有渊源,八年前朱砂门被闽南七剑围攻时,海南派还曾经不远千里赶去相助。但如今海南剑派的高手却杀了朱砂门的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真叫人不懂。”

    楚留香喃喃道:“左又铮无缘无故死在西门千手中,西门千又糊里糊涂死在海南派门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李红袖嫣然一笑,道:“你可是又想管闲事了”

    “他也最好去管管闲事儿,否则的话,我找不到对手,也只好拿他练练手了”。韩文像是在叹气。

    楚留香面皮抽搐,果然,这位跟他自己说的一样,非常的好斗,可偏偏武功却这么高,以至于连个对手都不好找

    李红袖也同样是咧了咧小嘴儿。颇为不满的瞪了楚留香一眼,什么叫引狼入室这就是了她从韩文身上的武功来分析他的来历,结果,却没有个头绪,盖因韩文的速度太快了一些,她的眼力跟不上

    海上果然又漂来具死尸,竟赫然是黑面卷髯的绿袍道人。身形魁伟高大。四肢虽早已冷却,但手里仍紧紧握着半截断剑,剑身狭长,仍在闪着光,碧森森的剑光,照着他一颗发髻蓬乱的头颅。

    他头顶竟已被劈成两半。就连李红袖都转过脸去,不忍再瞧。

    楚留香道:“果然是海南剑派的门下。”

    李红袖道:“你你认得他”

    楚留香缓缓道:“此人便是海南三剑中的灵鹫子,他剑法之狠毒。当今天下武林,只怕极少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李红袖叹道:“他一剑贯穿了别人的咽喉,不想自己脑袋也被别人砍成两半。”

    她忍不住还是回头瞧了一眼,又道:“瞧这情况,那人一剑砍下时,他必定已无可闪避,是以只有迎剑招架。谁知那人一剑非但砍断了他的长剑,余力所及,竟将他头也砍成两半,海南派剑俱是海底寒铁精炼而成。这人一剑竟能将之砍断,唉好锋利的剑,好沉重的剑。”

    楚留香道:“你怎知他对头也使的是剑”

    李红袖道:“当今武林的刀法名家,又有谁能将剑法如此辛辣狠毒的灵鹫子逼得连躲闪都不能躲闪海南剑派素无硬拆的招式,他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会迎剑去招架别人迎头砍下的一刀”

    韩文点头道:“不错,刀法之变化,的确不如剑法灵巧迅急,使刀的人若想将使剑的人逼得无可闪避,的确是难而又难,可这并非难事儿,只要武功到了那一步就好这人的确是死在刀法下的”

    楚留香微微的一笑,接道:“这种刀法,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李红袖眼睛一亮,道:“你说的若是无影神刀札木合那你可就错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会错”

    李红袖道:“札木合号称中土刀法第一名家,刀法之快,无形无影,他一刀砍下时,灵鹫子也许还未瞧清是由何处来的。自然只有迎剑招架,而札木合使的一柄大风刀,乃海内十三件神兵利器之一,也足以砍断海南派剑。”

    楚留香道:“这岂非就是了么”

    李红袖笑道:“但你莫要忘了,札木合纵横戈壁大沙漠已有三十年,号称沙漠之王又怎会远来这里”

    楚留香缓缓笑道:“你说不会,我却说会的。”

    李红袖眨着眼睛,道:“你要和我赌一赌”

    “不需要赌了人已经来了”,韩文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人捞了回来。

    这时日已偏西,自从发现第一具尸身到现在,已过了两个多时辰,甲板上已躺着三具尸身。

    而第四具尸身却略显不同,别的尸身在水上都载沉载浮,这具尸身却如吹了气的皮筏似的,整个人都完全浮在水上了。

    别的尸身李红袖至少还敢瞧两眼,但这个尸身,李红袖只瞧了一眼,全身都起了悚栗,再也不敢瞧第二眼了。

    这尸身本来是胖是瘦,楚留香已完全瞧不出,只因这尸身全身都已浮肿,甚至已开始腐烂。这尸身本来是老是少,楚留香也已瞧不出。只因他全身须毛头发,竟赫然已全部脱落。

    他眼珠已胀得爆烈而突出,全身的皮肤,已变成一种令人恶心的暗赤色,楚留香再也不敢沾他一根手指。

    李红袖颤声道:“好厉害的毒,我去叫蓉姐上来瞧瞧这究竟是什么毒。”

    楚留香道:“这毒蓉蓉也认不出的。”

    李红袖道:“你又在吹了,你武功虽不错,但若论暗器,就未必比得上甜儿,若论易容术和下毒的本事,更万万比不上蓉姐。”

    韩文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道:“但这人中的并不完全是毒。”

    李红袖吃吃的笑道:“不是毒药,难道是糖么”

    韩文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也可以算是糖糖水。”

    李红袖怔了怔,道:“糖水”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天池神水宫自水中提炼出的精英,江湖都称之为天一神水,而“神水宫”门人都称之为重水。”

    李红袖动容道:“这真的就是比世上任何毒药都毒的天一神水”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据说这天一神水一滴的分量,已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爆裂而死”他叹了口气,接道:“而且这天一神水五色无臭,试也试不出异状,所以,连这沙漠之王都难免中了暗算。”

    李红袖道:“这这人就是札木合”

    楚留香道:“嗯”

    李红袖道:“他已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认得出他”

    韩文插言道:“他身穿的虽是寻常服色,但脚下却穿着双皮靴,显见他本是游牧之民,他身上皮肤虽细嫩,但面上却甚粗糙,显然是因为他来往沙漠,久经风尘之苦,他腰边虽有佩刀的钢环,但刀和刀鞘却全都不见了,显然是因为他使的乃是宝刀,所以才被人取去了。”

    他缓缓接道:“有了这几点特征,自可说明他就是那沙漠之王,无影神刀札木合了。”

    李红袖道:“噫噫客人我看你可改行去做巡捕了,那你办起案子来,想必要比那天下第一名捕秃鹰还要厉害得多。”

    韩文一笑了之,接着说道:“还有,他身上挂着面银牌,上面刻的是只长着翅膀的飞骆驼,我若再瞧不出他是沙漠之王,就真是呆子了这也算是一种江湖经验吧”

    ps:ps:这一卷不会太长,本来打算写秦时明月来着,但那是未完结的作品,小说与影视差异也很大,我要整理一下头绪,也许会作为结束卷。

    完全写崩了,感觉现在就像是骗大家的币似的,心里愧疚的很,再次说一声抱歉了。

    目前主要是积累下字数,找找两百万字的感觉,希望学习到一些东西,下一本更好些,不再让大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