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孙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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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荆襄琐事(二)

    黄家少女从卧牛山中出来时,天色已是不早,冬日天高,不过冬云凝重,蔼蔼垂于天际之下,一抹残阳染云色,状似青鸟浴红衣。

    瑟瑟风起,撷起一支芦絮孤零而行,打了几个圈儿后,终于偎在少女素襦胸前,少女将芦絮轻捏于素指之间,伶仃蹑足在寒潭外的小径之上,凝望寒潭上霜芦破败之景,一缕浅愁似从指尖萦萦而上,漫过心头,忍不住小声低吟了出来。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小姐,车已备好,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家丁已将牛车转头备好,侍女便低声唤道。

    “知道啦”,少女怀中愁思似也随着这一声轻唤而随风零散,少女踩着小步回到牛车之前,只见那牛似同人意,见少女归来,将头侧转而来,目神炯炯。少女青睐上前,将手轻轻抚在牛额头之上,那牛却猛然抬头,一条大长舌从少女手间拭过,将芦絮卷入了口中。

    “蠢物”,少女心头受此一惊,微恼地在牛头上轻轻打去。

    “哞”,牛似乎不满,轻声叫道以示抗议。

    侍女与家丁又唤了两次,少女方才登上牛车,家丁握起缰绳,一手竹鞭在牛身上轻轻抽打了一下,随着一阵阵吱吱扭扭的摇晃声,牛车便从山下向外驶了出去。

    而襄阳城中,荆州州牧府,却是正张灯结彩,火树银蛇一片盛景。

    岁末年关,镇南将军刘荆州府上自然是贺客连连,有荆襄豪门蒯,蔡二家,中小世家,以及刘表麾下众将。如今刘表正喜意盈盈正坐于主座之上,客座上却非荆襄人士。

    “耽,此来乃是宣天子旨意,刘荆州自入荆来,平荆南叛乱;蜀中刘焉,前番僭越天子车仪,刘荆州上告朝廷,又奉义斥焉,如今天下分崩,入朝供奉者,寥寥无几,唯刘荆州心怀汉室,志忠不愉,天子为之赞扬,以为刘荆州当是天下之表率,特拜刘荆州兼震东将军,封襄阳侯”,一青衣使者手握一轴帛书,谦恭说道。

    “此乃表分内之事尔,曹司空能躬奉天子,方为兴汉能臣”,刘表躬身行了一礼,待使者将圣旨诵读一遍之后方才接过圣旨,口中谦然回道。

    “刘荆州过谦了,自从董贼乱政之后,天下盗贼蜂拥而起,占郡跨州不生胜数,荆襄亦然,刘州牧能单骑入荆,剪灭祸乱,供奉天子不失臣礼,如今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及?”,使者祝耽双目吐露出一丝崇敬之意,满口夸赞道。

    “不过,张绣乃是张济之侄,前番陛下东归,而张济与杨奉假得天子信赖,拜为车骑,骠骑将军,却途中劫天子车驾,几不能至许昌。张济虽死,不过张绣却承继其业,肆占宛城,又侵扰南阳诸县,司空已请示过天子,将领军伐之”,祝耽口角一转,似若无意地向刘表告之许昌之事。

    其实祝耽乃是许昌天使,奉曹操之命来向刘表选天子号令。曹操已有意先剪除张绣,安定许昌周边,以免有其余诸侯窥伺许昌天子。不过张绣占据宛城,之前张济中箭而死,刘表不攻主帅已丧的西凉残部,反而纳张绣为藩篱驻守宛城,以御北方。曹操若想动张绣,亦须先从刘表身上下手,故先遣使者安抚刘表,顺便试探刘表态度。

    “不知曹司空可曾与大将军计议过此事?”,刘表闻听此言,不由面色凝重问道,张绣骁武,乃是他伏于荆襄之北的一颗棋子,虽不曾不过多指望,但若被曹操剔除,难免心中不快。况且袁绍,刘表,曹操互盟为友,如今曹操却拥奉天子,急不可耐欲向四方开拓,刘表心中难免不安。

    “曹司空已向袁大将军遣使咨问,大将军并无异议”,祝耽依旧垂身恭敬,不过话语之间却多了一丝玩味之气。

    “你且回复曹司空,表已晓得了”,刘表轻摆衣袖,微吟了片刻,方才略有失落答道。

    “那耽先行告辞了”,祝耽见状拱手告辞。

    刘表派人将祝耽送去了驿馆,心情先喜后愁,一股郁结之气藏于胸中,漫步似的向后院走去。

    当年刘表困于荆襄,袁绍方得冀州立足,曹操尚为刘岱部属,袁术势大,北连公孙瓒,东合陶谦,杀太守而占南阳,群盗匈奴为其爪牙,气焰煊赫。三家遂暗结为盟,互助抵御。不想如今皆为一方诸侯,却互相猜忌算计。

    “君子因道而朋,小人因利而朋?君子与小人因何而朋?”,刘表有“八骏”之名,常常自喻君子,如今顿觉袁绍,曹操皆是小人,沉吟而道。

    “想来君子因道,小人因利,却是合而不朋”,后院花圃中有人听到刘表低语,开口回应。

    刘表闻声不由抬头,只见一中年儒士负手从假石花圃间走出,手中握着几支寒梅,于寒风低啸中缓步近前。

    “不想是姊夫已来”,刘表将手微拱致意,对这位年龄远逊自己的中年儒士无奈称呼了声姐夫。

    “承彦也不知妹夫何事感怀,不过新年总须开心些,院中寒梅好枝我方折下,此物最喻君子,宜妆妹夫八骏之姿”,中年儒士诙谐善辩,手指却灵活翻巧,刘表已是年迈五十有几,怎敌中年儒士气盛力壮,抵挡不住之下,几枝寒梅已夹撷在发髻衣带衣衽之间,遥遥望去,如同生出新枝的老树一般。

    “承彦先行去客室一览荆襄英俊,哎,月英丫头已是及笄之年,却难觅良婿,愁杀我也,恼人,恼人”,黄承彦将寒梅妆点刘表周身,颔首而笑似是看一桩得意之作,见刘表面色似有不愉,连忙又修整衣形,匆匆向外疾步而去,边走边言语,似是对刘表辞词,又似自言自语。

    “君子合小人而不朋,孰为君子?孰为小人?”,刘表将方才黄承彦妆于他发髻上的那枝寒梅摘下,见枝茎黝黑,而其上盛绽寒花素洁而缀,不禁低头自问道。

    后续预告:宛城大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