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臣环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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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3章

你敢么?”韩溯在轿前,语气仍然平静,目光却忽地凌厉。

任不悔微微震了震,持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没有说话。

片刻沉默,韩溯的眼色缓下来,那抹凌厉稍纵即逝,已然不见踪影,“那种事,你我都做不出来,我们都不会对皇上抗旨不尊,既然如此,劝得再多亦是枉然。不如想想倘若皇上万一真陷在秦王手里回不来,我们该怎么办吧。”转身便跨进了轿中。

第二日早朝,萧纵宣告了他亲赴秦地的御意。朝堂上顿时炸了开来,秦王调遣大军屯兵属地边界的消息,京师之中已有些风声,百官听到天子竟作这种涉险的决定,纷纷进言,西北如何去不得。萧纵对各番劝谏无动于衷,一概没理会,压了众异着手布置离京后朝中各番政务的交托,钦点了几员朝臣在他不在期间合议处理国务,实难裁决的再快马转呈他,京师城防仍是交由裴掣,安国侯代管地方兵马,然后又对南疆重建诸事作了大致示下,吩咐一番,这便退了朝。

三日之后,萧纵从皇城出发。车辙辚辚,一千全副武装禁卫沉默肃然,四面环驾,护着天子车驾沿官道往西而行。

萧纵在御辇中坐,执了一卷书,漫不经心地翻阅打磨时间。

路面平坦,车行得很快,半日便走过了三百余里,萧纵估摸照这个速度他大约十日便能到全州。

此次赴秦地,他定下了时限,最长不超过两个月,出发前,百官在京师城外送驾,他留了份诏书给韩溯,倘若两个月后他还未回朝,韩溯便可拆了那诏,依旨行事。

西北之行,任不悔说是羊入虎穴,他却并不是毫无思量就作下如此决断。

只是,不管他如何反复思忖仔细琢磨过秦王那一连串举措,从中寻找所谓转圜的余地,都不可否认,他此行,多少还是免不了在做赌博。

既是赌,便有输赢,不论手中抓了多少筹码,对局占着多少胜算的赌徒,最后都有可能输得一败涂地。

他终究还是要作个万全,他可以选择不用君临天下的眼睛去看待一些事情,但却不能不防范未然,也不能全然将帝王的责任抛开。那诏书用不上最好,若是用得上,便是他赌输了,输了的结果,萧氏的天下他已作安排,未来如何,结果怎样,尽人事听天命,只是,他必须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罢了。

萧纵轻轻叹了口气,暗忖,韩溯是不是有几分猜出他给他的诏书是遗诏,才会在接旨的时候狠狠地对他说,不会让那诏书有拆开的一天啊。

那是他最坏的打算。

他是不会让自己真的受制于人的,如果他赌输了,如果秦王终有取天下之心,如果他真沦为人质……

车马辚辚前行,萧纵揉了揉额,放下书卷,不禁暗叹,他应该不至于真的这么短命才是吧。半晌,又轻轻叹了口气,到了现在,他又何必还翻来覆去地想这些。

王容跪坐在御辇的一角,见主子眉头拧了半天,终于搁下没翻几页的书册,便马上起身奉上刚沏好的碧螺春,道:“皇上喝杯茶休息片刻吧。”

萧纵接过茶杯,啜了一口。

王容转过身子,到车驾中的榻边整理被褥,“坐了大半天了,皇上有些累了吧?赶路乏味劳顿,不如您喝过茶躺下小憩片刻。昨晚您与太傅大人对酌叙话至深夜,今早又起了个大早,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皇上请保重龙体要紧。”

萧纵确实有些疲累,刚才一通暗自翻覆,头还隐隐地疼,见王容铺整好了卧榻,便自己松了腰带褪去外袍,躺到榻上。

合眼许久却始终没有睡着。

王容提及昨晚,昨天他拟了那份诏书之后,召韩溯在凤阳宫偏殿喝酒算作饯别。清酒对酌,趁着酒兴他笑问,他执意西行,此事满朝反对,太傅却不曾劝谏亦始终不曾多言,究竟是作何看的。

韩溯于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一般的臣子,他或许不会为了谁改变决定,却终究是在意他的想法。

韩溯没有回答。

他便接着又问,他如此行事,太傅看来是不是他太由着自己性子,太任性了。

韩溯一杯酒端了许久,没说话。

在他以为太傅不会说什么的时候,韩溯饮尽了杯中清酒,却是问他:“皇上对几个藩王出手雷厉风行,除之后快,既无瞻前顾后,更不会拖泥带水,唯独就秦王,几次三番,纵容他,放他生路,这回更把自己安危弃之不顾。究竟是何缘故,皇上能不再敷衍臣么?”

问这个话的时候,韩溯看着他的眼让他不由自主回避,之前他尚且不明白,或者从来不曾深思那样的眼神中饱含的是什么,现在他想不明白也不可能了。

记得很多年前,睿王有一回忽然莫名其妙咬牙切齿地说过,说他迟钝,迟钝到愚钝,并摸着他的头某一处,问他是不是榆木脑袋。

直到过了很多年之后,他坐上皇位,亲自到睿王府把二哥的遗孤接往宫中,头一回相见的大侄子对他说,因为他的名为纵,他才叫萧横,那个时候他才恍惚有些明白,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兄长按着他在榻上亲,其实不是喝醉了看花眼。他却从来不曾觉得那套说辞有哪里不妥。

他想他的确是榆木脑袋。之前是,现在,也没多少长进。

所以,韩溯跟睿王一样对他作出相同的举动,他除了觉得是毫无预兆之外,就只剩惊诧。

他不知道韩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怎么会有了那般念头。

在他心里,韩溯不仅仅是他的臣子,他把他当做师长,视为是知己,敬重他,欣赏他,也依赖他。

萧纵躺在榻上,脑中已经一团凌乱,太阳穴处越发抽跳得疼,翻了个身面朝车壁,强自命令自己睡觉,把薄被往上拉了拉,蒙住大半个头,却忍不住在被子底下嘀咕一声,他有什么好的。

一路往西,途中连着遇了几天大雨,行程受阻放缓,大半个月后才到了全州,过了全州再向西行便入秦王属地冀州。萧纵赴西北巡疆的消息早有旨意发往秦王府,冀州界上驻扎的西北军将领是秦王的近臣孟和,他该是接了秦王令,在全州通往北部的官道上率了几千军士候迎天子驾,引着萧纵进入冀州境内。

入界不久,萧纵自半撑起的窗扇向外看,就见满目营帐丛丛,延绵排布,远处军士呼吼,大约是在操练,玄黑的旌旗迎风猎猎。

边界上果然是压着大军,且并没有收兵退去的意向。萧纵看了片刻,合放下窗。

进入秦地之后,道路大半有些颠簸,帝辇虽然耐振,却也晃得不轻,萧纵在辇中坐得有些辛苦。又行了数日,抵达祈州。

西北地势高阔,祈州居首,平地延绵宽广,山峦雄峻。秦地十六州府半数是由历代归顺大周朝的蛮荒异族部落构成,野旗族是陇西高原上素来的强者,最后一支归服天朝的悍族,祈州乃是其部族本土,原称塔穆达,野旗族语意为屹立的山峰,先秦王率族众归顺之后,萧纵的祖父仁顺帝按大周朝州府辖制,改称为祈州。萧纵这便是入了秦王的老巢。

大约在秦王老窝里行了两日,孟和预先向萧纵禀告,他主子的封都利城已经不远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直在御驾一行最前方开道的程善驱马近辇,朗声道:“皇上,前边见秦王迎驾仪仗。”

萧纵应声推起合放紧闭的窗扇,前方不远处阵仗入眼,依旧是清一色扎眼的黑甲骑军,在劲风中身姿彪悍,整肃而立,一展玄色的巨大秦王旗迎风翻滚,金色的图腾兽在半空里嚣憾地咆哮。

旗下,跨马而立的身影跟身后一众军士一样静默不动,却俨然一股凌越众生睥睨四方的气势,远远望去,在西北高原苍穹,广阔地域中如一道岿然骇人的风景。

萧纵在帝辇中透过车窗静静望着秦王,秦王似乎也在看他这边,车驾停了多时,萧纵才见那道身影缓缓驱了马,甩鞭朝他而来。

目光看着驰近的单骑片刻,萧纵放下窗扇,起身出车驾。

脚刚落地站定,秦王策马已经近前,高阳斜照,一片巨大阴影投下,萧纵抬眼,一刹那间清清楚楚捕捉到向他俯视下来的那双狭长淡色瞳仁中毫不遮掩的得意之色。

秦王只在马上顿了一瞬,便翻身而下,“臣恭迎皇上圣驾。”低醇的声音似乎荡着一抹愉悦,王服蟒袍随着屈跪施礼就势铺展轻翻。

“秦王免礼吧。”

“谢皇上。”起身抬头,身形魁伟,秦王精湛的面容一如既往冷峻,萧纵既没有在他神色之间看到愉悦,眼中的那丝得意也转瞬即逝,不留痕迹,好像是他看走了眼,只剩一抹惯常的琥珀色薄光,鬼斧凿刻的五官上是融入骨髓如何遮掩也掩饰不了的嚣锐之气。

时隔两个月,萧纵心下忍不住又翻出前茬,相信秦王那出要死不活戏码的自己简直愚笨透了。

“臣在利城,对皇上翘首以盼,却一直未见有旨意传达,以为皇上不会来了……好在,皇上还是来了。”秦王看着萧纵,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角。

萧纵淡淡道:“秦王出了这么大的手笔,朕哪能不来。”

秦王微微露了露牙:“这么说来,皇上回京后一直没有下诏巡疆,却果真是臣动静小了,不够诚意么。”

萧纵没有接茬说什么,目光望向远处,十里开外的地势比之周遭又高出不少,一座偌大的城池依傍高耸,城垣巍巍矗立,映着高阔天地雄峻壮观。“那是……利城?”萧纵皱眉,喃喃道:“朕不曾听说原来利城是这等显赫巍峻之势。”云阳邺城根本不足相提并论。

秦王瞟了自己的封都一眼,“这是野旗族受封,设立秦王府之后,臣之父大举扩建又几经修缮才成。此城修建,还从没迎过圣驾,皇上请上辇,臣引皇上入城。”

萧纵转眼看了秦王一眼,“好。”回身上御辇,他连着坐了二十余日车马,腿脚本就已经有些虚软,入了西北境内,地域愈渐高拔,身子也不大舒服,踏阶上车的时候,脚下不觉一软。

“小心。”

王容刚要上前搀扶,秦王已经出手一把将萧纵身子扶住,“皇上沿途劳累,快些随臣入城到府中歇歇才好。”

萧纵轻轻推拒扶在腰间的手,却感觉那手在腰上一紧,耳边低低一声吐息:“既然来了,就再也别想从我身边跑掉。”

萧纵面无表情,径自入了车内。

利城城中已然被清过场,除了城道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持剑士卒,看不到还有其他人影。王容在御辇中忍不住好奇地往窗外瞟眼,利城规模虽宏大,但跟京师的繁盛糜华还是不能相比,城中屋舍楼台外形基本相去无二,方方正正的,与京师的飞檐画栋精致楼阁天差地别,但看着十分坚固。

萧纵淡淡扫了几眼街面,微微闭上眼。行了相当一段时间,车驾才慢慢停住。

“臣府邸已达,请皇上出驾。”窗扇已落下,秦王的声音隔着车壁传来。

萧纵微微低头俯身,一脚刚拾木阶,半个身子才探出去,一条手臂便教候立在御辇门边的秦王扶握住,“当心了。”

萧纵下了辇,瞥了秦王一眼,从他掌中抽回手臂。秦王只挑了挑眉,收回手,“皇上,请。”

萧纵这才正面直视矗在眼前的建筑,近在面前的不是秦王府的大门,而是通往秦王府大门的石阶,宽大的青石板阶梯笔直而上,一阶一阶,不说上百至少也有七八十,石阶两旁各自一排持长枪跨弯刀的侍卫,石阶的尽头,高台之处,朱红大门开敞,檐下牌匾“秦王府”三个大字。

萧纵抬眼片刻四顾,高处楼宇大约跟一路走来所见府楼本质上没有二致,雕饰不多,精致不足,却粗犷刚硬,气势恢弘。

“秦王的府邸好气魄。”萧纵转眼向秦王道,这秦王府称为“府”实在有些小气,该叫秦王宫。

“皇上喜欢就好。”秦王站在萧纵身旁回道:“臣已经收拾了最好的院落厢房,希望皇上住得舒服。皇上请。”马上又微微扬唇道,“皇上一路劳顿,可要臣扶着您进去?”

方才在车驾中的时候,萧纵已经作了些计较,浑话,一概不肖理会。撇过头,径自登阶而上。

秦王似乎丝毫不把萧纵的冷淡放在心上,他亲自将萧纵带到住所,在房中兜了个圈,道:“此处作皇上寝房,皇上可还满意?”

“满意。”萧纵道,在靠墙一面书架旁站定,目光又略是四扫,寝房分里外两间,珠帘相隔,他现在在内间,一应桌椅摆设无不雅致精巧,壁上悬着字画,来历不浅,墙角几处搁着木架摆着兰草盆栽,房中幽香缭绕,一扇大屏风置在中央,又将偌大的里厢隔了隔,床榻靠墙,异常宽大,帷幔垂地,绕了床四周。进来的时候,外间所见摆设也都十分精致,这种精致纤雅倒是跟秦王府粗狂的外观不大合拍。

秦王在屏风旁侧身,淡淡道:“皇上喜欢就好。”顿了一顿,“在此处住着,皇上若是觉得乏味,可到外面院落中看看景致,那里视野极好,一望极目,若不是皇上舟车劳顿,臣现在就差人摆上茶点,陪皇上观赏一番。”一边说,一边踱向靠墙的床榻。

床榻上铺着绒绒一张毛皮,毛色黑亮柔软,是貂毛,从榻上铺垂落地,床内叠放着另外一张毛皮,毛色同样柔亮,却是银白雪貂毛。

秦王摸了摸垫着的黑貂毛,向萧纵道:“虽已是五月初,不过利城不比京师,臣府邸建在高处,到了晚上还是冷得很。”

萧纵“哦”了一声。

秦王从床榻边缓缓踱步,在萧纵身侧长身负手而立,飞挑的眼角扬了扬,“怎么了?皇上从方才起一脸郁郁寡欢,臣有哪里做的不得皇上心意么?”

他挨得有些近,貌似不经意地低下头意图靠得更近,萧纵不动声色从秦王身边走开几步,“秦王费心替朕打点,朕何来寡欢。”

“那臣怎的瞧皇上一脸不快?莫不是,皇上在怪臣没有早些去迎驾?皇上来秦地,臣本当亲自到冀州边界上接驾,一路引领皇上进府的。”

萧纵默然不语,心下直觉有些不踏实,秦王这样貌似遵着礼仪却赖在眼前不走,满嘴胡话地扯,总觉得要扯到什么别样话头上去。

“臣本也是预备那样做的,怎奈臣身子刚愈,就怕一来二去地折腾,迎了皇上进府,却没有精力尽心招待皇上。”秦王看着萧纵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上回的箭伤,前几天痂才脱落。”

萧纵本来没有寡欢,但是秦王一边面不改色地抖落着那茬旧茬,一边浑身从骨头里给他往外冒着得意又炫耀,萧纵真的有些郁郁了,但他压下了心中浮动,没有外露出来丝毫。

秦王向萧纵走近一步:“皇上莫要以为臣在诓你,臣的伤皇上是亲眼所见过的,赶回西北时又经历了些周折。再说,皇上真当臣那几口血是好吐的么?”

说到吐血,就是那两口血让他当时方寸大失,一头栽进套里。

萧纵越发郁郁,面上却仍无表露。这件事上,他怎么着都只有被人拿捏的份,翻不了身的,只能淡定。但,心中却委实忍不住,磨了磨牙,以后哪怕你吐一缸血在朕面前,朕要动一下眉毛就躺平了……后面半句及时刹住了。

“看皇上的样子,臣怎么说都是徒劳了。”秦王略是沉吟了片刻,伸手到自己王服的腰带处。

萧纵眼看着秦王手指利落挑开自己腰带上的一处绳结,“你做什么?”

秦王挑着眉,噙着笑,一边解衣带一边走近萧纵,“没什么,皇上既然不信,臣脱了衣服,让皇上亲自检查检查。”

“不用了”三个字冲到萧纵喉咙里刚要吐出来,外间适时传来一道高声禀告:“皇上,寝房四周已部署完毕,末将前来复命。”是程善安排了随驾禁卫的轮值,回命来了。

秦王听到那洪亮的一嗓子,眉头顿时一皱,萧纵回了声“甚好”,一甩衣袖绕过了屏风,往外间去。

秦王没多久也悠悠慢步,从里间踱出来,瞥了一眼直挺挺杵在萧纵身边的禁卫统领,对正坐着喝茶的萧纵道:“皇上一路劳累,臣已吩咐浴间恭候圣驾,皇上沐浴之后小憩片刻吧。”果断干脆地终于从萧纵眼前消失了。

秦王走了之后,程善立刻向萧纵请命,说这处院落尤其是萧纵住的这间房,需得好好盘查一遍。院落的其他地方可以稍作延迟,禁卫巡逻的时候不动声色探查即可,但此间寝房耽误不得。

萧纵应允了。他坐在外间小桌边,端着茶杯,看程善唤进来几个禁卫,就从外间的门槛开始,墙面,窗户,桌椅,地面,盆栽后面,犄角旮旯里一一搜查,就连摆在物架上的花瓶也要左右转一转,看是不是能在哪面墙上转出个暗门或者某块地砖上豁出个地洞来。

萧纵静坐着,任由侍卫忙碌。实则,他这一行,从上到下一千人多一个,在铁桶一样的利城铁桶一样的秦王府里,本来什么部署戒备都是空的,还如临大敌一样较真,未免可笑。但,房间里检查一遍,还是……有必要的。

禁卫们查过外间进到里间,萧纵搁了茶杯踱到廊里。

廊外小园翠竹青青,松柏苍碧,西北地域苦寒,娇贵花木不易养活,园中除了一片青绿,便只有墙角几株白茶吐蕊。院落不同寻常,没有四面都围合起来,萧纵的对面,小园的另一侧,是开敞的,园子尽头青石板铺出一片平台,边沿修着扶栏,在那开敞之外正是陇西高阔的天与地。

萧纵在廊间远望,果然如秦王所说,视野极佳,天开地阔,碧空黄沙,景致确好。

从秦王城外迎驾到现在不足半日,秦王待他的态度大致算得上恭敬,未有要挟之举,尚且可称之为顺从,太过……出格的举动也算……没有。但是,这种恭敬顺从出自那番心思,是吃定了他已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好整以暇做出来的,还是那个男人根本是打着仗势戏弄他的算盘,玩一玩猫和老鼠的戏码,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萧纵觉得这个兼而有之的可能十之**,毕竟那个男人既狡猾又恶劣。

对自己的处境,萧纵是十分清楚的,秦王盘算哪种心思,他不敢断十成十,但有些事情他却也不需要装傻。

他现在就是块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块自动躺到砧板上的肉。

入秦王辖地至今已经有七八日,州界上大军压着还是压着,秦王既没有进也看不出退的打算,似乎也没有扣他为质的迹象,究竟是盘算如何,他仍然没个实准。

看着远处天际,萧纵暗暗叹了口气,可能是他太心急了。

站在廊中不久,程善等搜查寝房完毕,出来回禀,并无不妥。

萧纵点了点头,转身进屋,在外间坐了坐,喝过一盏茶,觉得确实是累极了,起身正待去浴间沐浴,回来上榻躺片刻,秦王又来了。

秦王拿来一件绒袍,洗浴之后睡觉穿的,不知是哪个物类身上的毛缝制,光滑柔软且看似十分贴身,绒袍玄黑色,只袖口袍摆领口处镶着白纹瑞兽图边儿。

秦王放下睡袍之后,向萧纵说了说他今日到晚上待办的行程事宜,什么时辰巡营,处理公文,可能会出城打个小猎等等。

“秦王不必事无巨细一一向朕禀告,秦地诸事秦王照旧处理便是。”萧纵听完详详细细一通,微微皱眉,有些莫名。

秦王站在他几步开外,背起手,飞挑如鬓的眼眯了眯,看着萧纵片刻,道:“臣想了想,还是要的,臣想把行程告之皇上,皇上可能会安生些。”

萧纵仍然不太明所以。

秦王转眼略是环顾四周,最后还将目光定在萧纵身上,似笑非笑:“不管浴间还是卧房,都没有暗门暗孔,皇上尽管放心沐浴歇息,晚上臣为皇上设了宴席,到时再来恭请圣驾。”转过身,跨出两步又转回头来,“臣对偷窥向来兴致不大,要看,也是光明正大地看。”

萧纵看着秦王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揉了揉额。

沐浴之后上榻休息,萧纵一直睡到了天黑,秦王来请他赴宴时,他还睡着。

筵席设在秦王府前府正厅之中,秦王帐下文士济济,战将如云,一波将领领兵在外,陪席的武官也还是压压一片。萧纵在上首,他面前桌上摆着一只油晃晃烤全幼鹿,侍者片下鹿肚子上据说是肥瘦适度肉质最为鲜美的部分,他尝了几片,香是香,但满嘴冒油,喝了几口酒,后劲十足,赏着大厅中舞姬扭得浑身颤抖的歌舞,撑到了散席。

他本来就是没有睡足被叫起来,宴会上一番闹腾,喝了些酒之后脑袋更加迷沉,回到寝房,洗漱一番爬上床,沾了枕头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觉萧纵睡得十分舒服,夜里的秦王府确实有点冷,所幸床榻上铺的那层黑貂皮和盖在身上的雪貂皮虽然不及被子厚,却异常保暖,而且十分柔软,又轻巧没什么分量,身上的袍子也十分贴身,萧纵在一片暖融融中放松了全身睡得难得的沉。连日赶路疲劳积压,喝了点酒之后又有些熏熏,加之他从入了陇西高原就一直不大舒服,临行前太医院配了几种药丸给他做预防,但不时的还是会觉得头晕胸闷,如此种种,加一床暖被窝,称帝之后萧纵第一次睡了回自然醒。

迷糊糊睁眼,周身笼着一片暖意,萧纵微微动了动身,合上眼打算再眠片刻,迷糊中却感觉有什么在衣襟里腰腹处一搭一搭地抚摸,下意识伸过手去,貌似抓住一条胳膊。

胳膊?

萧纵顿时睁眼,醒了七八分,立刻感觉到后背靠着的触感温热结实,紧贴着他缓缓起伏,低沉的呼吸声吹在耳边一下比一下来的扎耳。

萧纵最后那两三分朦胧睡意也彻底给打飞了。迟疑了一下,缓缓扭头,对上一双琥珀色闪着些许谑意的狭长眼眸。

秦王手肘半撑着身,宽厚的胸膛衣襟半拉,露出铜色饱满的肌理,一派悠然又理所当然侧身躺靠在他旁边。

“醒了?快中午了,皇上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兴许是在**,秦王的声音低醇中透出几分别样的懒。他散着发,凌乱缠绕肩膀胸前的发丝,又张扬出几分狂放不羁。低头垂目,目光灼灼。

萧纵眼光微微下移,雪貂毛毯下裹着他和秦王两具身体,搭在腰腹上的手仍然伸在袍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萧纵缓缓撑起身,拎开秦王的手臂,那袭玄色镶白纹边的袍子在自己身上有些松垮,松垮开裂的前襟里,萧纵看到自己胸前印着几处可疑的红斑。

“昨晚皇上睡得可真沉。”秦王虚着狭长的眼,扫着那几处红斑道,顿了顿,又道:“放心,臣没对你做什么。”

“你……怎么在朕的卧房?”萧纵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整了整衣襟腰带。

“哦,臣怕皇上晚上冷,您身子不是偏寒么。”秦王悠悠地轻描淡写道,翻身坐起,靠着一张大软枕,“睡得可舒服?”

萧纵默了一会儿,面色终于有点发黑,“你是怎么进来的?”程善,禁卫,都睡死了不成?还是真的纸糊的!

秦王挑着眼角看了萧纵片刻,伸手抓了里床床帏一边,用力一扯,刷的一声,厚实暗红的帐幔被拉开。

帷幔后面本来应该是一堵墙,现在却被掏出一大面窟窿,窟窿的另外一边也是间房,房中紧挨着窟窿摆着另外一张大床。

“隔壁就是臣的寝房。”

萧纵瞪着那个大窟窿,冷冷道:“你,你不是信誓旦旦不屑于偷偷摸摸,说什么光明正大么?”

秦王看了萧纵半晌,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臣素来狡诈,皇上莫不是今天才知道?”

萧纵一脸漠然,掀了毛毯想要下床,秦王一把把他掀翻在黑貂毛褥子上,一翻身压了上去,“皇上,我们好好谈谈。”冷峻的面容上戏谑之意忽然隐去,眸光历历,“你来臣辖地,难道不曾做好某些准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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