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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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 子(四)

(四)冬藏

    虽然方家人去镇上时提心吊胆的,但在镇医院里也没有看出来大人小孩有什么问题(就镇医院里那些医生的技术水平,也只能告诉方家人母子平安),小孩会哭会喝奶,只是大人因为生产过程比较长久,身体有些虚弱,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医院里观察两天,通过打点滴增强身体的抵抗力。

    丁爱君,还有刚刚生下的方家孙子在镇上医院躺了两天,身体并无大碍,便在一家人的收拾下躺在平板车上回到了方家。去的时候一家人是那样的紧张,害怕会有什么问题,回来时心情是异常的放松,因为大人和小孩都平安无事。

    村子里的各家都知道方家的丁爱君生下个带把的小子,都替他家高兴,终于有后了,因此,每个人与方家人碰到,不论是去地里做事还是女人们在池塘边洗东西时,又或许两个男人坐在同一茅坑上拉屎时的对话,无不是向方家人道喜。方鹃的父亲自然被自己做了爷爷而兴奋的好些天没有睡好觉,那句一直让他有可能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断子绝孙”的话,现在终于可以被他远远地抛于脑后,对于自己的父亲也算是有个交待。虽然生产的过程很紧张,但结果还算完美,故此,他们家来了个带把的小子后,他一身的轻松。

    丁爱君替方家生下个带把的小子的消息,很快便通过凉爽的秋风吹到了丁建天家人的耳朵里,按照农村习俗自然要去人看看,表示一下祝贺之意。丁家人原本想让丁建天陪着方鹃一起去方家看看,一来是看看丁家的外孙,二来也让方鹃回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双亲,如此安排最为适当。但方鹃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回娘家看看她这位嫂子及侄子。

    之所以自己一个人回去,她是不想遇到尴尬。谁知道村里人看到他们一对回到方家的村里时,会怎么在背后说些什么话,自己肚子里不舒服也就算了,让自己的男人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何苦呢?因此,她找了个“现在秋收时节,家里太忙了走不开”的理由,让自己的男人在家里帮着一起收割地里的小麦和油菜,还有那几亩水田的双季稻。另外,农村比较看重生儿子时的满月酒,到时候丁家人再去喝酒时道喜,也不是不可以。

    方鹃带上婆婆准备好的一篮子鸡蛋,一只养了两三年的老母鸡,还有后山坡上种的黄花菜,起了个大早便上路往娘家里赶,农村里的早上不仅天气凉快,走长路不会太过辛苦,另外,一大早走在村里也不会遇见太多的村里相熟悉之人,也免得费那些口舌以及看到那些怪异的眼神。方鹃到了娘家时,她的兄弟们还躺在被窝里睡懒觉呢。只有母亲刚刚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丁爱君生下的孩子,方鹃看到第一眼时感觉好丑呢。取下戴于他头上的毛线帽子后,只看到几根黄黄的毛发,那张脸可能是在母亲的羊水泡的太久的缘故,折皱得厉害,活脱脱的像个老头儿的脸。也许是在肚子里呆着不分白天黑夜的,到了外面的世界后依然没有倒过时差,他多多的时间里总是闭着眼睛一直在睡觉,只有在肚子饿了的时候,会偶尔地睁开下那双紧闭的双眼,嘴里发出几声叫声或哭声,之后,方鹃的母亲便轻声轻手地把他抱入丁爱君的怀里,拉开她的衣服,露出那两颗因为奶水过多而看起来涨得很的**,小孩子本能地就凑到那儿,欢快地吸起了奶,发出“吧唧吧唧”的吃奶声响。吃的心满意足之后,又重新开始睡觉。

    方鹃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一个铡出生不久的婴儿,虽然长得并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样白白胖胖,皮肤光亮,但看着他那种吃奶时的搞笑样,她顿时有了种想向前去抱下他的冲动,但她还是约束着自己,远远地站着看一会儿吧,免得丁爱君又会说些什么,她可不希望在方家这种大喜的日子里,因为她的某个动种让大家心情不爽。她笑咪咪地看着侄子睡觉、吃奶、睡觉,之后,给躺在床上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丁爱君说了两句道喜的话,便退出了她的房间,来到了客厅。

    此时,家里的兄弟还有方鹃的父亲都已经起来,用过早饭准备出地去收割田里的双季稻。方鹃准备陪着母亲说会儿话,她出来时已经跟她男人交待过了,她吃过中午饭后再往回赶。

    家里的男劳动力都去地里了,只留下方鹃跟她母亲一起收拾着早饭过后的碗筷,以及地上的垃圾。

    “鹃呀,你肚子里现在怎么样了?”母亲往丁爱君那边的房间看了一眼后,轻声地问起帮她一起打扫卫生的女儿。在农村里结婚后便开始怀上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程序,现在自己的儿媳妇都已经给方家生下了个小子了,可女儿的肚子依然是刚嫁出动时的那样平坦。所以,她虽然问的是“肚子有没有孩子”,其实是想问“你的肚子里为什么没有孩子呢?”

    “……..”方鹃听到了母亲的问话,却用无声来回应。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肚子不就说明了一切嘛。

    “按理说也应该怀上了,你们俩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母亲终于说出了大家都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可以生也应该生的两个年轻人,却没有生孩子,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不会生,而不会生的原因自然是“有问题”。

    “妈,你说什么呢?”方鹃说这句时心里已经有了哭声。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他们俩有什么问题,能吃会睡觉也会到地里做活,都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不爽的地儿,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趴到自己的身上来一次,有时甚至在晚上和凌晨时分会来两次,第二天地里做事时依然是壮如牛,她不相信他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她自己,身体没有感觉不对劲的地儿,除了他每次爽死时自己好像并未尽兴外,也没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对劲呀。可是,肚子没有怀上孩子就是天大的证据,证明了他俩不会生孩子,不会孩子的男人和女人,在农村里就被称之为“有问题”。

    ………

    跟自己的兄弟和父母亲吃过中饭,方鹃便起身要回丁家了。从自家院子里出来,沿着当初出嫁时的那条“基根路”一直往前走。路两边依然种着那些她熟悉的庄稼,虽然没有了春天时的那种万物复苏时的生机盎然,不是田间地头的绿色庄稼便是百花争艳时的那种姹紫嫣红,山坡处池塘边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这些都是她们这些小女孩时的最爱。现在已是入秋,曾经的那些绿色和花花草草均已消失的无影踪,只有整片的金黄,小麦是金黄油菜也是金黄,还有即将要收割入仓的双季稻也是片片金黄,倒是一派丰收的景象,这也是农民们最喜欢的季节,忙累了大半年后有了填饱肚子的食物。

    虽然景象并没有改变太多,可嫁出去不到一年的方鹃此时的心情,完全没有了往日在家里做姑娘时的那份轻松。曾经的她,不论在家里秋收农忙时有多么的累,都是乐呵呵,因为内心是快乐的。她有爱着她的兄弟、母亲还有那年迈的爷爷,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份她愿意为之牺牲一切的朦胧爱情,便是那位帮着她赶猪进她家猪圈的方国胜,虽然表面上没有那种明确,可他们俩的内心深处都留给对方的位置,只是时晨未到而已。

    可是现在已成为丁建天女人的方鹃,刚刚嫁去时确实心有不甘,可在那个连县城都不曾去过的方鹃看来,只有认命的份,农村里哪个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她的奶奶,她的母亲都一样,与一个男人过着过着便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会想这想那了。所以,过了这不到一年的时间,没有太习惯但心也慢慢静下来,她要像自己的奶奶、母亲那般,跟着自己的男人好好地过,把老人送终拉扯大孩子,何况感觉丁建天这个男人对自己还不懒。所以,她准备好了做母亲,之后还要做奶奶,甚至是太奶奶。

    农田经过春天时农民的辛勤播种,经过夏天的疯长,到了秋天便是收获的时节,如此,冬天大雪飞飘的时候,一家老少就可以烤着“火篮”一边吃着用地里种起来的粮食做的各式食品,过着心里暖和的大年三十。方鹃看着地里的那片片金黄,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摸了下自己平坦但有温柔感的肚子,那富有年轻精力充沛的“田地”,为何就长不出金黄的庄稼呢?他们不谓不努力播种,可就是不见胎儿的影子。

    还在丁爱君怀胎约7个月时,她有次回娘家看到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她,她头一次感觉女人怀胎的身体完全走样,全身都是肉嘟嘟的感觉,尤其是原本就肥的她,让她有了一种丑死了的恶心。但即使是有了恶心的感觉,她还是希望自己也像丁爱君那般丑陋,哪怕是世界上最难看的孕妇也无所谓,可老天爷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她用力地拍打了一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肚子,嘴巴向着前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之后加快脚步向丁家走去,她很害怕自家村子里的熟人遇见,受不了他们那种莫名的目光。

    寒气逼人的冬天如期而至,片片雪花落下,它们占据了村子里的房子、树木以及人们走的路,也盖住了女人们每天要去洗衣服的池塘。大家都穿上了一年里最厚重的棉衣棉裤,男人们出门时都习惯性地把两只手互相伸进衣袖里,嘴里吐出来的全是白色雾气,要是谁在村子里走上一段路,雪花便无孔不入般地粘到他的胡子上、眉毛上,以及头发上,今年的冬天实在要比往年来得更冷些。不过,方家村里的男男女女是愿意接纳这种老天爷恩宠的,因为寒冬腊月下雪下得大,把地里的害虫统统杀光,来年的收成会更好,“瑞雪兆丰年”说的便是这意思。

    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下面,隐藏着方家村来年的希望,可方鹃的希望在哪里呢?它不在她那平坦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