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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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门(三)

(三)偶遇

    话说丁建天从方家出来,顺着村子里的那条唯一可以推单轮车的道,一直往前走着。村子不大,大家自然都知道他是方鹃的男人,今天回门到了老丈人家做客,因此,除了小孩子们自个玩着外,男男女女的村里人见了他,便都会跟他打个招呼,如是男人,丁建天定会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包“大前门”,给他们分上一根抽抽,顺手还给人家点上火,看着年纪比自己大的便称叔,小的就叫老弟。村子里人都说方家这个女婿还不赖,知大小懂人情事故,会做人。只是,偶尔有几个多舌头的女人,会在丁建天走过去后,窃窃私语道:“人是好,可惜了方鹃这姑娘这么年轻,嫁了个这么大年纪的。”

    丁建天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背着双手向村外走去,他想到村后头的山坡上看看地里的庄稼,看看别人家的小麦、油菜长得跟他们村子里的如何,如果正好有人在地里做事,还可以扯上几句,聊聊明年的收成。再有,也可以站在高度府视下这个比他们村大的村子,到底长成啥样儿,看够了后就往回走到丈母娘家吃中午饭,今天他特意带来了一瓶好酒,跟老丈人好好地喝上几口。他能娶成他家姑娘,老丈人做了很大的努力,称今天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要好好地向老丈人表示表示。

    他在路过的一片油菜地的田埂时,看见长着一根肥肥的野草像狗尾巴那种,伸手把它拦腰折断,用那折断的那端慢慢地放进自己的耳朵,分要掏几下已经好久没有修理过的耳朵屎了。当草的茎慢慢的沿着他的耳壁进入最深处时,他便轻手地扭动那根断草,让它磨擦着耳朵的四壁,发出沙沙声舒服极了。掏完了两只耳朵,就把那段截掏耳屎的草要折断扔到地上,余下的不长的草根就咬在嘴巴里,一边哼着“哼哼唧唧”一边左顾右盼地走着。

    走了近半个小时,丁建天来到一处小山坡的顶部,基本上可以完全看见方家村子的整个面貌了。他双手叉着那没有多少肥肉的腰,嘴里的那要野草依就还在,站在上面环顾四周,满山坡不是小麦便是油菜(江南的农村里此时只有这两种家作物好种),在这人多地少的丘陵地区,被勤劳的村民收拾的格外有精神,根根迎风招展。基本上没有一根杂草与庄稼争土地以及家家肥,过年前的最后一次肥已经用猪圈或牛圈里的粪施过,微风一吹便能闻到庄稼人才认为是好闻味道的牲畜粪便味。在各个小山坡之间,夹杂着像豆腐干似的水田,它们可是农村里主要口粮的来源地,一年播种两季的水稻,不过,此时并非是水稻存活的季节,因此,田里也是种着不是小麦就是油菜。

    当他再往底下看时,便见到了村子里的家家户户的房子。有些是原来解放前地主老财家盖的青砖灰瓦带天井的房子,有好几进呢!只是解放后被分到不同的人家,每家间新砌上一堵墙作为两家的分界线。当然大部分的房子是解放后建的土胚房,就是那种用搅拌成半湿的黄土加入稻草,一层一层向上垒墙的房子,建成后的房子,外面还裸露着那粗糙的黄土和根根稻草。房子里面,如果遇上条件好点的人家,便会用石灰涂抹上一层成白色,显得干净,但大多数人家里,建好房子已经倾其家里所有了,哪里来的余钱去装扮那墙?自然也是跟房子外面的墙如出一则,黄土和稻草裸露在外面。此时,多数的房子都在向外冒出袅袅青烟,是做中午饭的时候了。

    大约在他前方500米处的一块小麦田里,一位汉子正在弯腰做着什么。丁建天便想走前去看看,顺便跟他唠唠。

    “我说兄弟,你家小麦长得不错呀!”丁建天在离那位汉子大概不到100米的地方,放开大嗓子对着他喊道。那位汉子听到好似有人在背后跟他打招呼,原本弯着的腰直了起来,用手遮挡住妨碍他观察的丝丝阳光。“诶,停下来抽根烟吧!”丁建天不自觉地又去他的裤子口袋里掏那包“大前门”,准备用它来拉近与这位不相识汉子的关系。

    丁建天走近那名汉子,递上一根烟并帮他点上,自己也来一根放在嘴巴里,但没有点着。汉子认得他是方家女婿,虽然那天他没有去喝喜酒,但他还是在不让人轻易看到的人群里看了方鹃那天出嫁的流程,自然也看到了这位个子还算不矮的男人。汉子把他做事的锄头倒来横着放在田埂上,招呼着丁建天坐下,两个男人就这样一边抽着烟,一边聊起了天。

    “你是方鹃男人?”汉子抬头向着天上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后,不紧不慢地对着丁建天问道。那出来的烟成一个个的烟圈,由大到小然后渐渐消散,漂亮极了。“是的是的,我叫丁建天,今天不是回门到老丈人家嘛!老弟,你是哪家的?你的小麦种的不懒呀!”丁建天听到汉子愿意跟他扯谈,便更加热情地向那位汉子问道。“我叫方国胜,是方鹃的本家,说起来我爷爷与方鹃她爷爷还是堂兄弟呢!”那位汉子又缓慢地吐出好几个烟圈,说完后,好似若有所思的样子。“是这样,看来我们还是亲戚呀!”丁建天还是那样乐于与人交谈。

    “看这小麦的长势,你种地的水平不一般呀,说说有什么好办法?”丁建天故意找了个话题。“长得好有什么屁用,一年到头来还不是吃不饱。”那位汉子似乎有点生气,甚至有点愤怒的表情,着实让丁建天吃惊不小。虽然农村人怨天怨地的气话也时常会吐出嘴,但一般都是很相熟的人之间才会有,眼前的这位汉子与他丁建天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交则已,如何也这般生气?丁建天想不明白。“哪里哪里,有办法让庄稼长得好,自然会比别人家多出些粮。”丁建天试着安慰下眼前这位大约比自己小上10来岁的年轻汉子。之后,是好长一阵子的沉默。

    “你们那村子怎么样,肚子能饱不?”一阵沉默之后,那位火气很大的年轻汉子主动向丁建天提问道。“凑和着吧,我们那儿地比你们还少,再有本事也不能让地里长出更多的粮食。”丁建天一脸的无奈道。“真他妈的窝气,有使不完的力气却不能让全家人吃饱肚子,这是什么世道呢!”方国胜狠狠地吸着烟屁股,把最后一口烟吸完,之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烟头扔向远远的地里。“我听一位远房亲戚讲,他常常在农闲的时候去他家附近的县城里做点小事,收入还不错至少比种地强。”丁建天轻声跟方国胜说着。“我好像也听说过有这种事,真想这种好事情轮到我的头上呀,不然我这年纪轻轻的百八十斤的身体都浪废了。”“我也这么想。”丁建天也附和着。

    正当两人不咸不淡地扯着,天好像一下子黑了下来,看着有可能下雨的感觉。方国胜便起身对丁建天道:“看样子可能要下雨,咱们回吧,也该吃中午饭了。”丁建天也起身,用手使劲地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顿时一片漫天灰尘。

    方国胜在前面带路,丁建天在后面跟着。

    此时的方鹃正好拿着一把伞,满山坡地寻着她家的丁建天。

    远远地,方鹃看到了前方山坡处有两个人朝着她的方向走下来,前面那位看不清楚脸,但从走路的姿势来看,眼熟的很就是想不起是哪位,跟在他后面的那位从穿的衣服就知道是她家里的那位,不知道怎么地,他就跟村子里哪位混熟了!方鹃用双手围成一个喇叭状,对着她家男人的方向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但他们丝毫没有听到她的叫喊,依然低着头看着路聊着感兴趣的话题。想想自己就不要白费力气去折磨喉咙了,方鹃便站在原地等他们的到来。

    走得离方鹃只有不到50米的距离,走在前头的方国胜才发觉前面站着一个人。抬头看见了方鹃,他一脸的意外。跟在后面的男人见方国胜停下来不走了,还感觉到奇怪呢,但当他抬头看见他家女人时,便露出一脸的高兴。他张嘴就道:“鹃,你怎么来了?”四目相对的方鹃和方国胜都被丁建天的问话,惊醒了过来,方国胜敢忙把目光从方鹃身上移开,方鹃结巴地回道:“我看天黑下来可能要下雨,是出来给你送雨伞的。”方鹃把目光放到了后面的丁建国的身上。

    “老弟,这是我媳妇,你们应该早就认识的哦!”丁建天扯了下前面方国胜的衣袖,找了共同的话题。“嗯。”方国胜没有转身,只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了一声。他不敢转向丁建天,面对面地跟他说话,怕他看出他的窘样。

    “要不你们先回吧,我顺道去那边的地里看一下再回。”方国胜用手指了指他左边方向,跟丁建天说道。他不是真的想去看什么自家地里的庄稼,只是想尽快地逃离这一让他不愿多忍受哪怕多一秒的场合,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坐一回,或是捶胸顿足了大哭一场。“老弟,那我就跟我媳妇先回去了,你忙吧!”丁建国绕过前面的方国胜,来到了方鹃面前,自然地拉上她那只没有拿伞的胳膊,准备一道回到老丈家,跟老丈人好好地喝上几杯。

    方鹃借口田埂太窄,两个人走着一方便,她在前面带路,让丁建天在后面跟着。方国胜看了他们两眼,用力擤了下鼻子,把擤出粘在右手上的鼻涕使劲地向方鹃走去的方向甩出,心存怨恨似地向左边的田埂走去。

    走在前面的方鹃一眼都不敢往后看,生怕丁建天会察觉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