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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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再无话,两人仍像往常那样相拥着入眠,只是胸腔内的碰撞再不平和。(

第二天清晨,吴邪趁着天还没亮透就匆匆去了早市。他走以后,张起灵不久也起身,在衣柜前认真翻找了一遍,穿上了那件藏青色短衫。

这件新衣,吴邪送给自己后一直不曾穿过。之前一直没机会穿,也不觉得,总以为时间还多。而今穿上,才终于发现时不己待。

不是不后悔的。早知道,应该更珍惜时日一些。坐在空空荡荡的床畔,他想起那些盖在一床被子下的交谈,吴邪咬字温和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旋——

…小哥平常都是去食堂么,忙的时候会不会对付着不认真吃饭?

家乡的口味是怎么样的呢?等有机会做你喜欢的菜……

…话说回来,小哥,你为什么会选他当导师呢?总觉得你们的性格……

回忆中那双不断眨着的眼睛,咫尺间仿佛可以触碰心底。张起灵的手指缓缓贴近床榻上的一双枕头,忆起当时最后一个问题自己并没有回答。(

他最终没有向吴邪提及任何当时的情况,心下想着哪里由他选,分明是老头子选择了自己,之后就一直跟着学了下去。

就像蒲公英,被随意的风留在哪里,就是哪里了。

直到这次出门写生,他的态度才有所改变。自从吴邪的身影于眼前出现,回忆中似乎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柔和的影调。而今自己终于因那温度想要留驻此地,变了向的风却又要将他带走。

指尖终于从枕巾上的温存上离开。张起灵收回手,起身离开了里屋。

堂屋的座椅间,黑眼镜显然已经恭候多时。

见张起灵出了门走过来,他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着,漫不经心抬手打了个招呼:「哟,哑巴…小家伙呢?」

张起灵看看他的神情,知道是吴邪出门后他才过来的,于是摇摇头。

黑眼镜也不多问,搁下茶杯,起身凑过去塞了张纸条在他手里:「把上面的要点仔细瞧瞧,应该能给你的审核增些筹码。(

他心里清楚,对方虽然私底下做了很多工作,但由于公开的审核制度,重头戏仍然是张起灵的。而且有画廊和老头子一同作保,那些人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给自己院系内大有前途的毕学生乱扣帽子。不过他们还是得谨慎,虽然事情还得上报审评,但起码眼前这一环节,没必要再出任何岔子了。

张起灵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于是点点头,看了眼后认真收了起来。

黑眼镜看着他将字条收进短衫的怀兜里:「你什么时候回去,老头子已经快坐不住了。」距离院系审核的启动没几天了。

张起灵下意识地扫了眼里屋的方向:「很快。」这些天自己一直没有接到过老头子的任何电话,甚至是一条催促的信息,他很感激。而接下来,他知道自己该去完成必须要完成的步骤了。

黑眼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窗户上的纸洞还空空地戳在那里。

两人陷入沉默。

黑眼镜停了片刻,撂了句「衣服不错」,再没说什么,拍拍对方的肩离开了。(

临抬步出门时,他顺带抱走了倚在门框边上的警长,将小院留给了余下的人。

吴邪从集市回来的时候,张起灵正俯身在厨房的案板上仔细切面。

大概由于质地原因,张起灵切面丝的刀法并不如之前切菜般熟练,吴邪见状悄了声在他身侧探头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小哥这是要做手擀面?」

张起灵缓下刀速,点点头。

吴邪看着他手上还剩了大半的面团,笑了笑道:「用不用帮忙,我平时切面多一些。」

张起灵望了他一眼:「我来就好。」

似乎在有活要干的时候,关于身边的人的一切往往就不再那么尴尬了。吴邪在一旁灶台前放下菜篮,也准备开始收拾择菜,从张起灵手边端过水盆时顺带又看了看案上的面:「量是不是有点少,要不我再和点儿?之前看着那个哥们的饭量可不小呢。(

张起灵缓缓摇头:「他已经走了。」之前收到了黑眼镜从汽车上发来的短信,他已经坐早班车离开镇子了。

「怎么也没打声招呼……」吴邪微微有些诧异。

「他早上来过了。」

「这样啊…」吴邪知道应该是自己碰巧错过了,惋惜道:「中午本想着做蹄花捞饭呢,早晨买了好多料,可惜他没有口福了。」不过身边的这个人还能吃到就足够了,他的愿望本也不多,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能安安稳稳的,就最好不过。

而张起灵大概也正在这样想,他道:「到时我多吃点。」

吴邪不由笑起来:「好,都是你的。」

面出锅的时候,吴邪用了长条筷来往碗里揽收。

细长的面条被一缕缕从滚锅里盘进碗口间,如同被抻起又搁置的心意,裹挟盘桓间捉摸不透。

这是张起灵第一次亲手做面,不过他没提,吴邪也只当他做得少了有些手生,并不以为还有其他特别之处。

两人一人一碗,坐在桌前,面对着面。

吴邪举起筷子从桌子中央摆置的小盘间取了一点自己方才用菜丁和鲜酱配炒的浇头,搁在张起灵碗沿:「小哥趁热吃,要不迟了这酱香散了就不浓厚了。」

张起灵安静看着他的筷尖脱出自己的视线,停了少顷,才点了头垂眼开始吃。

吴邪见他利落地开动,心下也轻松了一些,重新提起筷子蘸了刚出锅的炒料往面里拌,撩开盘着的面线后热汽从中涌出,碗前一时间热香扑面。

一碗家常面,他吃得莫名急切,额上很快冒了汗,一旁始终不紧不慢的张起灵见了,信手抬起就要替他擦拭。吴邪低着头没留意到他的举动,被对方的手贴碰到额头时才恍然觉察,动作霎时滞了一下。

看到吴邪的神色,张起灵很快收回手,守在碗前,没再有其他任何举动。

明明之前已经迈过了的槛,却似乎又因了什么倒退了回去。这种局面即使他不愿看见,却也暂避免不了发生。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张起灵才终于试着打破了沉默:「面…怎么样。」他极少负责对话中的僵局,但眼下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唔,好吃…」吴邪仿佛刚刚回神,忙端起碗连汤带面吞了一口,「很筋道。」

张起灵看着眼前的人,唇角的汤汁还晶莹地映着水光,似乎在昭示着方才入口的食物真的很美味。但他清楚地知道,吴邪自己做的面才是真正的好滋味。

之前他下的那锅面,他一直记得。而那番听来的话,也放到了心间。

第一次,宁肯去偏信那些老话。也许在那时就已经想过,哪怕这一遭被拴得死死的,也是好的。于是眼下这一次,虽换了自己递出绳索,却仍是交由对方牵系着——吴邪可以弃,可以留,决定权在他。

方桌对面的人此刻无疑也已懂得了这意味。吴邪捏紧筷柄,吸了口气,认认真真一筷子一筷子将碗中的余面捞起吃下,最后将碗筷叠放好,仔细对上张起灵平视自己的双眼,试图安抚他同样难平的心绪。

「小哥你看,」他说,「面很劲道,煮这么久都没有断。再熬也不会断的。」

最后一个音落地,张起灵手中的筷子同时松了几分。眼前,所剩无几的面条清浅零落地浮在汤间。

张起灵垂眼,既然他允诺,就一定不会断。这一点他无条件地去相信。

只是谁都知道,并不是临别前一碗长长不舍的线面,就可以替换命运结束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