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
字体: 16 + -

42

清平 42. 清平 http //www.paomov.com

摇曳的树荫下,吴邪专心致志地将手中白玉般润泽的糯米一点点填入藕段中。(

此刻他正沉浸在昨夜令人不可置信的回忆中。

昨晚的一切都是他不曾预料到的。吴邪想到过自己可能会被婉拒,两人间的一切最终以沉默收场。也设想过可能张起灵会误解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只是想跟他当好兄弟。当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接受,只是无法想到一切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

然而那个吻虽然出乎意料,却也意外地顺理成章。

确实如此。吴邪细细回想。明明两人认识也并不久,可偏生没有一丝突兀的感觉。

这就是缘分吧。

不由再次想起昨晚张起灵的神情。聪慧如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不过他倒也是,也不早点行动,害得自己还费事摆了这么一出。

又是面条又是新衣的,生怕自己绊不住他吗。晨风中,吴邪不由有些坐立不安。

风伴着桂香卷过小院,丝丝清香溜进了轻曳的绿叶间,投映到地面后变得斑驳的阳光似乎都沾染了淡淡的桂花味道。

吴邪在板凳上抬头看了看天光,差不多该九点多了吧。他甩了甩指尖沾附的少许糯米,刚想着要不要去叫张起灵起床,转眼就看到某人站在井边看天。

淡淡的眸色映着安静的神情。这方小小的庭院都因这个人的存在而安宁起来。

低了低头,确认盆中的莲藕都已经被充实了起来。(

之前吴邪没有留意到院子里的情形,所以并不知道张起灵究竟在那站了多久,只道小哥学美术,喜欢观察景致也是常情,收拾起东西便招呼他去吃早点。

张起灵见吴邪已经看到自己,于是收了心神,冲洗了一把后就随着他往厨房去了。

吴邪在料理莲藕之前已经将早餐备下,一直放在厨房里暖着,张起灵现下过来正好吃个温乎。

昨夜八仙桌已被抬回了厨房,吴邪将白粥和自制的小菜从灶间取出端到桌上。两人并肩围着桌沿坐好,安静地喝起粥。

「抱歉。」沉默了一会儿,张起灵开口道,「让你等了。」

「没…没事。」吴邪正咽粥,闻言忙解释,「我本来吃早饭就不算早。倒是小哥,昨晚休息得还好吧?」

张起灵点点头。昨晚他睡在堂屋,床虽然是从前的旧床,躺起来却也舒适,所以他才能一觉睡到这么晚。

两人一问一答后又安静了下来。相对无言喝了半晌粥,吴邪才再次开口:「小哥今天有什么打算?」

张起灵想了下,答道:「今天队伍要返校,上午先去看看,晚点回来吃午饭。」

「好。」吴邪记起昨天张起灵跟自己提过这件事,心说终究是来不及再好好款待一番这群远道而来的学生们了。虽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却仍然没能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

这样想来需要筹备的午饭会有所减量,也就不必准备那么久了,吴邪想了想于是问:「小哥想吃什么,我去集市上买点。」他心下想着,既然那群学生吃不到了,就都补给眼前的这个人吧。

幸好他还在。

「都好。」张起灵认真想了想道。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可以用什么言辞答复吴邪。

吴邪刚好将最后一口粥喝完,垂头放下碗,顿了片刻抬眼笑了。

他点点头,不再多问。

张起灵出门后,吴邪独自在院子里收拾了一会儿菜料。弄得七七八八后,吴小贩忽然想起来一茬,将案板旁的莲藕放进锅里摆上灶后,赶忙洗了洗手揣起钱兜子便出了门。

拐过两个巷口,吴邪在一家竹器店前停了下来。这是家老铺子,在镇上开了有几十年了,也捎带着卖木料类的杂器,质量有口皆碑。

长椅和搓板本来吴邪想着昨日就去添置,然而和胖子交谈后临时起意去裁了件衣服,因此买杂物的事情就推到了今天。

吴邪家中家具本就不多,这两天几人吃饭时都是拿板凳顶的椅子。再者吴邪觉得张起灵时常得进行创作,置办些便利的物什搁放颜料画板之类的也是必要。搓板也用了多年,早已有了裂痕,前几日洗单布衫时衣料都被刮出了点线头,他正琢磨着顺便来置换块新的。

吴邪在铺子里四下踱了几圈,看了半天后挑了一对竹椅和一块硬木搓板,三言两语跟老板敲定了价钱。(

待吴邪和新置办的家具一同抵达巷口时,胖子已经在院门口候了半天了,大老远一看见吴邪过来就嚷嚷个不停:「天真你跑哪儿去了?害得胖爷好等。」

吴邪从帮忙送货的人手里接过了另一把椅子和搓板,再次谢过后拽着东西向自家院子挪去。蹲在门前的胖子几步走过来替他扛过一把椅子,又将搓板揽了过来,眼瞅着送货的哥们走出巷子,才对着吴邪道:「这大上午的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在家?看来昨晚折腾得不够欢实啊。」

吴邪拎过手里的竹椅虚撞了他一下:「满脑子净装些没用的,你丫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先别忙挤兑我,先说说你这都买了些什么吧。」胖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特别适合用来硌人的竹条子和硬木板,目光贼亮。

「你自己不是有眼睛么。」吴邪一脸鄙视,「不就些日常用的杂器。」

「天真,看不出你家家风甚严呐。」胖子一脸严肃,盯着手里的家伙什儿道,「得,就这阵容,再加个针毡就一条龙了。」

「别瞎扯。」明白过来的吴小贩第一时间反驳,「不是你想的那样。」

「天真你就别狡辩了。张小哥真是好苦的命,摊上这么位难伺候的主儿。看看,一个没伺候好这就要上刑具了。」胖子扼腕。

「去你的,天天都想什么呢你。」吴邪已经开了院门,正往院里搬椅子,「别瞎猜,我和小哥没什么。」

随手放下椅子后,他想了想又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总之目前还没有实质性进展。(

「还没实质性的进展的意思是…」下一刻胖子就反应了过来,「天真,你们俩过家家酒呢?」

「什么叫过家家酒,过日子还不就那么回事。小哥睡堂屋我睡里屋,有什么不妥吗。」毫无自觉的某人继续道。

「没有不妥就是最大的不妥!」狗头胖军师替当局者迷的吴小贩抓了抓重点,「再说了,这不是刚刚天真你自己抱怨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解释颇有些像某种不可多说的抱怨,顿时哭笑不得,「我只是跟你解释下,还不是因为你刚才胡说…」

「反正迟早都要睡到一起的,就甭装腔作势了。」胖子拍了拍吴邪的肩膀,打断他,「都这时候了,拿乔给谁看呐。」

「你…就算…」吴邪实在说不下去,「反正你丫别打听也别惦记,就算有情况我也不可能告诉你。非礼勿听,懂吗?」

「懂,必须懂。」胖子看着吴邪有些涨红的脸色笑得猥琐,「不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让动吗,真当胖爷没文化啊?听胖爷给你翻译翻译,保证高端大气上档次。」

说着月半同志清了清嗓子,方继续道:「据胖爷的妙悟,这是孔老夫子在向我们传授搞对象时的破冰之法。他老人家时刻教导我们:非礼对方时千万不要去看人家,以免人家害羞;不要去听对方哼哼,以免心绪过于躁动;自己也别乱哼哼,以免对方心烦意乱;最后摁住对方不让对方乱动,就成了。」

「老实说,我觉得这法子真挺适合你们俩用的。」一通厥词放完,胖子还不忘作认真思索状补充了一句。

「你他娘这都什么跟什么!」听罢如此谬论,饶是吴小贩心气再好也忍不住爆粗了。他娘的有这么歪曲人家意思的吗!

「诶天真你别急啊,胖爷不过就是知会你个法子而已,至于用不用的咱可以再从长计议嘛。」胖子见吴邪要恼,忙圆了一下,「你的心情组织上能够理解,你们这才刚开始谈,确实也不急着直入正题,先腻歪腻歪再说。」

「组织个屁。」某奸商的心情很狂野,「你丫哪来的组织?街道办王婶看在你是本家的份上拉你入党那么多次了,你哪次不是打个哈哈就过。还组织,就您这年纪,早自动退团了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番刺激之下,吴小贩的兔爷(没别的意思>。<)风范一览无余。

「小吴同志,你可别看不起人。胖爷虽说入党不积极,但觉悟还是很高的,否则怎么能跟天真你这样的出水芙蓉弱冠人混成忘年交呢。」胖子一边辩驳着,一边还飞了一眼过去。

吴邪看着胖子夸张的表情不禁一阵恶寒,心下却也知道胖子平日里嘴上就没个遮拦,遇事不埋汰埋汰自己寻个乐子也就不是他王胖子了,于是又顶了几句回去后也就作罢,转而问起胖子今日的菜价来。

提起这茬,胖子不由边回忆着早前从批发商那得来的报价边感叹:「这年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小本买卖糊口都难。照这个状况下去,胖爷这辈子也别指望能去云彩家下聘了。」

「云彩家里还是不松口吗?」吴邪闻言不由有些担心,胖子这都已经陷了四五年了,云彩都二十一了。小镇上过了三十还不结婚的男人太少,再这样下去少不得会惹人闲话。更重要的是,法定婚龄一过,云彩家里只怕更会催她嫁人了。

胖子摊着手坐在竹椅上,眼睛似乎直视前方,目光却不知落在哪里:「还是不够。把胖爷那些宝贝疙瘩都当了也不够。」

这样的故事中,不够的从来不会是情。这样的际遇里,人心似乎看不到底。

吴邪不知该如何开解,想了想道:「之前接小哥他们队伍的订餐时,咱俩七三开的,那时没说你还得给我顶班。后来又在你那多折腾了几趟,我琢磨着…要不咱对半吧。」

「行了天真,胖爷还不至于的,再说也不差你那点儿零头。」胖子咧嘴笑了下,「便是胖爷讨不上媳妇儿了,你们俩那交杯盏迟早也还是吃得上的。看在你家张小哥才进门的份上今次就不盘剥你了,你快自己留着点好好过日子吧。」

说到过日子,吴邪不由想起一茬,也正好借机转移下话题:「胖子,你说小哥从前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画画嘛,要么蹲画室,要么就出去写个生到处走呗。」胖子面对这忽然被抛向自己的问题挠挠头,「他没跟你提过?」

「小哥只说他出去得挺多的。」吴邪淡道。他知道奔波不会只是因为写生的需要。

「这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胖子听出他语气的转变,「不过你放心,你家小哥在外面应该比你强多了。」

吴邪点点头。

关于张起灵的生活,吴邪最初有过很多美好的揣测。但后来清醒过来的他渐渐觉得一切必不会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策杖于山林,扁舟于江湖。曾经吴邪以为,像张起灵这样脾性又时常远游的人过得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而像自己这样满身尘灰的人,根本无法企及。

在接触益深之后,他愈发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霜,渐渐破获那些隐忍与无奈。熟悉的神情让他想将那些尘与霜一并拂去。

吴邪决意,如果有机会,自己会同他一起用足迹丈量这天下,完满那些曾经形单影只的旅程。

有同路人相伴,浪迹天涯时哪怕穷途末路也是幸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