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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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七少爷的剑

    自西晋八王之乱以来,游牧部族趁势而起,各地军阀相互厮杀吞并,以至于北方诸国政权更迭,当真应了那一句皇帝轮流做的戏言。此时的南方却是另一番昌盛浮华的景象,自诩风流的晋人已经渐渐忘了北方。

    建康这座孙吴旧都,同样也是如今晋国中枢的名城依然繁荣祥和,它还在坚守着汉家文明最后的骄傲。

    阳春三月的建康城花红柳绿,内城坊市间人来人往。历史画卷徐徐展开,但见达官名士放浪形骸,士子书生谈玄论道,游侠泼皮斗智斗勇。便是待嫁闺中的妙龄小娘与那知情识趣的妇人也手捧鲜花瓜果行于闹市之中,只待投之于潘郞车驾,亦或者看杀风采卫郎。

    一行身着士族儒袍的人走进了一家酒楼,落在最后的人特意抬头看了一眼,但见牌匾上书有“兰亭”二字。

    酒楼内摆放了不少低矮长桌,若是观察细致些便会发现,长桌下除了蒲垫,还放有些许小巧精致的胡凳。四周墙壁上几幅水墨字画肆意飞扬,均是当时名家于兰亭雅集所作。

    “上些个招牌菜,拿几个木桶多盛些米饭。”一行人中间为首那位开口道。

    “好嘞,几位客官还需不需要再来些酒水?本店有上好的……”一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忙上前招呼。

    “不用,还有鱼也少上些。”这时几人中有人打断了小厮的话。

    边上其余客人不禁侧目,小声言语些“到酒楼不吃酒”之类的话。

    “小兄弟不爱吃鱼?”临近一桌有人开口道。这人是个精壮汉子,作一身胡人打扮。

    如今世道纷乱,礼教不兴,汉人穿胡服渐渐成风,在座众人倒也习以为常,便是最古板的卫道士也只能羞于为伍,而不好喊打喊杀。

    “你要是天天吃鱼,你也会吐。”不爱吃鱼的人回了一句,从模样到声音确实是个翩翩少年郎。

    “那俺顿顿吃肉,一顿不吃照样难受得要命。”胡人打扮的汉子笑道。

    “喜欢吃肉的人定然也喜欢喝酒。”那小兄弟随口道。

    “那是自然,瞧不见俺桌前的酒?这里的酒具的确小了些,不过饭可以不吃,酒却不能不喝。”那汉子摊了摊手道。

    那小兄弟侧目望去,果见对方三人中只有那开口的汉子面前有酒。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眼其余二人,那胡服汉子与一名嘴角有痣的黑衣男子同坐,对坐的是个白衣女子,倒是只能看到背影。

    那小厮见这小兄弟与一行人其他几人落坐,忙朝着柜上记账那人跑去,大概是告知食客需求,顺带着闲聊牢骚几句打发时间。

    “道尽天下风流事,江左才情属第一。上回说道王右军书法之妙冠绝江左,却不知在座各位又可否知晓这剑,笛,画的品首?”突听一声惊堂木响,却是二楼有一靠说书营生的年迈老者。

    “看几位面生,可能有所不知,其他酒楼的评讲无非谈些春秋乱战,亦或者凤求凰那等才子佳人的故事,我们兰亭居这位先生却是最喜品谈我江左的风流韵事。”那小厮不知何时带着几位上菜的伙计走了过来,显然对自己是江左人颇为自豪。

    这时那老先生又道:“文品今日且不言,诸位听老朽说道说道这武品如何?”那老先生拿起茶杯掖了掖杯盖,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在下认为虞家虞剑康,当属中上品之列。”

    “打打杀杀,有辱斯文。”

    “鄙人推崇恒家,恒大将军带兵遣将,前段时间更是剿灭成汉之乱,听闻其常怀北伐之志,如此豪杰当得上上品。”

    众人热乎起来便信口胡吹,其中自然不乏插科打诨者。

    那评品老先生端起茶杯浅尝辄止,见堂下气氛烘托起来,笑了笑又一拍惊堂木。

    “话说一年多前,赤壁渡口常有鬼哭之声,原本在那讨生活的渔家大多消失了。”老先生话音刚落,便听堂下有人道:“赤壁那里以前是战场,当年死了很多人哩。”

    “对,我也听说过此事,好像是那些死去将士的鬼魂在作怪。”

    “鬼魂,是了,听老一辈讲,那些将士多半是被淹死烧死的,应该有很大的怨气。”

    老先生待堂下稍静,便缓缓道:“永和七年三月十七,陈郡谢家的七少爷从赤壁渡口前往冀州探望谢尚将军,那谢家七郎到达渡口便打算找一户船上人家歇脚,这才发现这一桩灭门惨案。

    你们猜怎么着,这户船家一十二口人的尸首身上竟无丝毫致命的伤痕。根据传出来的消息,这伙人死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这才没有做出丝毫挣扎的举动。

    老朽作为半个读书人,也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如此古怪的事居然发生了,便由不得人不信了。”

    堂下的人已经停杯顿箸。

    不爱吃鱼的少年正听的入神,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三叔,我记得去年谢世兄特意到家里拜访过。”

    被他唤作三叔的中年人温和的笑了笑,开口道:“谢七郎的人是上品,谢七郎的剑也算上品。”

    一行中已有三名年轻人脸色难堪了,自家长辈当着自己的面夸赞别人家的同龄人,总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不爱吃鱼的少年倒是不以为意,以手托腮盯着自家三叔。

    “无非是中毒而死罢了,这点雕虫小技岂能瞒过我陆家。”接口的人面相古板肃穆,乃是陆门草庐的陆六先生,单从面相上看倒是不及陆三先生风度翩翩。

    说书先生的声音又传来:“赤壁江堤下,谢七郎孤身潜入水中,仅靠一根芦苇秆喘息,终于发现了水下密道!那一战,一十二名帆贼好手,全部命丧谢七郎剑下。啧啧,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一干帆贼人数虽占优势,却也不是谢七郎的对手,剑气纵横间便杀得众匪逃之夭夭,谢七郎狂奔十里有余,终将这伙贼人斩杀殆尽,滔滔江水只堪冲洗掌中三尺剑而已。”

    说书先生说得唾液横飞,恨不得身临其境,堂下众人也均是心驰神往。

    陆三先生笑道:“谢七郎的剑足有四尺。”

    一向严肃的陆六先生见门下弟子脸色愈发难看,沉声道:“你们大可不必如此,谢七郎剑法虽然不差,却绝不可能独自杀尽一十二名江湖好手。不过他年纪轻轻却不自傲冲动,反而能在察觉不妥处之后及时找我陆家帮忙。最重要的是那户船家均是是素不相识之人,他还能想着安排水葬好让他们得以安息,陆门草庐虽然没有救世济民的规矩,却也该行端身正。”

    一干陆家子弟听了默不作声,也不知各自想些什么。

    “你们说,是这谢家七少爷的剑快,还是我的拳脚快?”胡服汉子绝不是在调笑,做他们这一行的绝不能小看任何对手。

    所以同坐的黑衣男子顿了一下开口道:“你们可知这谢家七少爷的路数?”

    路数便是师承派别的意思,江湖中人的行话。

    白衣女子淡淡道:“除了陈郡谢氏的家传绝学外,谢七郎还曾寄宿于会稽王家三年有余。”

    黑衣男子道:“会稽王家最有名的便是王羲之的书法,有趣。”他不觉得奇怪,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爱好,他不认为这便是附庸风雅,况且陈郡谢氏也是诗礼传家的大族。

    胡服汉子挠了挠头继续喝酒。

    白衣女子道:“你若是知道王羲之的书法师承何人,必然不会觉得有趣。”

    黑衣男子果然问了,他同样是对这些风雅事物感兴趣的人。

    “哦?”

    白衣女子缓缓吐出三个字:“卫夫人。”

    胡服汉子觉得晋人的酒具实在太过小气,他已经开始整壶灌了,随后搭腔道:“女人,漂不漂亮?”

    黑衣男子果然不觉得有趣了,但他还是先回答了胡服汉子的话:“也许年轻的时候很美,听说卫夫人的书法又师承钟繇。”

    胡服汉子小心瞥了眼白衣女子:“那还是年轻的小娘好,老了有甚意思。”

    其余二人也不理会他,倒让胡服汉子暗暗松了口气,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于是他说了出来:“钟繇,钟会,巴蜀剑阁?”

    谢家七郎的剑法当然是非同寻常的剑法,所以他练了三年书法,便是学了三年剑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