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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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tue dec 08 15:27:01 cst 2015

    第十三章

    一早,冯宝贵就带着晓菲赶往酒店,开业的第二天,难免还沉浸在激动中。这一切新的开始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有些措手不及。同时,又是令人振奋的。他不是一个能够藏得住内心喜悦的人,所有的幸福和满足都写在了挂满笑容的憨厚的脸上。

    晓菲兴奋得一路上活蹦乱跳,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竖起大拇指夸赞:“爸爸,您真是了不起!”

    尽管,只是一个四岁孩子幼稚的赞扬,冯宝贵还是心满意足的,毕竟晓菲是他生活的全部、生命的全部,来自于最亲近的人的赞美,往往比外人的赞美更深入骨髓。尤其是作为父亲,能够在孩子的眼中和心目中树立高大的形象,多少是值得骄傲和欣慰的。

    另一边,龚燕也风风火火地拉着小明出了门,她也同样回味着昨天激动人心的场面,甚至比冯宝贵更加热烈。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能够经营自己的事业,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这会儿,她走起路来腰板都挺得直直的,雄赳赳,气昂昂,深怕破坏了自己的形象。出门前对着镜子足足照了半小时,这不是她这把年纪的人应该有的举动,可是她就那样做了,可想而知她激动而又诚惶诚恐的心情了。

    岳小明可不像晓菲那样嘴甜,能够讨大人欢心,他一副大大咧咧的“小大人”模样儿,盯着妈妈来回看,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呼:“妈……妈,今儿看您,贼别扭!”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什么?这叫保持形象!懂不?”龚燕显然不满意儿子的多嘴,忽而又觉得自己可笑,跟个孩子较什么真?嘿,他懂什么是什么?

    小明也不消停,一路上问长问短,一会儿问:“妈,是您的官儿大?还是我爸官儿大呀?”一会儿又问:“妈,您和冯叔叔这算啥公司呀?”

    龚燕懒得答理这调皮鬼,只顾拉着他朝前走,有些问题确实是连她自己也闹不明白的。小明忽然又说:“妈,您要是跟我爸一样,也自个儿开车去上班,那才气派呢!”

    龚燕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拍拍晓明的后脑勺,气恼地说:“这孩子,没完了?一会儿管住你这张臭嘴,别跟这儿丢人现眼!”

    “臭嘴?您闻闻……香着呢,还有牛奶鸡蛋的味儿!”小明扮个鬼脸,把脸凑过去。龚燕对鸡蛋反应灵敏,赶紧伸手捏住鼻子,一只手将他支得远远的,嘴里嚷嚷:“去去去……远点儿,再闹就把你送回家!”

    小明知道妈妈的这一短处,每次就用这种办法对付她。听说要把他送回家,他立马变得老实了,他可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在外面多好玩儿呀,还能够见到晓菲。打小他就是个好动的孩子,通常静静地坐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在家里来回折腾。只要不上学,家里每个房间都会被他搞得像鸡窝,龚燕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撵,他就满屋子疯跑,还洋洋得意地站在前面示威:“来呀……来呀……”

    龚燕一气之下,扔掉鸡毛掸子,摔门下楼,把他一个人反锁在家里。他就更加张狂地捣乱,床上、地下、床底下到处跳,到处钻。

    晚上岳正扬回来后,龚燕免不了一阵唠叨,岳正扬总是乐呵呵地说:“孩子嘛,好动一点儿好!这才是我岳正扬的儿子嘞!对吧?小子!”

    小明一听就乐了,一副旗开得胜的得意模样,高呼:“爸爸万岁!”纵身跃进岳正扬的怀里。岳正扬就把他高高举过头顶,陪他一起疯。龚燕气得直瞪眼,摇头骂道:“反了!这日子没法清闲了!”但事实上,她是感觉到幸福美满的。家里有这一对活宝,生活也多出许多乐趣。

    十字路口,隔着一条马路,岳小明眼尖,首先看到了冯宝贵和晓菲,他扬手大呼:“晓菲……晓菲……”

    晓菲也跳着、拍着手冲他喊:“小明……小明……”

    这俩小家伙已经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儿。即便是周末,也硬要往一块儿扎堆儿。岳小明突然挣脱了龚燕的手,朝马路对面跑去,一辆汽车飞驰而来,眼瞅着就要撞到他身上,龚燕吓得用手捂住胸口,惊呼:“小明……”

    小明还在自顾跑着,那一边,晓菲也已经被吓糟了,停止了欢快的声音,冯宝贵冲出去,一把推开了小明,自己却一头栽倒在地上,汽车“吱呀……”一声尖叫,在他身边刹住车,只差十来公分就从他的身上撵过去。小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晓菲在人行道上哭开了,嘴里大喊:“爸爸……爸爸……”

    龚燕跑过去拨开人群朝里挤,冯宝贵已经挣扎着坐起来,他被吓得不轻。那个年轻的司机颤栗着点燃一支香烟,怒气冲冲、骂骂咧咧,道:“存心吓死人咋的?想死也别拉上我陪葬啊!”

    冯宝贵连声陪不是,龚燕扶他起来,一只手拽起小明朝对面走,在司机的埋怨和诅咒声中,汽车轰起油门,飞奔而去。刚一上人行道,还没等站稳脚跟,龚燕就反手给了小明一记耳光,怒不可遏地骂道:“我叫你瞎跑……不要命了你?”

    小明惊魂未定,他傻傻地盯着龚燕,目光中充满敌意。龚燕再度抬起手,冯宝贵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嫂子,别打孩子!他已经被吓得不轻了!”晓菲也拉着龚燕的衣角,哭着说:“阿姨……您别打小明……别打他……”

    总算是一场虚惊,没闹出什么大事,经过这么一折腾,冯宝贵笔挺的西装满是灰土,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上也被蹭掉了一块儿皮;龚燕花容失色,心中窝火;两个孩子哭丧着脸。唉……这大清早的,也真够晦气的!

    到了店里,晓明和晓菲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惊恐,手拉手到处溜达。龚燕和冯宝贵躲在各自的办公室,心事重重,这样一场虚惊究竟预示着什么?

    忙碌起来很容易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正式营业的第一天,生意特别红火,才过十一点,店内就宾客满座,那种座无虚席的场面着实令冯宝贵和龚燕喜上眉梢,生意如此兴隆,是他们万万没有预料到的。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夜里收工之后,冯宝贵和龚燕盘点了当天的营业款,足有两千多块,十元的大团结足足堆了好几摞。那种兴奋和喜悦的心情就如同眼巴巴地终于盼来了过年一般喜庆。透过花花绿绿的钞票,他们仿佛看到了更加辉煌的前景。

    欧倩暂时没有去找冯宝贵,她需要平静心情。

    无论如何,她此刻都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他的,她根本就不俱备若无其事的承受力。这样的时候,她阴郁的心情很容易暴露出来。她得等到自己平静下来,才可以去见他,才可以对他说出实情。

    她是决定告诉他事实真相的,她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对他隐瞒,他必须知道真相,只是时间和场合问题。至少,她得想出一个可以令他接受,又不至于太受打击的方式。这样想着,她就早早上床睡觉,她太需要补充睡眠了。

    一天一夜,她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和元气。她必须让自己从半死亡状态中活过来。勇敢而又真实地面对生活,也几乎是在此同时,她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照顾冯宝贵和晓菲的生活,让他们真正的幸福美满!这个决定是那样决绝;那样毋庸置疑;那样不容怠慢。她带着新生活的决心渐渐进入梦乡。

    高翔凯在办公室凑合过了一夜,辗转难眠,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这些年的生活,不免心生悲凉!

    从恋爱到结婚,黄娟似乎就没正眼瞧过他。自己这毫无背景的穷酸小子攀上了她这金枝玉叶,也难怪会招来白眼儿。

    当初,他也一直认为在事业上多少能沾岳父大人一点光,而事实上那犟老头儿古板又守旧,压根儿指望不上他什么。也只有黄娟私下打着父亲的旗号托人走走后门,碍于老头儿的面子,这条路还真行得通。每次老头子都是事后方知,刚开始还大发雷霆地埋怨、指责闺女。

    黄娟毫不示弱地反驳他:“爸,您也太古板了!现如今,还有多少像您这样廉政的人?您不帮助子女也就罢了,怎么还有权利指责我们?我宁肯没有您这个做官儿的父亲!”

    老爷子被气得直哆嗦,悔过当初没有严加管教。日子长了,他退居二线了,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怎样瞎折腾。

    黄娟这些年的确在人事关系上没少帮他活动,但扪心自问,高翔凯还是对自己很自信的。这些年来,他并不是单纯地依靠关系攀升起来,更多的,他认为还是自己的勤奋和努力拼搏出来的。

    他对黄娟已经够千依百顺的,他还真想不通黄娟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资本耀武扬威。

    人就是这样奇怪,当你还爱着她的时候,咋看都顺眼;当你发觉自己已经不爱她了,再美好的记忆瞬间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咋看她都戳眼。

    这个时候,高翔凯的眼前飘动的是黄娟臃肿的体型;“母夜叉”般凶悍的嘴脸;抹得像猴屁股一般难看的脸蛋;说话凶神恶煞的口吻;走路矫揉造作的姿态……

    天啦,没有一样是好的,让他想起来就想呕吐。他终于明白,她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没有地位了,她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艺术系的系花。他们之间早已失去了爱情,婚姻也名存实亡了。

    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贤慧的女人支持,可我高翔凯咋就没有这样的福份呢?

    他的大脑里开始浮现身边的女人的身影,像电影片段那样放过去,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飘散,在大脑里过滤。一会儿是秘书小马;一会儿是营销部的小李;一会儿是公关部的小邓……

    总之,这些女人在他的眼里才真正称得上是青春如花。男人在寂寞的时候,尤其是在无所事事的状态下,是极容易浮想连篇、想入非非的。而许多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在这样的时候也变得清晰而坚定不移。

    此刻,高翔凯认为,他的生命中应该出现另一个女人,来填补他爱情的缺憾,以及内心深处的空虚、寂寞;而黄娟已经成为他急于摆脱的累赘。

    这样想着,到了这步田地,既然你黄娟撵我出门,我索性来个顺水推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彻彻底底地搬出来,反倒落个轻松。他深入地了解黄娟的德性,她是个泼辣、蛮缠的女人,想要轻松地离婚,几乎没这种可能,她会死缠烂打地耗着你,非把你折腾得蜕掉一层皮不可。

    所以,高翔凯并没有考虑离婚的问题。只是想把她搁置在一边,让她尝尝被冷落的滋味,痛痛快快地挫挫她的锐气。这也许是更加残酷、更加阴险的招数。当男人内心深处产生了报复念头的时候,心理也随之发生畸变,不可思议。高翔凯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甚至还有些自鸣得意。

    下午,他给家里拨了电话,始终没人接听,他估计黄娟出门闲逛了,她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总以在街上招摇过市为乐趣,这就是她低级庸俗的一面。也好,这是一个好时机。高翔凯兴致勃勃地开车回家,搬走了必需的用品。他不打算再回那个家,即便黄娟跪下来求他,也坚决不回去。

    夜里,黄娟回到家里,发现高翔凯像小偷一样搬走了自己物品,她恨得咬牙切齿,一口气砸光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好在孩子去了奶奶家,她不必有任何顾虑。

    她在心中诅咒:“高翔凯,看来你是跟我玩儿真格的!哼哼……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你这样的男人!当个缩头乌龟算什么?有本事跳出来,面对面跟老娘较量呀?我不把你折腾死,誓不罢休!你等着吧!”

    砸累了,摔够了,黄娟一屁股跌进沙发里,感觉前所未有的迷茫、失落、寂寞……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知道自己要强的性格没几人能够受得了,而高翔凯对她始终是百依百顺的,这也是他唯一的好处。

    而今,一切都改变了,他不再逆来顺受;不再纵容她;这对于她这个刁蛮成性的“公主”来说,无疑是重大的打击,让她有从高空中坠落的感觉,瞬间粉身碎骨,所有的骄傲顷刻之间都被人踩在了脚下,让她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其实,仔细想想,她是爱高翔凯,爱这个家的,但是虚荣心作祟,让她永远不会屈尊认输,她从来没有输过,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她一定要陪高翔凯玩儿下去,哪怕是拼了这条命!

    拎出来一瓶红酒,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她已经在受到挫败之后变得疯狂起来。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畸形的刺激感,令她的血管充盈、扩张;令她的神经兴奋。她似乎已经不认识自己,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拼命地往她的身体里钻,扰乱她的思维;牵制着她的欲望;挑逗着她的灵魂。

    一团烈火在她的体内熊熊燃烧,逐渐将她的理智化为灰烬。她提着酒瓶似哭似笑,迷离中剥光了自己的衣服,将红酒倒在身上,任由它在她裸露的身体上滑行,那种冷飕飕的感觉从肌肤表层浸入灵魂深处,她嚎啕大哭。女人,很容易在悲悯的时候丧失理智,对自己进行不可理喻的虐待……

    她发誓:我要报复……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