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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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tue dec 08 14:26:51 cst 2015

    第六十章

    武俊时刻等待着林雪的消息,自从送她去机场后,他与她彻底失去了联系,手机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最初,他认为这是正常的,可是时间长了就令人费解。一个多月过去了,林雪也不曾给他一个电话,武俊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恐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困扰着他,他时常在噩梦中惊醒,睁着大眼睛与黑暗对视。他越发思念耿嫣,留恋她的身体,她的气息。心神不定地过着没有她陪伴的日子。可是除了知道林雪是沈阳人,别的他全然不知,就算寻找也没个寻处,那就耐心地等待吧,武俊时常安慰自己:会回来的,我的耿嫣一定会回来!

    云飞一直由保姆照顾,耿嫣在身边时,还经常督促武俊逗逗孩子,他也爱屋及乌,几乎喜欢上了云飞,但自从耿嫣走后,他又再度将他遗忘,若不是听到孩子的哭声偶然间想起,他甚至忘记了他的身边还有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他看到云飞就总是感觉看到翰玫站在他的面前,所以他总是吩咐保姆把孩子抱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云飞身体很虚弱,时常发高烧,武俊除了花钱不会吝啬外,决不会给他一点点的关爱。幸亏保姆是一个较有经验的善良老人,对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否则说不定在哪天就会夭折。

    耿嫣带着宝贵在上海四处寻医的同时,不断地锻炼他的生存能力,很快,宝贵就能够只身出门采购食物,并且学会了很多东西。他对晓菲尤为喜爱,晓菲也总是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天真无邪地喊他:“爸爸……”

    每每这时,宝贵就会傻呵呵地笑,那笑容是如此幸福与满足。耿嫣也不制止,这原本就是她的用意,今后晓菲总得要人照顾,跟傻子生活在一起会很快乐,因为他思想单纯,心地善良,在单纯而洁净的环境中孩子也会快乐地成长,他们不必为今后的生活来源担忧,她留下的钱足够晓菲长大成人,再以后,就得依靠她自己的能力去拼搏了。

    陆大新对晓菲关爱有加,隔三差五就会去看望她,陪她玩乐,自从宝贵出现后,每次陆大新再去时,晓菲总是雀跃地在他身边转悠,然后咯咯笑着说:“舅舅,让爸爸一块儿玩好吗?”

    陆大新心中不悦,为了逗孩子开心,他也只得耐住性子陪个傻子玩耍,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也在慢慢变傻。

    宝贵却很快乐,每次都玩得很尽兴,这就是正常人与傻子的区别。

    临婚期日趋迫近,武俊再没有了工作的心思,他心中绝望了,耿嫣她真的不回来了吗?就这样消失无影了吗?

    他颓废地成日借酒浇愁,却还是难解心中的愁苦。那段时日,他甚至把公司、生意完全丢在一边,不理不问,好在还有陆大新替他支撑着门面,运作还算正常,并没受到什么影响。武俊甚至专程赶往沈阳,在大街小巷转悠,期待着能够出现奇迹,巧遇林雪,他心爱的耿嫣,假如真的能够相遇,这一次他要牢牢地抱住她,决不会轻易地松开。

    陆大新自然知道武俊的萎靡不振是因为妹妹林雪,看着他颓废的生活心中难受,但是他答应林雪决不告诉武俊她的行踪,在妹妹和哥们儿的情感中,他的中心偏向于亲情,尽管只是没有血缘相通的异血亲情。他想:武俊还年轻,或者经受些打击对他更有益。而妹妹却被病魔宣判了死刑,她的时间是那样的珍贵,应该好好享受快乐。但是他也清楚,要让一个生命没有希望的人坚强地面对,在痛苦中寻觅零星的快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预订的婚期终归流产了,耿嫣始终没有出现,武俊的幻想彻底破灭了。直至这时,他还固执地不肯承认他永远地失去了耿嫣。这一天,武俊喝得伶仃大醉,驾驶汽车在上海郊外的公路上飞奔,为避让迎面开来的大卡车,他猛然转动方向盘,侥幸避开了卡车,却一头撞上道旁的大树,汽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四轮朝天停下来。武俊头部受重创,当场昏迷不醒,脚被卡在车内,鲜血汇集成一条细细的支流,从车上流到地上,延伸至远方。

    经过医院专家全力以赴地抢救,武俊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一条腿,这样的事实是残酷的,武俊在生理和心理双重的摧残下变得更加颓废,甚至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在他看来,失去了一条腿,加上失去耿嫣,他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再有钱又有什么用?从此花儿不会再为他开放,阳光也不会普照他的世界。

    耿嫣获知武俊出事的消息,痛苦不堪,她违心地没有去探望他,届时,她已病入膏肓,她实在怕面对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她也不会有勇气亲自告诉武俊:其实她就是耿嫣,她一直深爱着他,不曾淡化……

    耿嫣不愿意在晓菲的身边离开人世,她怕吓着孩子。她暗中在离上海不远的常州市购买了一套商品房,瞒着陆大新搬迁到新家,她拜托何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忙照顾晓菲和宝贵,待确定宝贵可以照顾自己和晓菲之后才离开。一切安排妥当后,耿嫣已精疲力尽,她把宝贵叫到身边,把存折和日记交给他,耐心地说:“宝贵,我得出远门,很远、很远……可能很久回不来,你把这些东西收好。这些钱足够你跟晓菲生活,好好照顾孩子,这个本子在她大学毕业以前绝对不能让她看到!”

    宝贵似懂非懂,他并不完全明白耿嫣话语的意思,却明白她会离开他和晓菲很长时间,心中不舍,不觉中泪水湿润了眼眶,顺着脸庞流下来。耿嫣心中酸涩,红肿的眼睛盯住他,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说:“答应我……好好照顾晓菲……”

    耿嫣已经无法抑制诀别的伤痛,泪流满面,宝贵用力地点头,傻笑着替耿嫣擦拭泪痕。

    离别的那一刻,耿嫣甚至都不忍心亲吻亲爱的女儿,连拥抱都没有,孩子弱小,抵抗力差,她怎么忍心用自己充满病毒的身体去触碰她。她唯有趁晓菲还在睡梦中时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心瞬间碎裂,难以拼凑,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亲爱的晓菲,原谅妈妈!今后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你都要坚强地面对,勇敢地活下去……妈妈希望你永远健康、快乐地成长!宝贝儿……妈妈爱你……”

    泪水和血液一并在心中流淌,耿嫣一步一回头,步伐艰难,此刻,她的心已经支离破碎。命运无法改变,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却无奈地面对死亡,无力挣扎,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人生如梦,爱和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往往会融合在一起,让你分不清,也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感受。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又有谁能够收容她肮脏的遗骨?天上飘起雨,她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夜幕下,华灯初照,城市充满活力的夜生活拉开帷幕,眼瞅着那熟悉的霓虹闪烁,耿嫣心中画出的是血的印迹。惨痛的教训,这就是误入歧途的血的代价!

    不知不觉中,耿嫣已走到了黄浦江边,前面不远就可以看到她和武俊曾经生活的家,武俊精心为她营造的家园,可是这一切来得太迟,她只能望尘莫及。她注视着滔滔江水,耳边似乎响起了云飞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喃喃自语:云飞,你跟晓菲一样,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想要一头栽下去,随着漩涡下沉,然后顺水流漂向远方。可是她不能够,她也得坚强,决不亲手杀掉自己,她是如此眷念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不为人所发觉的美丽。假如可以从新来过,假如能够拥有第二次生命,她很清楚该怎样去活,路该怎样去走……

    耿嫣陷入沉思,她想:大哥是否愿意送走我孤独的灵魂呢?在我没有生命气息,彻底停止呼吸以后,他是否愿意送走我的灵魂,不至于让我曝尸荒野?

    她在公用电话厅拨通了陆大新的电话。半小时后,陆大新冒雨赶到黄浦江边,看到被雨水浇透的瘦弱身影在路灯的冷光中因剧烈咳嗽而颤抖,他的心也在淌血。

    他走过去,拉起耿嫣就走:“听话,哥送你去医院!”

    “哥,没用的,没用的……我就要死了!”耿嫣泣不成声,咳嗽更加凶猛。

    “别这样,你要勇敢些!”陆大新的眼睛湿润了。

    “哥,就在这儿先听我说会儿话吧,不然我会疯掉的!”耿嫣楚楚可怜地哀求着。

    陆大新把衬衫脱下来披在耿嫣身上,温和地说道:“你说吧,哥听着!”

    “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耿嫣凄楚地说。

    “好!”陆大新全神贯注地等待耿嫣的话语。

    “在偏远山区的一个贫瘠的小山村,一个男孩牵着一个女孩的手长大,相依相伴二十年,情深似海。男孩为证明自身的能力,也为了热热闹闹地娶女孩过门,只身出门闯荡,临行前女孩把一切都交给了他,男孩许下诺言,说山村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就会回去娶她。女孩一直痴情地等待,照顾他瞎眼的老母亲,并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可是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却没有信守诺言,他母亲在失望中离开人世,女孩为老人操办了丧事,带着女儿千里寻夫,历经磨难终于相见,可是男孩已为人夫,并且摇身一变成为富豪。女孩却以另一个女人的身份成为他包养的情人……”耿嫣一边讲一边咳嗽,她已经感觉到身体支撑不住。

    陆大新聚精会神地听着,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平静地望着耿嫣,问道:“那个男孩是武俊,女孩就是你,对吗?”

    “是的,男孩叫武俊,女孩叫耿嫣。”耿嫣黯然神伤地说道。

    “他知道了吗?”

    “我不会告诉他……永远不会……他甚至都不知道晓菲的存在!”耿嫣激动地说。

    “我明白了!”

    耿嫣无力地扑在栏杆上,她已经无法支撑仅八十斤重的身体。陆大新摸一下她的额头,滚烫,他赶紧把她抱上车朝医院飞奔。耿嫣虚弱地说:“哥,答应我,不要让我曝尸荒野……我不想做孤魂野鬼……”

    陆大新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来,他目光盯着前方,说道:“哥送你去医院,你要挺住!”

    “哥,答应我,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带回山里……放在武俊家荒废的房子里,我生是武家人,死是武家鬼……但是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耿嫣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陆大新将泪水咽进胃里,温和地说:“好,哥答应你!”

    汽车在大雨中飞奔,溅起水花飞舞,耿嫣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她的最后一道记忆是漫天飘洒的雪花,纷纷扬扬……

    陆大新按照耿嫣的遗愿亲自将她的骨灰送回了山里,并在深夜里无人觉察的情形下放进武俊家废弃的房子内。耿嫣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人世,最后一刻她都是微笑着面对这个善、恶并存的世界。

    陆大新一直四处寻找晓菲,却没有丝毫线索,晓菲就像蒸发掉的水蒸汽,再无踪影。

    半年之后,武俊仍然很颓废,时刻都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了拯救他,陆大新被迫告诉他实情,在获知真相后,他痛苦地捶打着胸口,歇斯底里地喊叫:“耿嫣……我对不起你呀……”

    在陆大新的陪同下,武俊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长跪于母亲的坟前,痛哭流涕。他将耿嫣的骨灰放进车里,他要带她去上海,带她回家,他要永远守候她。

    一路上,播放器里传出凄婉的音乐,令他心碎:

    事到如今

    不能埋怨你

    只怪我不能抗拒命运

    时时刻刻

    默默在哭泣

    心中无限痛苦呼唤你

    安妮……

    我不能失去你

    安妮……

    我无法忘记你

    安妮……

    我用生命呼唤你

    永远地爱你……

    汽车在路上飞驰,窗外的事物向后退缩。武俊忽然明白:人生在世,只要生命存在着,就永远行走在旅途中,不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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