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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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我都说了不吃素!!”

要是面前有桌子,九鸣发誓他一定掀掉,但问题是诺大个寝室,也就只有一张床。他可不打算为了发泄把床给掀了,回头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睡觉。

面前木纳著表情的男人,也不知从哪里扛来一水缸放到他面前,里面的汤水咕噜咕噜地冒著气泡,热气腾腾,也不知是煮了什麽,味道似乎挺香的,惹得九鸣肚中馋虫大叫,可偏他就是要与他作对,不肯服软。

飞帘道:“是荤食。”

“是吗?”九鸣不信,凑过去瞄了瞄没有一点油星的汤面,不过闻著味多少有点肉香,他也确实饿了,不由磨牙,可还是横著撇过脸:“我不吃!!”

飞帘将水缸推前,非常认真地劝道:“你元神有伤,需以物滋补,快些吃了。”

九鸣闻言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麽,转过头来,看著这个明显是走水用的水缸:“你做的?”

飞帘点头:“我做的。”

“你放了什麽进去?”

飞帘一一道来:“九天紫蕊芯,露叶根,飞仙草,雷钩藤,金荼蔓,千年!瑁甲,如意花,龙牙木,玉灵芝,肉。”

听他说完,九鸣的眼神瞪著那缸东西的眼神更加古怪,吊起的眼角还忍不住一个劲地跳。

这些东西他也有听过,那什麽雷钩藤、龙牙木,可都是神人妖精练仙修元的至宝,每一样至少都能增长十甲子的修为。特别是九天紫蕊,炼成的露液,点滴可眨眼愈伤,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仙物,传说只有天帝手中方有此物,只偶尔赏赐立下显赫功勋的神人。

可不想,这麽些叫各方神仙舍不得吃,舍不得用,都压箱底的宝贝,居然给这个家夥毫不吝惜给一锅炖了!!

……

姑不论味道如何,至少补效是绝对够了。

“你还真舍得……”九鸣低声嘀咕,罢了瞥了一眼飞帘,哼,等他元神复原,就能扳倒这个木脸家夥,逃之夭夭!心里打著小算盘,於是道:“你弄那麽大一缸,要我怎麽吃?”

“你要勺子吗?”

“不是!!”

心里好不容易囤积起那麽一丁点的暖意,一下给火气给汹涌盖过。

红发的妖怪一手拍在**,大叫:“我习惯以真身进食!!”

飞帘看著怒火冲天的妖怪,心想两千年前他好像从不曾见过他变化真身吞食饭餐,可不知道是不是在锁妖塔关了这麽些年,习惯也变了,想当然尔,塔里不可能有锅碗瓢盆筷子汤勺之类的东西。这麽想了,便念动口诀暂解颈箍。

九鸣想不到他如此简单就妥协,愣了一下,便也不再犹豫,**一个翻身,光芒骤闪,巨大的赤蛇以床为中心盘卷著身躯,一时间宽大的寝殿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赤蛇得意地翘起硕大的蛇首,!!吐著叉舌,向飞帘示威般嚣张。

即便四翅失二,但蛇背上一对阔比鹏翅的蝠翼依旧壮观,漆黑如墨的翅膜,翅骨处隐隐有浮凸的暗红蛇鳞,奢华瑰丽。

蛇低下头,张口咬住缸口,猛地抬头,将缸里的汤水汤料囫囵落肚,不管里面是肉还是仙草,眨眼就吞个一干二净。

然後赤蛇将空缸吐回地上,得意地看向飞帘,可见他眼神凝固,直直盯著盘桓在地上的蛇躯,不由奇怪。

飞帘的视线,原来落在巨大的蛇身上,曾经漂亮华丽的红色蛇鳞,横七竖八地留下了一道道早已痊愈的深长疤痕,遭天兵所损的鲜红蛇鳞,像琉璃碎瓦,上层铀面光滑却无法深藏底下暗色龟裂,即便鳞下的皮肉合口,却依旧昭示著赤蛇曾经受过如何残酷的伤害。

难怪。

那天,在那大殿上,会留下如此多的鲜血。

他像著魔一般,伸过手去,触摸破碎的鳞片。

冰凉的蛇身,因为曾经炽热的鲜血而灼伤手掌。

“很疼。”

是手?还是记忆?

天塌也不见起皱的眉头渐渐收紧。

流连在背上的手掌,赤蛇明明知道应该甩掉,可偏偏,那轻微却不能忽略的感觉,让他不愿避开。而当他注意到飞帘变化的表情,忽然,心里一处因为两千年前的执著而变得异常坚硬的地方,像雨後浸濡的泥土,松软塌陷。

此时应该再施恶言,或者说出那地老鼠般东躲西藏的三百年,或者是满身都是血地险些被一群山蜘蛛吞食的险境,让这个这家夥更加难受吧!!只是,看著那张让他恨了两千年的脸,也惦了两千年的脸,竟一时间,不愿再用尖锐的说话刺他。

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锁妖塔里的辛酸,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受伤的痛苦……

巨大的蛇身抖动,骤然缩小,放弃了好不容易伸展筋骨外加捣乱星殿的打算,回复人形,红发张扬的男人瞥著嘴角,不屑哼道:“你当我是那些修行不足的伪龙不成?嗤!一点小伤能奈我何?!”

拖曳过的玉白殿阶几乎都被鲜血所浸透,打扫的天奴在从天河提来近百桶的清水方才将之洗刷干净。

怎麽可能是小伤?

灰白的眼珠仍停留在在他身上,仿佛能穿透破幻化之术清晰地看到蛇身的伤痕。

尽管之前已光著身子在殿里晃荡了好多天,可九鸣有些不自在起来。

“看什麽看?”

飞帘见他抗拒,就移开了视线,然後过去拿起空缸,往九鸣脖子上一点重新展开锁铐,往地里一缩,居然就这麽话都不留一句便走了。

把九鸣搞得又是一阵愕然。

半晌,一拳敲在石**。

心里哽著一些无法说出来的东西,让他很难入睡。

不过是在这里住了几日,两千年来缠绕著他的那个被背叛的梦,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模糊。

赤发的妖怪趴在柔软床缛上,脑海中仿佛回响著文曲的那句,若有所指的说话。

‘若恨,必因有情。’

他不清楚自己对那个木脸的家夥是不是有情。

事实上,他有记忆以来,还真没怎麽对自己以外的人在意过。

妖怪间的背叛,可说是家常便饭。活了这麽些万年,他又怎麽可能没遭过背叛?别说是别人,便是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多老实。

可飞帘那一刻的无言,比起他背叛应龙的举动,更让他怨愤难平。

或许,他真正气的,是隐瞒。

若飞帘早些告诉他,他根本不是什麽妖怪,而是天上的星君下凡,难道自己会无聊到跑去应龙面前告密吗?他倒更乐意看著总是高高在上的应龙帝被蒙在鼓里,还有获悉真相後震惊暴怒的模样,那不是更加有趣吗?

可飞帘却一句不曾透露,显然是已将他划归敌方位置……

九鸣不甘心地咬著被角,云丝入口,索而无味。

那个比石头更像石头的妖怪的肉,也一定是这种味道!

翻了个身。

好吧,他得承认那个时候他们各位其主,飞帘当时若是泄漏半分,必遭应帝诛灭。

只是那麽些年的相处,他又怎麽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他丢进锁妖塔?!

自生,他俯仰天地,自由自在,然两千年枯燥的岁月,如何叫他不恨?

如何不恨?

然文曲星君的一席话,彻底捣乱了他的思绪。

不是没有妖怪得罪过,背叛过他,但他并不在乎,就算被背叛了,把那种无聊的妖怪吃掉就好,至於那些你谀我诈的故事,他转眼就会忘记,莫说两千年,就算两天他便已将之抛诸脑後……

可他又为什麽对个家夥,对这个名字,记了整整两千年?!

莫非,真当如文曲所言那般……

於飞帘,他有情?!

想得多了,只觉得脑袋发涨。

九鸣烦得很,蹬开身上的被褥,摊长了四肢,张眼瞪著房顶。

正是夜深人静,突然,胸中元丹之处突然像暴起一点火花,然後炽热普天盖地般席卷全身!!

九鸣疼得一声闷吼,全身绷紧,手抓床被,然那热火像从里焚烧而出,只觉得浑身皮肉像被火烤一般剧痛难忍。

死死咬住牙关,将痛嚎锁在喉咙,勾牙刺入唇肉流出鲜血。

在让他几乎昏死过去的痛楚中,要不是多少保留了些神志,记得咽喉要害处仍勒了飞帘布下的枷锁,此刻便要忍不住现出原形。

该死……好疼!!

怎麽会这样……

莫非……是因为那缸东西?!……

飞帘此去,凡间百年。

不过天地有别,天宫之上,不过是一天光景。

即便将九鸣藏於殿中,却不等於无视职守,既然天帝有旨,寻珠塑塔,他便不会疏怠公务。

只可惜他妖力未复,勉强行缩地之术,却总是力不从心,行程阻滞,偶有所获,也不过是一些力量较弱的宝珠,未能担镇锁百妖之责。

百年无所获,他想起了被他丢在星殿里的妖怪。

不知道他,饿了没有?

於是大包小包,搜罗人间荤腥肉食,匆匆赶回天宫。

然当他推门入殿,入目情境叫他一阵震惊。

早已昏迷过去的妖怪蜷缩在床下冰冷的地表,身上的衣服早被扯碎,浑身肌肉绷扎股起,水淋淋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连那头红豔的头发也是漉漉纠结,双目紧闭,面容扭曲,似乎在忍受著极大的痛楚。

云绒褥被撕至粉碎,散了一地云裳,可见他痛得难以抑制。

勾牙深深噬入唇肉之内,乃妖形见现的先兆。手无力地扯著咽喉上的禁锢,似乎想要挣脱释放原身,可这如何能够?飞帘比谁都清楚,他的天魔锁如何坚固。

颈箍没有被扯断,还在磨出一层破皮的红痕来。

飞帘很快丢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扶起九鸣。

为何如此?

难道在他回来之前,他都是这麽疼得无法作声吗?!

天魔锁,固然将他困在殿中,可也,让他无处求援。

若是他不及赶回来,那麽他……

地上的妖怪似乎也感觉到有人来了,微微掀开眼皮。

飞帘看到那双精亮的赤红瞳孔此刻像被一层水液所蒙混,如同蒙了一层雾。

九鸣的视线似乎变得模糊不清,只看得到模糊的身影,不知为何,明明看不清,如同被赤火焚烧的痛楚叫他的脑袋昏昏沈沈,却清楚的知道,身边的,一定是那个家夥……

就算看不到,他能感觉到,身边弥漫波澜大起的气息。

不知道他……看到他这般惨烈的模样……

会有什麽样的表情?……

可惜……自己看不到……

九鸣虽然很疼,可心里,却因为他这样的声音而泛滥著一丝丝的高兴。

呵呵……可终於让这家夥变脸了……

烈痛骤然侵袭,这是比之前一波波汹涌袭来的痛楚更加厉害的火炽之痛,就像之前受过痛苦的全数叠加,他终於锁不住喉咙底下的呻吟,狂吼出声。体内奔流的热气膨胀得几乎要撑破他的身躯,只以人身根本无从承受,他需要化作妖形……

古铜色的皮肤上泛滥出点点珠红,囧露的胸膛、手臂、颈项,乃至脸面,都浮现起大片赤鳞。

忍不住!!……

现在变化,一定会被天魔锁勒断七寸……

可,他受不了了,控制不住了……

忽然,咽喉处一松,只觉得桎梏消失无踪!

怎麽?飞帘……居然敢解kai了法术?……

他不怕他趁机逃走吗?……

由不得他细想其他,体内热气薄喷而出,整个寝殿顿时被一层蒸气笼罩,白烟朦胧中……

鸣蛇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