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の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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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杀戮

第三十六章杀戮

次日清晨,从亡曦出港,秀和七弦姬一起上了小船。

船夫是一个很沉默的中年人,一言不发的收了银子,慢慢的划着船。

少女独自坐在船头,感受着清凉的风,微微吐出一口气。

“天气很好啊。”少年微笑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奉仙山的山脉……虽然说,奉仙山没有天池山那样巍峨高耸,那里漫山遍野的红梅,却是彩云国第一呢。”

“奉仙梅香,曾经听人说起过。”她站起身,“可惜,我却看不到了。”

“没有关系的,七弦姬小姐,”秀急切道,“我的医术虽然不像哥哥那样好,但是,红州有很多很不错的大夫,你的眼睛,一定也有治愈的办法。”

她淡漠的视线静静的望着前方的苍茫水线,“你跟你哥哥不一样,说谎的技术真是不怎么好。”

秀的脸立刻就被涨红了,“我……我又没有……”

“行了,我都知道。”她站起来,转身进了船舱,“只是,一切还是要小心,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少年沉默了,在腿侧,双拳紧握,双眸黯淡。

花季正好,风和日丽。

以为船上亦是如此,不想刚出亡曦,江上忽起大雾,迷迷茫茫,一片白色

七弦姬忽而一笑,从包裹中取出秀从给她的那把琴,一边调弄琴弦,一边问道,“想听什么?”

秀微微睁大眼眸,“七弦姬小姐要弹琴吗?”

“偶尔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她耸了耸肩膀,“……只要你想听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吧。”

“那么……”秀微笑道,“《凰归》,可以吗?”

七弦姬一怔,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本是一首古曲,取意凤凰同去,偏偏只有一人得归,鸾凤悲鸣数日,孤单离去。

许多年以前,有人精通音律,将一首曲子稍加改动,变得耐人寻味,曲子的意味也多了不少凤求凰的爱情之意,化作这首《凰归》。

据说,蓝家昔日的宗主蓝明昊弥留之际,弹奏的便是这首《凰归》。

少女指尖挑弦,轻颤,沉静而浊然的音,仿佛要融汇入人的灵魂一般。

秀怔怔的看着她弹琴的侧颜,一阵莫名的恍惚。

在樱花树下,她眼底的淡漠总是如针一般刺着自己的心。

也许还是在害怕什么。

秀时不时的如此想到,她和琦攸如此的相似,却又如此的不似。

也许七弦姬的一生是悲哀的,她过早的失去了自己本应拥有的生活。

但是,琦攸又何尝不是如此?

很多人,生错了年代,生错了时间,就变成了命运牺牲品。

秀知道琦攸做的很多事情,但他选择视而不见。

他一直以为他对琦攸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没有人可以伤害他最重要的哥哥,也没有人可以挡在他们的中间。

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一次,他却不想让自己在被琦攸牵着鼻子走。

琦攸……似乎从来就没有爱上过什么人。

那么,七弦姬,是否也是一样?

秀慢慢闭上眼睛,想要从这温柔的曲调中,感觉出哪怕一丝丝的情感。

“七弦姬小姐……是不是爱上过哥哥呢?还是仅仅是单纯的喜欢?”

琴声中,少年轻轻的道。

“我也不知道我对哥哥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我想,或许我还是爱着哥哥的……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一样。”

那是一种超越了亲情的爱。

秀觉得,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血液,也是因为秀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紧握着的,就只有琦攸的手而已。

不管琦攸在什么地方,爱上了什么人,他都会回到秀的身边——不管需要多久。

秀习惯了在一个地方安静的等待,但是琦攸一直知道,他的弟弟,不可能永远都是一只长不大的雏鸟。

七弦姬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啪的一声闷响,琴弦断了。

秀惊呼一声,赶紧捉住了七弦姬的手,细细的打量着。

“没有伤到吗?”

“……嗯。”

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微微皱眉,低声道,“好像有人……”

“有人?”

水上大雾,百里之内,一片白色,青山碧水,全部笼罩在浓浓的烟幕中。

七弦姬倏地按倒了少年,小船微微一晃,竟然有着几十根长针,贴着少年的脸颊飞了过去。

她抬起手,袖中箭飞射而出,不远处,隐隐有扑通的声响,像是什么人落水了。

秀转过头去,才发现,那渔夫已经消失不见,船桨,也没了。

中计了!

少年的心顿时凉了,拔出长剑,准备御敌。

“不行……”七弦姬走到船尾,“人太多了,我们要上岸。”

蒙蒙的水面,前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她忽然挥出短剑,不一剑刺中了对方的咽喉,知什么时候钻出水面的黑衣人喉中依旧嗬嗬有声,落入了水中,霎那间,水面一片猩红,丝丝弥漫。

“快走!”

两人跳入水中,拼命的向岸边游着。

好在水浪并不大,秀游到岸边,发现七弦姬却已经不见了。

大惊之下,他一个猛子扎回水中,去水底搜寻,却发现水中什么都没有。

“七弦姬小姐,你在哪里!”

慌乱的少年大吼着,可是,冰冷安静的水面,却只是停着那孤清的小船,芦苇荡轻轻摇晃,偶尔几只水鸟飞落,发出咕咕的叫声。

少年的回声漂浮在空荡的江面上,一切,静得让人害怕。

湿淋淋的秀爬到岸边,已经筋疲力尽。

瘫倒在岸边上,少年大口的喘着粗气,呆呆的望着天空。

鼻端一阵淡淡的甜香,秀一阵恍惚,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秀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看到琦攸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骂他是个小笨蛋。

他闻到那几乎有些不真实的药草香味,明明并不好闻,却那样让人迷醉。

他看到兄长脸上的笑容,那么温柔,那么让人心痛……仿佛要哭泣一般的表情,让少年的心骤然抽紧。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不是冰冷的芦苇荡,却是一张很温暖的大床。

从浑身酸痛的身体看来,可能是感冒了。

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家客栈里。

桌上有热茶,还有一个小炉,呼哧呼哧的熬着药汁。

少年掀开盖子闻了闻,里面好像是一些祛风寒的药汤,而且还是热的。

慢慢的喝着汤药,秀才发现,原本湿淋淋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

依旧有些热度的少年,摇摇晃晃的下了楼,却被迎面走上来的人一把捉住了手臂。

视线迷迷糊糊,看不清拿人究竟是谁,只觉得被什么人直接的抱上了楼,很不客气的塞进了被子里。

冰凉的手帕很舒服,秀□□了一下,很快再度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秀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哟,小鬼,醒了?”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影,心里五味杂陈,“蓝贵妃?!你怎么在这里?”

小雪皱了皱眉,忽然狠狠的拉扯起了秀的皮肉,少年马上呜呜的惨叫起来。

“干嘛一脸失望的表情,你以为是谁?”她双手叉腰,“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好好怀着感激之心吧。”

把小琅环交给了女官照顾,加上因为有了孩子,整个皇宫都兴奋的要命,蓝贵妃突如其来的“省亲”也没有造成多少麻烦。

“是……是你救了我?”

“当然咯,”小雪抬头挺胸,“好好感动吧。”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秀一下子站起来,“糟了,七弦姬小姐她……唔……”

少年的身体晃了晃,显然有要倒下去的趋势。

“哎哎,”小雪赶紧扶住他,“你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秀捂着额头,昏昏沉沉的道,“我现在在哪里?”

“红州境内,这里是陆叶,”她轻哼了一声,“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还是乖乖的躺着,我叫人给你去做粥,否则你接下来几天什么都不要想做了……真是的,明明是大夫,自己做病人的时候还这么不干脆。”

她哼哼唧唧的走了出去。

秀第一次觉得,其实传说中美艳的蓝贵妃脾气一点也不好。

小雪走出房间,瞥了一眼站在走廊上的家伙,“你还真是别扭啊,明明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他醒了?”

“嗯,”她翻了一个白眼,“明明守了他一夜,他醒了却不敢进去……你准备去九彩江常住吗?自己弄得像个熊猫。”

“……”

“算了,我也没想管你们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还有点事情,他就拜托你了。”

话未落音,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窗口。

看着被吹起的窗帘,小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笨蛋。

皇宫之内,燕潇慢慢的推门而入,在**逗弄小琅环的女官立刻站起,恭敬颔首。

“让我看看他。”燕潇抱过琅环,小孩子立刻瑟缩了身体,有点胆怯的看着他。

“主上,他们说找到人了。”女官垂首敛眉。

“嗯。”燕潇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细细的看着年幼的儿子,眉宇间掠过浓浓的疲倦。

“主上?”

“随便他们吧,人……杀不杀都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缓慢的开口道,“让人撤回来。”

“是。”

话未落音,女官已经消失,如同一缕烟雾。

“你还真是小啊。”燕潇把小琅环抱紧,叹了一口气,“知道为了你有多少人死了吗?”

小琅环眨了眨深蓝色的眼睛,把手指塞进了嘴巴里。

“以后你会明白的。”燕潇把儿子举起来,“现在……你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而已。”

“唔……呀……”

小琅环的嘴巴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他忍不住笑起来,捏了捏那软软的小脸,然后亲了一口。

“你真可爱啊,跟你老爹我很像呢。”自恋的照了照镜子,燕潇开始觉得自己实在是长的比红琦攸要好看不少。

陆叶,是红州与黄州的交界之地。

桐寓地处彩云国东南边境,与海相邻,气候却不如其他海边城市,如黄州十七里域那般温暖宜人,桐寓的天气很冷,时常天降大雪,若是不准备好过冬的棉衣棉被,冻死人是时常有的事情。

可是陆叶却是一个例外。

陆叶的天气很好,三月的温柔肆虐在人们的心间,桃花方才盛开,绽放在窗口,她却无心欣赏。

艳丽的桃花上,沾染妖冶的红色。

虽然无法看见,她却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甜香。

长长的头发已经纠结满了血块,银色的双眸中带了些许疲倦。

“还真是一张让人看不惯的脸。”鹤的口中依旧啧啧有声,忽然一个闷响的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七弦姬轻哼一声,吐出一口浓稠的深红血液,轻轻的喘息着。

“如果你跟那小子在一起,我也许还不一定会动手,你还真是不够聪明啊。”

她没有说话,低垂着头。

手腕粗细的铁链将她锁在墙边,手臂被无力的吊起,双腿上也被铁链锁在了墙壁上。

铁链轻轻的晃动,发出金属清脆的撞击声,鲜红色的浓浆,沾了一地。

头有些昏沉,她觉得,生命这种东西,正如同此刻的鲜血一般泊泊流出她的身体。

看来,对于自己来说,就算是安稳的死亡也是一种奢望呢。

鹤拿起手帕,缓慢而轻柔的擦拭着手上的血液,忽然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七弦,你那张讨厌到极点的脸,总是那么高傲……”

他忽然抬手甩了她一个耳光,七弦姬痛哼一声,一丝丝红色在唇边溢出。

“好像你比谁都高贵,实际上呢?你不过是一个总是抱着过去的可怜虫罢了。”

细不可闻的声音慢慢响起,她清冷的嗓音此刻听来无力而疲倦,“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难道不能放过我吗?”

“哦?高贵美丽的七弦公主,难道在求我吗?”鹤扯出一个变态的笑容,抓住她的头发,“你以为,一个双手沾满血液的杀手,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躺在**安静的死去?”

“……”她不再说话,眼前是一片的黑暗,痛楚从神经的末梢慢慢进入身体,可是,一切却显得不是那么清晰了。

也许,自己真的错了。

从两年前从组织里逃出来,得到万里一家人的好心收留,后来碧州东窗事发,她独自前往贵阳求救,然后意外的遇上了秀……还有琦攸。

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境。

七弦姬并不后悔这一切,她很高兴遇上了那个温柔微笑的少年,秀,也很高兴遇到了他那个从不解释的哥哥。

琦攸总是这样擅自决定,就像双亲那般擅自的死去,只留下了自己一个人的性命。

也许,这一脉的血液注定要消弭。

“一双会弹琴的手,嗯?”鹤阴狠的将长针扎入她的手掌,少女剧烈的战栗起来,即使深深的埋下头而看不到脸上的表情,颤动的纤细肩膀还是说明了一切。

“这样还可以弹吗?”他狞笑着拔出了长针,刺入,在拔出,直到那变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就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原本柔润纤细的手指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翻在外面的皮肉仿佛一张张微微张开的小口,冲着她大笑着。

忽然,黑衣人出现在了房间的角落,走到鹤的身边不知低声说了一些什么,他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的走了出去。

“什么叫做了结?”鹤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眸,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

她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大人让你们放手,不用再管她的事情。”

“可是……”

“如果你不怕被红琦攸杀了的话,你就继续吧,其他的人会离开。”

语罢,她转过身走了出去。

鹤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一脸阴霾。

他挥出长刀,她听到两声金属的撞击,铁链应声而断。

“哼,算你走运,不过我觉得你也走不远了。”

她好像一团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凝结着血块的长发看来干枯骇人。

鹤眼神复杂,轻哼一声,“也许已经死了……”

七弦姬不记得自己在那里了多久,浑身冷的要命,浑身上下的痛楚让她无法呼吸,可是偏偏神志又很清楚。

眼前是一片的黑暗,她的心却变得不可思议的宁静起来。

也许,躺在肮脏的血水里,就像一条死狗那样死去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她慢慢的向前爬着,摸索着前方,感觉到一个类似于小瓶子东西。

拔开瓶塞,她凑过鼻子闻了闻,接着闷闷的笑了起来。

是药。

以前一直服用的药物,她自从碧州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

到头来,自己却还是要依赖着这种东西吗?

她低下头,闷闷的笑起来。

她笑得那么响,甚至笑出了眼泪。

如此苦涩,却又如此让人留恋的世间,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

沉默片刻,她拔开瓶塞,倒出三颗药丸塞入口中。

力气在一点一点的回来,她撕下衣衫,用布条层层缠上手上的伤口。

很痛,但是精神稍稍好了一些。

她慢慢的坐起来,支撑着身体,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那家伙看到自己狼狈万分的模样会做什么感想呢?

也许自己需要洗一个澡什么的。

她认真的想了想。

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这里,好像是一个城外的破旧小宅子。

一脚踢开木门,她走出房间,刺眼的阳光那么明媚,却也依旧让人迷恋。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知道,对方已经放过了自己,否则,依照鹤的性子,不会这么轻轻松松的让自己离开。

在河上与秀分开,是她自己的选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非常的想要再看一次那个温柔浅笑的少年。

琦攸……

红琦攸不会有事,不管谁死了,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还是一样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脑中那双淡漠清丽的眼眸,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自己的心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

“红琦攸……”

干涩的嘴唇轻轻呼唤这个名字,她自嘲的笑了起来。

到头来,还是想要再看一次那清澈干净的眸子,所以她服下了药物,进一步减短了自己的时间。

秀刚刚坐起来,就被小雪按了下去。

“给我好好休息!睡觉!”

秀一脸苦笑的看着小雪,正在吹着依旧滚烫的银耳莲子羹。

和那娇小的体型不同,小雪的力气实在是相当的夸张。

“我已经好了,蓝贵妃……”

“如果不好好恢复的话,疾病还是会复发的。”

“蓝贵妃……我是大夫……”

“大夫才应该最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我真的要去找七弦姬小姐……她现在也许很危险……”

小雪叹了一口气,重重的把碗放在了桌上,“你以为你自己很行吗?如果是她都摆不平的事情,你认为自己会有多少助益?”

“我不知道,但是……男孩子保护女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小雪无奈的捂住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怎么会跟红琦攸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

“你知道吗?”她揪住了秀的衣领前前后后的摇晃着,“你身为红琦攸的弟弟,这是你的耻辱,你应该要更加厚颜无耻一点,更加卑鄙一点!”

被摇的头脑发晕,秀睁大了眼睛看着小雪,她脱力一般的把秀甩了出去,转过身去,“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快走吧。”

“哎?”

“快走啊,别等我改变主意!”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真挚的温柔笑容,他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谢谢你,蓝贵妃……”

风色依旧好。

陆叶城内,一片泰然。

和忙忙碌碌的桐寓不同,陆叶的城市安宁而平静,这个季节,只有偶尔取道黑州的客商才会走这里经过,大多数的船只甚至不会在陆叶入港。

从这里去桐寓,大约有三到五天的路程。

她坐在一家小茶馆内,静静的望着有些灰暗的天气。

去桐寓,又能做什么呢?

去看看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那个总是静静弹奏七弦琴的母亲,她并不了解。

很干燥,甚至有几分苦味的茶水。

在清溪,琦攸带她坐在城楼上,看着斜阳落下,美丽的城郭,来来往往的行人。

手已经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灼热的痛楚时不时的袭来,她不由得想起琦攸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痛楚是好事,因为你感觉的到痛,才能证明你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喉咙痛的像火烧,她从来没有觉得吞咽茶水会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头发虽然已经简单的清洗过,但是依旧觉得很不舒服,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她想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虽然不是大夫,所有的刺客多少都会一点医术。

扔下一块碎银,她慢慢站起来,蹒跚的向着楼下走去。

因为热度,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捂住口唇,闷闷的咳嗽起来。

些许猩红在指缝间滴落,她转过身去,扶着小楼的楼梯把手。

“小姑娘,你没事吧?”

服务员忍不住跑过去,可是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真是让人极度不舒服的事实,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东西了。

“从这里,去桐寓……需要多久?”她的声音很低。

年轻的服务员愣了一下,随即喃喃道,“大概也就三天的车程吧,骑马的话会快一些……但是,您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大夫,城里的凌霜医馆,大夫很好的。”

她摇了摇头,一阵很细微的感觉渗入神经。

猛地抬起头,她抱着服务员朝着楼滚了下去。

一声巨响,原先的二层,被人用火药炸成了碎片,飞溅的木屑打在了她的脸上,有些微微生疼,忽然间,满手的潮湿,低头一看,那个年轻人的身体被飞出的木桩刺穿,眼见是不活了。

她抬起手,袖子里射出三根银针,站在烟雾中的两个人应声倒下。

十个?也许还不止。

对付自己这样的,可以说是大动干戈了吧?

“行将朽木之人,还得到这样的对待,你们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回答她的是一阵冷笑,“你就是红?影歌弦那个贱女人的女儿?”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人物,她摇晃着站起来,握紧了腰间的长剑,“你们是红家的人?”

“以前是,”对方发红的眼中散发出几分疯狂,“自从红?影歌弦和她那个该死的姐姐卖了我们之后,我们就仅仅是从红家逃出的丧家之犬了,被红琦攸那个小鬼追杀到现在……”

银色的白刃亮晃晃的,那人狞笑道,“我们一直东躲西藏,谁知道你居然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你是我母亲的族人?”

她静静的问道。

“小鬼,到了三途河再去问你那可恨的母亲吧。”

刀刃落下,她侧身一滚,白刃砸在地上,星星点点的火花,地板也被砸出了很深的痕迹。

头顶上寒意袭来,她闪身轻轻掠开,冷不防胸腹一阵剧痛,刀刃正面劈下,她一咬牙,用短剑抵住,对方狂笑着,再度砍下,短剑变成两段。

“去死吧!”

她闭目待毙。

呛的一声,金属的撞击传来极大的火花,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柄长剑架在了自己的前面。

一个很英俊的男子,大约二十七八的模样,他神色肃然,一把拉起七弦姬,轻轻跃开。

“涟洺!?”那人脸色一变,“你这红家的走狗,早晚跟你爹和你那个愚蠢的叔叔一样下场!”

“红?影家的事情已经是陈年旧事,”青年正是绛攸的贴身影卫涟洺,他眼神平静,“涟迟叔叔和歌弦小姐都已经不在,你们被宗主下达追杀令是因为你们背叛了红家,若是不服的话,可以去跟虞部的人理论。”

“让开,不然我们连你一起杀!”

涟洺微微皱眉,在七弦姬耳边轻轻的道,“低头。”

那人吼道,“不想死的话快让开!”

涟洺忽然扔出了什么,一阵烟雾,破碎的茶馆立刻变成了一片迷雾。

“可恶!让他们跑了!”对方双眼凶光大放。

“现在怎么办?要追吗?”

“不必了。”一个平静淡然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因为曾经见过很多次,所有黑衣人的身体立刻都僵住了。

被火药几乎炸成碎片的楼梯上面,一个清秀冷漠的青年坐在那里,两条腿悠然轻晃着。

“你……你……”对方的牙齿微微打颤,双脚却好像被钉子定在了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找你们确实花去了不少时间,居然没想到昔日的杀手会因为这么一点私人恩怨跑出来送死……”

他悠闲的拍了拍腿上的灰尘,站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杀人虽然会花掉不少时间,我还要去一次桐寓……”

其中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无数暗器好像雨点一样砸落。

他依旧站在那里,淡淡的眼神。

一阵密密的烟幕。

得手了?

这是每一个人都想知道的。

茶馆里用来招待客人的桌子变得千疮百孔,上好的木料几乎被砸成了碎片。

领头的人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一脚踢开破烂的桌子。

可是,桌子后面却没有人。

惊恐之余,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在而耳边响起,“你在找我吗?”

来不及反应,他甚至连害怕都没有时间,一声闷哼,脖子就被人拧断了。

软绵绵的身体被抛了出来,他缓步走上去,“红家的影卫早晚会变成历史,你们也是一样……”

他一脚踩碎了那人的脑袋,五颜六色的**流出来,甚是好看。

地上一片粘稠,其中的一个人忽然低下头去,开始了剧烈的呕吐。

他们是刺客,他们从来没有远离过死亡。

可是,此刻的紧张却让他们的胃一阵又一阵的筋挛。

站在眼前的人,既不高大,看起来也不强壮。

他的眼神很淡,线条柔和,清秀柔媚犹若女子。

将尸体一脚踢飞,他缓缓的道,“红家不需要这种东西,明白吗?”

有一个人壮着胆子吼道,“你不过就是想把权力转移到你弟弟的手上而已,你的那个什么凌霜,不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吗!?”

“很聪明,”他微微一笑,“但是,聪明人是从来不多话的。”

他身形一晃,两根纤细的手指直直的刺入了那人的眼睛,那人惨叫一声,就好像一条被人活剐了鳞的鱼一般乱动着。

他依旧站在原地,清浅一笑,手指忽然拔出,两个带着血水的小球落在了地上,骨碌碌的一阵乱滚。

那人惨叫着,满地打滚,却没有人去扶他。

每一个人都在害怕。

他的手指上沾满了红色,琦攸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双眸的颜色一点一点变红。

低头颇为沉醉的舔舐着沾血的手指,他慢慢伸出手去,清丽的声音温和好听,“谁是下一个?”

那人的惨叫依旧在耳边,忽然间,他的声音停住了,慢慢的瘫软了下去。

一把泛着青色的手里剑扎在那人的咽喉上。

微笑着的男子慢悠悠的走出来,轻轻抚摸着手里剑。

“琦攸大人,虽然这些家伙原本是活该,但是……玩人也不是这么玩的。”

是泉?影幽。

“幽?”

“琦攸大人。”幽微微颔首,“他们以前是影,处死也应该是虞部的工作,你知道这一点吧?”

“……”

“即使是宗主也不能干涉影卫,这是绛攸大人定下的规矩,琦攸大人应该很清楚吧?”

“不要随便尝试越过我的底线,我讨厌不听话的家伙了。”琦攸慢慢走过去,拔出手里剑,伤口处流出的竟然是白色的清水。

“我虽然玩世不恭,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

“比如说,你体内流着的影卫血液?”琦攸皱起眉,手里剑却忽然不见了。

泉影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地上的凳子摔过去,手里剑刺穿了板凳,幽笑着惊呼一声,侧头避开,那手里剑竟然刺穿了墙板,深深的陷了进去。

“想死的话,无论多少个我都一样欢迎。”

琦攸冷笑着,拔出了腰间的黑色刀刃。

“幽,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他微微垂下眼眸,“看来,也不过如此。”

泉影幽的唇边勾起一抹妖媚的笑容,“做琦攸大人的对手,荣幸之至。”

他慢慢的走过去,每一步都优雅的像一只猫。

走到琦攸身边,清秀柔媚的男子低声道,“为什么,幽?只是为了这些砸碎吗?”

“很多年以前,绛攸大人给了影卫离开的机会,可是,那些人最终却还是全部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们是为了红家而存在而活,失去了影卫的资格,我们就失去了生命。”

“你不会明白的吧,琦攸大人,”他优雅的眨了眨眼睛,“只是为了保住性命而成为影卫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其中的价值。”

“我要解散影卫,有这么难吗?”

雪亮的刀刃忽然亮出,泉?影幽敛去了眼底最后的笑容,“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那么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堆的尸体。”

静静的看着这个青年,琦攸忽然觉得,自己并不能真正的了解影卫的意义。

就好像很多年以前的默默离开的那个女孩子一样,琦攸看着他们,从来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为了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而舍去自己的性命。

“那个女孩子,”泉?影幽看着他,“是歌弦大人的女儿?”

“……”

“说真的,我没有想到红影家还有人活下来,除了那个什么蓝家宗主之外。”

“你让我觉得很失望,幽。”

黑色的刀刃在空气中斩出美丽的弧线,刀刃夹杂着劲风,刮得人脸瑟瑟生疼。

瞬间,一个黑衣人的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的滚到了墙角。

黑色的刀刃上甚至没有沾染到一滴血液,没有光泽的刀身,如同一个袭人魂魄的妖器。

血液成雾状喷了出来。那人的身体缓慢的倒了下去。

他的双眸慢慢变色,幽诧异的抬起头,看着那如血的诡异双眸。

泉?影幽微微眯起眼睛,“原来那个传言是真的,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怪物。”

凌十四不知何时已经沉默的站在了他的身后,幽一惊之下,掠开数十步,跳出了茶馆。

琦攸的声音有些沙哑,“跟着涟洺他们。”

“是。”凌十四微微颔首,转瞬便消失了。

“接下来,”琦攸的唇角勾起一道弧线,“是我们的游戏了。”

“切……”幽低咒一声,这一辈子,他见到过不少血腥的杀戮,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然而,面对红琦攸的时候,竟然忍不住有一点不安。

幽抬起眼眸,注意到了偷偷绕到琦攸身后的黑衣人,他正要忽然放出暗器。

“等一下!”青年忍不住呼唤出声,就在下一秒,暗器已经毫无预兆的扎在了木质门框上。

那人呆呆的看着琦攸原先站着的地方,竟然是什么都没有。

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了。

魔术一般的,那人的身体竟然和□□分离,斜斜的滑了下去。

血甚至还来不及流出来。

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呼吸的停滞也变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腥稠的血雾喷射出来,僵硬的躯体倒下,这几乎是在同时发生的。

“我说过,这是没有意义的。”

泉?影幽的身体猛地一震,忽然跃开。

那家伙,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如果刚才他出手,自己的下场就好像那人一样了。

琦攸的眼角依然带了几许柔媚,淡淡的笑意从眼角溢出,清秀的身躯之上,还未沾上一滴血液。

“算了吧,幽,你跟他们不一样,影卫无聊的历史没有必要继续,被那些老家伙捏在手里的人没必要继续这种生活……该是大换血的时候了。”

剩下的大概还有八人左右,幽估计着自己的胜算,最终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有人说过,你比那些影卫更加可悲吗?”他轻轻的道。

琦攸微微垂下眼眸,浅浅的微笑在唇齿间绽放,却悲伤的让人无法直视。

“……这一点,我一直很清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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