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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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临城下

兵临城下

王城冬季的天空,总是不甘寂寞。雨还没有落定,雪又点点滴滴飘洒。轻盈地,精致地。虽不足以在屋檐石砖间铸上银白的印迹,也能在人们的脸上唇上留下冰凉洁净的触感,也给战士们本已锋利的刀锋又镀上了层冷冽的寒光。

城外一百里,旌旗如海。层层叠叠的深红濮洲军旗随风翻滚,如涨潮时的惊涛。而旗下那数不清的刀刃则给这壮阔红浪绣上点点浪花。濮洲军士们袖口鲜红。战士们举手挥臂间都挥舞出一道道如血的弧线,仿佛为胯,下战马的嘶鸣谱出最鲜艳的乐章。他们脸上不约而同地带着决绝和隐约的愤怒。坚定地望向厮杀的最后一站:皇都王城。

陈芝婷骑马立在这高坡上已经半个多时辰了。所骑白马闲来无事,低头寻找沙土中耐寒的草粒。可芝婷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凝视着远处那一大片起伏的白色。那不是雪,看起来比雪紧致,却没雪那么纯白。那是尚家军的战袍。芝婷略略侧项,想辨别出它们和身边落雪不同的地方。

似乎加了极淡的黄色……芝婷回忆起多年前砚上笔尖那些熟悉的颜色:一定是的,所以才会带些乳白,可和宗雪常穿的乳白长袍又不同……芝婷皱了皱眉。她不想这个时候想起宗雪。可记忆的柔软笔触就是要不合时宜地戳在心间。就像此时她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攻城,而不是敌人战袍的颜色。也许,是这故乡的冬雪实在意义非凡。

王城……

芝婷张开双臂,闭目深吸。冬风寒冷,却比濮洲的冷要柔和得多。有雪花掉进她掌中,瞬间又花去,留下个湿润的章印。转眼六年,物是人非。可这冬雪却年年不变。远处连绵山川依旧青白相间,漫山遍野的苍松枝上一定还挂着细巧的冰棱。这里,曾跃然画卷上的山山水水,再看还是如此熟悉。而那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城墙宫殿,却是举手难抱……

“大人!大人!大人!”

秦节政连唤三声,终于将芝婷已离题万里的思绪拉回。

“嗯?”转头间,马已到身前。

“大人!燕南军已追到临王郡,尉迟芜亲自督战,正在攻打我们后军驻防!”

“迟早的……她比我料想的慢。后军能抵挡几天?”

“大概我们攻破王城时,他们就能攻破临王郡!之后他们就能长驱直杀了!”

“那我们就进王城!”芝婷调转马头,俏眉间多了几分与容貌不太相符的坚毅:“传我的军令,攻城!”

“大人!”秦节政又一次地唤道,踱马来到芝婷身边:“有东西要给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的很严实的纸包递给芝婷:“这是一枝百年参的切片,我家传的最后一样东西。只剩两片了,一片给了弧美,这一片,您拿着。万一有什么不测就含在嘴里。能续命的。”

“……”芝婷微微犹豫,还是伸手接过,郑重地放进怀里。“弧美安顿好了吗?”

“我是叫她不要出战了。但是……”秦节政忧虑地说,抬手指去。芝婷顺着看去,弧美正好顺军飞马奔过高坡下,身背长弓,腰系箭筒。旁人乍看,只道是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女将军,殊不知她已怀有身孕。

“哎……你照顾好她!传令,进军!”

皇宫里步履嘈杂,却并不太纷乱。能听见大臣内侍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也不算惊慌。庆元亲督西避之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皇宫里此时真正的主角,却悄悄躲在了清静之地。

宫殿屋脊上的瓦片被雪吹过,冰凉刺骨。萧言就这么席瓦而坐,双腿曲起,下巴搁在膝盖上,仿佛并不介意寒冷和雪花。小童为她取来的新弩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脚边,仿佛在陪她看雪。只是不知为何她会选择一把弩机随身。小童小衣没有站在萧言身旁,而是少有地双双跪在了两侧。看她们一脸焦急地不停说着什么,似乎在苦苦哀求。可萧言如若无闻,十分平静地望去城门方向。

“皇上!我们说的您听到了吗!”小衣紧蹙双眉,用力抠住身下的琉璃瓦。“王爷已经派人催促多次了……”

“是啊是啊!”小衣还没说完,小童就接嘴道:“御驾早已为您备好,两位御医也准备妥当,皇上求您移驾吧!叛军就在王城外了啊!若是……”

“好了。”萧言终于开口,打断小童:“我听到了,你们要说几遍?朱大人有没有进宫?”

听萧言突然问起朱大人,小童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位朱大人,抬头迷惑地看了小衣一眼。小衣则没有停顿,立即答道:“没有,她好像还在荆庐。”

“豫樟王派人去请她了吗?”

“是的,王爷派人请她随驾西避。朱大人似乎……还未准备好。”

萧言猛然站起,又弯腰把弩机抓在手里:“咳咳……传诏,明日移驾!”她从袖口抽出一条写了字的白绢,丢给小衣:“绢上有名的大臣,皆伴驾随行。违令者,斩!”说完,她转身就向屋角最低处走去。

小衣接住白绢展开看了一眼,朱清语的名字就写在首位。“皇上,”小童还带着迷惑的表情,追着萧言的背影问道:“您去哪?”

萧言停下,侧首道:“我再去一次太庙……你们俩明天,也随驾一起走。”她紧紧抓住弩机把手,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情绪:“要是喜欢外面的天地,就从此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了。”说完加快几步,不等身后两人再发问,逃也似地下了屋顶。

“木头,她去太庙带弩机做啥呢?”小童仰身坐下,边揉跪麻了的膝盖边说,却没发现小衣身下的瓦片上已是点点泪痕。

时至正午,雪稍停,而风又起。大风扯着两军的军旗,烘托出一红一白两面巨大帅旗下双方的统帅。银盔白甲下的魁梧男人,火红华袍中的美艳女子。看上出如此对比强烈。如象棋一般,两军对峙,相隔河界。芝婷距尚霄霆很远,却依然能感受他直视过来的浓烈恨意。

尚霄霆驱马几步,立阵于前。芝婷轻轻咬唇,没有多想,也同样驱马上前,于马上行礼,对尚霄霆鞠躬:“见过尚伯伯。”

尚霄霆面对人数是尚家军数倍的濮洲军,丝毫不惧,重甲在身也是威风凛凛。多年前他就见过这位宗雪的伙伴,当时确实是以伯伯相称。不过宗雪之死他认定是眼前这个女子所害。所以她也再不是尚霄霆记忆中那位柔弱纤细的小少女。“住口!别叫我尚伯伯!本帅的侄女只有尚宗雪!她惨死于你手,你还有胆见我?!”

尚霄霆的勃然大怒,虽也在芝婷意料之中,但还是把刺痛心胸。“宗雪非我所杀……我也实在不想和您刀兵相见,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进王城,势在必行!”

尚霄霆那一开口,怒气就再遏制不住,何况芝婷所说,他根本不信。他振臂挥去,指着芝婷大骂道:“你一介贱民,先帝不以你低贱,提为皇上侍读,又外放为官。如此皇恩,你竟起兵造反!有何面目见先帝?!有何面目见天下?!你居然还说要进王城。背君叛道的贱民又有何资格再进王城?!”

贱民,犹如烙印,孩童如此,年少如此,现在亦如此……芝婷双手紧捏马缰,拽得指节都发白了。再开口时,居然还是平静如初:“尚大人,您说的对。我不过贱民而已,不会去在乎那么多“有何”。如果您说我没有资格,那么……他们呢?!”芝婷猛然策马退后,拽过右手旁一位执旗兵。那名执旗兵极年轻,微黄的脸上还带着稚气。“谷大牛,十八岁。六岁时,父母死于饥荒。当年赤土千里,百姓们竟没得到一颗赈灾的粮食!”芝婷放开他,又扯住左手边的枪兵:“赵二,曾和他父亲一起修海市蜃楼,母亲在家乡生病无钱医治。他又不能回家,直至母亲病死都没见着最后一面!”这名叫赵二的小兵双眼通红,似乎噙满泪水,但是没有一滴留下,只是死死地盯住尚家军身后的城门。芝婷像介绍自己的家人一般痛诉着这些士兵的姓名身世。

“李五福,打小父亲就贫病而死,母亲靠在街上卖草鞋抚养他。三年前,竟在光天化日下,被当地贵族出游的马车当街撞死!”

“郭大宝……”

“刘虎……”

……

“还有他!”芝婷这回抓住的是秦节政的手臂。“秦节政,我的先锋将军,本出身书香门第。他还在襁褓时,母亲被县令之子欺侮,以致跳井而死。县令最后以意外结案了事,赔了他家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尚大人……那都够不上您家一餐的饭钱吧!”

“还有我!”突然一支冷箭飞来,深深扎在尚霄霆的马蹄前。战马受惊,踱蹄就向后退,差点把尚霄霆掀下。两军将士都顺箭而看,一个年轻女将军站在濮洲军阵中高高的战鼓旁,手拉弓弦,又搭上一箭:“姬弧美!从生下来到现在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父母!被人叫着贱种长大。但是,再也不要受你们这些贵族的欺负!”

又是一箭。尚霄霆挥甲出刀,精准地将箭头砍下。折过刀锋,看见的是陈芝婷沉静又愤怒的面庞。

“尚大人!请问您,这些在你们眼里都是贱民的人,有没有资格踏进王城,砍下高高在上的皇旗?!”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收尾了,我很激动。不过我不知道你们肿么想的,我只知道你们会说:“终于更新了”……

群蹭~

小陈大人,小皇帝又要做傻事了你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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