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海遗珠
字体: 16 + -

第23章 续奏凯歌

    六十一

    严庄得知从开封进兵雍丘久攻不下,并且伤亡很大,忙召集谋士和大将再次商量对策,经过争论,最终决定让李庭望向山东进军;命杨朝宗向雍丘宁陵方向进击,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不久,鲁郡与东平被叛军占领,济阴(今菏泽市定陶区)太守高承义挟全郡叛降,河南节度使李巨见叛军声势日渐壮大,为了自保决定率领官军东奔到临淮(今江苏泗州),同时他命令尚衡率军向西进攻汴州,从而阻挡或延迟叛军东进,以免其与齐鲁叛军合流。

    听说李巨大军在收拾辎重要开赴临淮,彭城(今徐州)老百姓乱成了一锅粥,大家纷纷收拾资财也要逃跑。张巡有个阿姐嫁给城里陆家,听说此事,赶忙到衙门求见节度使李巨。李巨曾听人说起过这个陆张氏,她作为一个寡妇,毁家纾难,让家丁从军报国,自己常常带着一些妇女到军营中替士兵们缝补浆洗,很受人尊敬,于是接见了她。

    陆张氏敛衽行过礼,李巨用目观瞧,只见这陆张氏徐娘半老,端庄大方,举动得宜,李巨不由得点了点头,问:“夫人有何事?”陆张氏不慌不忙地问道:“城中传言大人要弃城往南暂避贼锋,可是真的?”李巨回答说:“是有如此打算。”陆张氏听后脸色凝重,叹了口气说:“怪不得贼人如此猖狂,原来是官军如此怯懦。民妇虽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也阅过街巷强人与弱者,那些弱者并非都是形小体弱,不少竟是站起来不比对方矮,躺下不比对方瘦,他们弱就弱在气势颓丧,斗志委顿,未等人家动手就俯首低眉,服了软。如今大人手握重兵,却畏敌如虎,未及见敌便辙乱旗靡,敢问大人作为李唐宗室,若不挺身护国,还如何指望外人以身报国?再说大人身为河南节度使,不在河南前线指挥御敌,却寄身洪泗,岂不让士林行伍掩口?以民妇看来,大人万万不可南行!”李巨听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说:“夫人赐教,甚为精当,容某三思,再行定夺。来人,挑选军中上好绢帛,赠与夫人,以旌表夫人存国之义。”陆张氏伏身叩拜:“大人恩赐,民妇情领,民妇早已倾尽家产来助军资国,望大人将这些绢帛代我分给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这才是我最大的心愿,也是我莫大的荣耀。刚才民妇斗胆所进之言,还望大人量准。民妇告退。”“军务缠身,不便远送,来人,替我送陆夫人。”

    第二天,李巨终究率军退守临淮。陆张氏无奈,简单收拾一下,去往雍丘投奔张巡。

    几日后,陆张氏来到雍丘,张巡见到阿姐到来很是惊诧,忙问缘由。陆张氏就将自己劝阻李巨而失败的经过告诉了他。张巡一脸黯然,连叹了几口气。陆张氏不无伤感地说:“弟弟你抛家舍业,全身心抗逆,我毁家纾难,也算是倾尽所有,可我们却不被人家当棵葱,反被人家视为好出头,想想看,我们到头来真是白忙活一场,费力不讨好,我们这是何苦呢!”

    张巡眼睛望着远方,一脸凝重。过了会儿,才说:“天下都是桀纣,那不是天下;而天下都是伯夷叔齐,那也不能成其为天下。佛曰众生平等,如雨洒大地,平等遍布,可大地凹凸不一,落点也情况各异,落在灰堆上与落在石板上,落在火焰山上与落在塘坳中,其存留能一样吗?所以根本就无法平等,甚至我觉得连众佛也无法平等。既如此,我们就只有靠自我修为了,但求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中无愧于心就够了。”

    “也只能如此了。”陆张氏应和道。从此军中有了一个“陆家姑”。

    六十二

    叛军统帅李庭望驻守汴州(今开封市),尚衡奉李巨之命率大军攻城,手下先锋官南霁云用调虎离山计将叛军引出城外,随后回军,与尚衡左右夹击,终于夺下汴州。激战中,南霁云箭射叛军多名骁将,自己也负了伤。那汴州可是距逆燕朝廷很近的重镇,岂能丢弃,李庭望于是调集更多人马将其包围,汴州守将尚衡感到巨大压力,赶忙派南霁云突围到雍丘向张巡求助,希望他帅兵帮助解围。南霁云揣好书信,背好信鸽囊,披挂整齐,横刀上马,乘夜晚出南门杀开血路直奔雍丘,后面几十个叛军骑兵紧紧咬住不放。南霁云挂上刀,操起弓,从背后抽出三支箭,并搭弦上,转头瞄准并排的追兵将箭射出,只听后面有三人应声摔下马来。随后又是三箭,又有两人应声摔下,一人仰身躲开,追兵这才停下马放弃追赶。

    来到雍丘城下,天已放亮,城上盘问过后开门纳入,随即禀报张巡。张巡穿戴齐整,在内堂接见。张巡细观南霁云,一张古铜色脸庞漾出岁月的吻痕,右脸上的一道疤痕又显现世道的残虐;两道浓眉向上微挑,透出一股桀骜和雄威,一双丹凤眼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峻厉;鼻骨挺拔,给人一种利落干练的感觉;颌下一簇不算太长的髯须又显得很飘逸洒脱。张巡一见就很是喜欢,先问过姓名,道声南将军辛苦。南霁云客气回谢,声音又有男性的阳刚之气。

    他从怀中掏出书信呈上,张巡命座后拆开书信展读,随后对南霁云说道:“南将军鞍马劳顿,先用过早饭,我即刻安排救助事宜,来人,快领南将军用餐。”南霁云正要转身,楚楚端来早饭,南霁云顺便扫了一眼,见小托盘上只有一碗稀粥,一小碟腌菜,两个半菜半面的窝窝。张巡对楚楚说:“你先放下吧,我待会儿再吃。”楚楚说:“大人,这饭端来过程中就已经不太热了,现在吃正好,不然一会儿就凉了。”张巡说:“行,我这就吃。”又指着南霁云对楚楚说:“这位是汴州来的南将军,我正要找人带他去用早饭,要不你带他过去,告诉庖厨另外弄些好饭菜,招待一下客人,要快点。”楚楚答应后领着南霁云出来,南霁云问楚楚:“姑娘,你们张大人平时就吃这么粗劣的饭食吗?”“当然啦,他跟我们大伙吃一样的,有时就在餐室跟大伙一块吃,我有空时就给他端过来。”南霁云听后忽然停下脚步。楚楚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到南将军迟疑不走,忙问:“将军有事么?”南霁云说:“没什么,我忽然想到一些事,不免迟疑。”

    其实刚才南霁云由张巡的饮食联想到自己的主将尚衡的饮食,那可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顿饭都专人来做,稍有不如意还经常骂庖厨。两下里一比较,南霁云心中就有了轩轾之分。

    饿着肚子的南霁云起初吃着厨师为他专做的饭食,豪吃大嚼,大快朵颐;可吃着吃着,他突然放慢了节奏,心里不知怎么别扭起来,好像这饭食渐渐变了滋味,他甚至一度停了筷箸;随后又迅速扒拉了数口,将碗碟中剩下的饭菜快速吃完。

    吃过饭,他来到张巡的厅事,张巡已经和李辞在等待他。张巡引介了二人后,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分派两股人马,分别让二人统领,火速前去救援。南霁云有些迟疑,上前问道:“张大人,我和士兵不熟识,士兵也未必认可我,让我领兵,你不担心出现兵将不对付的情况吗?大人还是另派良将吧。”

    张巡回答道:“南将军不必有疑虑,我之所以让你带兵,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了解前线情况,这是战之能胜的最重要因素。至于上下能否相合,一会儿我俩都去勒兵,由我先做训示,接着你再讲几句,然后你和校尉交流一下,我料定你绝对能驾驭他们。现在咱们商量一下作战方案。”三人商定初步方案,张巡对南霁云说:“走,咱俩见一见士兵。”三人一起出来。

    这次,南霁云统领的是雷万春的精锐部队。张巡对集合整齐的士兵说:“勇士们,今天你们要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那就是去支援正在被围困的汴州,帮助他们解围。你们这次要远征,将会在疲劳的状态下展开一场恶战,你们对完成这次任务有没有信心?”

    “请大人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好,大家响亮的回答让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下面我为大家介绍一下你们新的首领——来自汴州军中的南霁云将军。我对南将军了解也不多,但就凭他只身闯出敌人重围这一件事,我敢断言,南将军绝对是一位得力干将。今天我把咱们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交给他统领,我坚信他一定会不辱使命,一定会克敌制胜!(掌声)当然,我也相信,你们一定会同南将军并力同心,胜利完成这次远征杀敌的任务!大家有信心吗?”

    “有信心!有信心!”

    “好!别的我也不多说,只说一点——任务大于人物,意思就是完成任务是我们的神圣天职,决不能计较今天换了自己不熟悉的首领,我曾跟你们说过,只要能完成任务,哪怕是派一只猴子来传令,大家也要绝对服从指挥。你们能做到吗?”

    “能做到,坚决执行命令!”

    “好,下面由南将军训示,大家鸣兵欢迎。”

    左边的骑兵用手中武器相互击响,右边持刀的士兵以刀背齐击盾牌,持枪的士兵举枪顿地,节奏分明的声音震响。

    南霁云一挥手,大家肃静。南霁云眼角有些湿润,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士兵说:“勇士们,承蒙张大人厚爱,让我带领大家远征杀敌,替我们汴州解围。大人存心公义,不像旁的将帅只顾自保;大人待人真诚,不存机心;大人治军有方,上下同心一意。我从大人和你们身上看到了扫除叛贼的希望。我不怎么会讲话,我只想对大人和勇士们说一句话——我南霁云唯有奋身杀敌,才能不负大家对我的信赖,咱战场上见。”张巡和大家纷纷鼓掌。

    南霁云领兵出发,让人带上信鸽囊,后面是李辞和他的士兵。一路上,南霁云像副将张重询问军队指挥调度的一些细节,南霁云一一记下。

    部队经过两天的行军,于黄昏时来到距汴州城十几里的地方,放飞信鸽,暂时安顿,简单用过晚饭,稍事休息,然后继续摸黑赶往汴州城。距城三里,停下观察。围城叛军因为有人出城,猜测是去搬救兵,所以防守较严密,巡逻兵来回巡逻。

    三更左右,两股救兵,一股往左直奔西门,一股往右绕往北门。两股部队在同一时刻一起发起进攻。城内听到外面喊杀声想起,也四门大开一起往外冲杀。南霁云身先士卒飞马挥刀,杀向敌军中军大营;李辞也奋勇向前。围城的叛军腹背受敌,顿时大乱,加之张巡的兵卒久经沙场,勇猛无比,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叛军随后大乱,四散而逃,溃不成军。李庭望带着残兵败将夺路向西北逃去。

    六十三

    尚衡派副帅姬鉴出城迎接,连夜在丰隆殿设宴招待。南霁云把李辞引荐给尚衡,尚衡对二人夸赞了一番,然后找来歌伎轻歌曼舞演奏起来,李辞本来已很累了,很想休息,可是见那尚衡兴致很高,心里越来越不自在,他对南霁云耳语几句,南霁云便走到尚衡座前拱手施礼,说有话要说。尚衡有些不快地喝令歌伎停下。南霁云禀到:“大人,今日我军虽然取胜,但只是解了被围之险,贼兵并未被全歼,刚才李辞将军提醒卑职,今夜还应提高警惕,防止叛军卷土重来,出我不意,卑职以为李将军言之有理,所以特请求大人罢撤今日宴会,让我带兵巡察防守,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尚衡心中不大高兴,但随即脸上堆着笑对南霁云和李辞说:“我只想好好犒赏二位,却忽视了防守的问题,幸亏李将军和南将军及时提醒,怪我思虑不周。既如此,那就劳驾南将军辛苦辛苦,你带上你原来的旧部上城巡守;至于李将军,你毕竟是友军,又刚刚拼杀一场,你就带上贵军休息休息,明天再议事。好,罢会。”

    南霁云没想到这尚衡竟派自己继续守城,心中异常郁闷,可是使命在身,也没有说什么,就拖着疲惫的双腿出去集合自己的兵卒,安排布置任务去了。

    果然李庭望收集了残兵败将,想趁天还没亮杀个回马枪,可当他远远看到城上巡逻有序,又增派了守城的人手,就只好命弓箭手朝城头乱射一气,然后灰溜溜回兵。

    第二天早饭后,南霁云睡眼惺忪地刚要回帐再休息一下,李辞找到他,问起昨晚叛军反攻之事。南霁云眼睛顿时一亮,拍了一下李辞的肩膀说:“李将军真是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敌人有可能会杀回来呢?”

    “我算什么料事如神,我只不过是跟我们张大人呆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也学到不少东西。要说料事如神,我们张大人那才是当之无愧,你要在我们张大人手下,你也会这样。”

    “是吗?”南霁云一脸的羡慕和期待。

    李辞说要去向尚大人辞行,南霁云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我也该向他辞行了。”李辞问:“怎么?你也想离开?”南霁云小声说:“这个尚大人比起你们张大人来,不管人品还是智谋,相差有大河之远,我很想与你一起在张大人麾下效力,你看行不?”李辞说:“我当然愿意与你并肩战斗,只是我怕大人不会同意,这毕竟是夺人之爱,况且我们两方又是友军。”“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认准了一个理,那就是——张大人才是我的北极星,跟着他,哪怕是赴汤蹈火,也铁定值!”

    “我先祝愿你能偿所愿,不过你得考虑找什么理由离开。”

    “对,我必须想个合适的理由。——有了,我就说要送你一程。走。”

    “大人,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雍丘驻军太少,我们必须回去防守,特来辞行。”

    “李将军,我很钦佩你胆识,将军可否愿意留下?将军放心,你只要留下,我绝不会亏待你,我会向朝廷举荐你,你意下如何?”

    “多谢大人错爱,在下毕竟使命在身,还须把手下人带回去复命。”

    “要不将军自己留下,让士兵回去,我修书一封,向你们大人婉转说明。”

    “这样不好吧,大人。有始无终,非君子所为,这会让我在众人面前不敢抬头,想必大人也不愿如此吧。”

    “哦……哦……李将军言之有理,是某爱才心切,强人所难了。好吧,今日你就回去复命,日后若有缘,我定会结交重用将军。”

    “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望大人恩准。”

    “哦?南八(南霁云在家族排行),你可是我的爱将,你不会也要绝弃尚某吧?”

    “大人,末将想……想替大人送一送李将军。”

    “噢!这倒不打紧,就由你替我送送他们吧。”

    “那我们告辞了,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