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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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离离原上草1

中篇 离离原上草——1

凌晨4时左右,肖遥悄悄起身出门。该交代的,昨夜已经说清,他没再惊动主人家,只将身边大部分现款装在一只信封里放在堂屋饭桌上。

来到村口下山处,他略停了停,此时四野寂然,星月无光,回望这片湿气笼罩的山寨,他的唇边漾出一抹无奈:“载勤,我帮得了你的运,终是帮不了你的命。不过你放心去吧,陆安达自会替你奉养双亲,栽培幼弟。”

这里是广西境内位于云贵交界处的一个偏远山村,是肖遥大学同学黄载勤的家。

在学校,肖遥念植保,黄载勤念食品加工,两人同级但并不相识。

肖遥聪敏勤奋,成绩骄人,英文纯熟得如同母语。学校环境学方面的专家郑铭丰教授对他的功课及动手能力大为赞赏,不但常常予他资料翻译让他有机会了解国际上该学科的前沿讯息,还破例将他纳入自己的课题组,准备着意培养。肖遥确实想在环境学领域有番作为,是以感激之余愈加专注。平素里他除了上课就是钻图书馆,再不就是在实验室或试验田里工作,日子过得平板刻苦。不过从没人觉得他是书呆子,虽然模样清秀得有些文弱,但他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温文中一缕不羁,再配上眉宇间淡淡的忧郁,颇令女生着迷。说起他,同学都很敬服,但真能够效仿他将全部时间所有精力都用来学习的却极少。

生活中的肖遥沉静低调,他脾气并不古怪,待人也和气,只是神情间总有种疏离的淡漠,即便是同宿舍的室友也不大见得到他的喜怒哀乐。私底下也有不少女生蠢蠢欲动,奈何他基本上没有空余时间,连假期也安排得很紧凑,要么用功,要么外出实习考察,仿佛对生活中其它事情根本没兴趣,令人不得其门而入。偶尔有大胆的女孩向他表白,也总被他以学业为重婉拒,倒是没人对他死缠烂打,虽然他的态度礼貌温和并不伤人,然而那么明确的讯息接受一次也就足够了。

说实话肖遥有时很羡慕球场情场上那些汗泪恣意、笑骂随心的同学,同样的20岁,同样的少年青春,只是他无缘享受,他的人生已被按下诅咒,注定一路的风疏雨骤、雪冷霜寒。在经过了那些万劫不复的恐惧与绝望、没齿难忘的挣扎与忍耐以后,他再也放松不下来了,生命中的轻松会煎熬他的灵魂,他承受不来,或许,死而后已。

疲惫吗,并不,当一切成为习惯,只是他发觉自己没了沸点,不再有可供燃烧的热忱,哪怕是为着仇恨。

那个周末赶上五。四青年节,学校里处处笙歌,一派升平。肖遥照旧无动于衷,如常去图书馆学习,偌大的阅览室那晚只寥寥数人。一开始他就留意到屋角那个支颐而坐的女生,因为觉得有些眼熟,她生得很美,修眉杏目古色古香,然则衣着寒素神情忧伤,尖削的下巴我见犹怜,没多久便起身离去。

肖遥一直待到闭馆,校园里仍是欢声宛然、笑语盈盈,他略略舒展四肢正准备回宿舍,却听得有压抑的哭声隐约传来,寻声过去看见刚才那名女生在背静处正哭得气断声噎。看着她暗处的身形,肖遥突然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她。

前一个周末,肖遥应约去一间夜总会取材料。那是一张磁碟,记录的是某家跨国矿业公司在中国的一个投资项目的企划书,轩姨交代他到手后加密电邮给她。事情很顺利,他一身前卫的打扮一下就融入了疯狂的蹦迪人潮,不大功夫便找到目标,磁碟到手后他一边猜测着轩姨这次的整治对象一边准备离去,就在那时他看见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女孩往角落坐下。那女孩虽然妆扮得成熟妖冶,但慌乱的眼神却暴露出未经人事的生涩。几个男人先是动作粗暴地搂着她灌酒跟着便动手动脚,女孩起初还强撑着,后来就忍不住推拒,随着有人脸上被掌掴,几个人开始用强将她拉向男厕所。事情发生得很快,周遭明灭的灯光嘈杂的喧闹完全盖住了女孩的挣扎与求救。虽然明知她是个“小姐”,但肖遥终是不忍袖手,决定帮她这一次,见他拿着手机口口声声要报警,值班经理不敢怠慢赶紧带人闯进洗手间,女孩刚被撕烂了短裙。直到事情平息,眼见服务生将惊吓过度的女孩送上计程车肖遥才悄悄离去。

虽然没了浓妆艳服,但那瑟缩的身形还是令肖遥认出了她。

肖遥静静等在一边。女孩捂着脸哭得非常投入,伤心得全身都在发抖,良久才抽泣着直起身,愕然发现身旁的肖遥,两滴清泪尚在腮边,一如带雨梨花。她对眼前的男生完全没有印象,那天肖遥始终在暗处而且头发是金色的。

正自发怔,肖遥淡淡出声:“很晚了,你住哪幢宿舍,我送你回去。”

若无其事的态度缓解了她的局促:“没事,真的,我没事。”

“那么一块儿走走?”

肖遥的温和令她心安,十分钟后,她慢慢说出自己的情况。

她名黄载勤,自贵州偏远山村考来,父亲是民办教师,母亲务农,家里还有一个小她7岁的弟弟载智。父亲热爱教书并不计较总被拖欠的工资,靠着勤俭耐劳的母亲,姐弟俩才不致辍学,但是母亲的风湿越来越厉害,眼见着就不能劳作了,靠着父亲那点时有时无的微薄工资决计供不起姐弟俩人的读书费用。她担忧母亲的身体,也担忧自己与小弟的将来,又想不出办法,非常彷徨。

肖遥默默听着,载勤诉说完见他不出声苦笑笑说:“你看我,病急乱投医。别替我担心,大不了辍学。”然后神色就有些惨然。

肖遥没接茬,只叫她等等,然后停下写了张字条递给她:“早晨起来关节硬得无法穿衣,那叫晨僵。我有个亲戚也是风湿,这是他用过的一种中药,虽然无法根治这个病,但对缓解晨僵非常有用。你且让家里试一试,并不贵。至于经济上,我帮你找份适合的兼职工作,节省一点再加上助学金自给自足应该不成问题。弟弟还小,而你很快就可以毕业了,只要再坚持两年,你说呢?”

要隔好一会儿黄载勤才反应过来,她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又哭了起来。肖遥并不劝她,双手插裤兜里,皱着眉显得有些不耐,是不是女人哭起来都这样没完没了?

载勤泣不成声:“不用了,我是说药方我拿去,至于工作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肖遥有些意外,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我叫肖遥,植保二年纪一班,你若需要随时来找我。”

听出黄载勤话语里的保留,肖遥当然不会坐等她上门求助,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纳入自己的视线,没过多久事情便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