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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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末幕浪漫

琥珀泪(修正版) 38.末幕浪漫 校园 书连

庭院深深梧桐雨,

远处楼台寒烟浸,

哪堪重霜凝?

相思封喉欲还休,

来生之约未见迟,

昨夜又梦君。

我回到南山那栋森林别墅,等待我的是一把冰冷的铁将军。我打开门,屋里没有任何异样,但经过骆炀房间的时候,发现屋里十分凌乱,衣橱和箱子都空了,好像被人洗劫过。

我冲进房间,在床头枕上发现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江韵亲启”。

小韵:

我不得不去医院了,近来我真的撑不住了,你们看似健康的骆炀,其实夜夜发梦,总是冷汗淋漓地醒过来。近来我总是莫名地焦虑,却不知道焦虑什么。医生说我得了精神分裂症,我的个人意识常常被‘另一个我’掠夺,主宰着我的思想。

我想他没骗我,有时候,我听到自己跟自己说话,这让我感到害怕。但我明白,精神分裂症,远远不是一人分饰多角,我也没那么强大,既做你的师傅,长辈,又做你的伴侣,爱人。有时候我很狂躁,不能自持,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大发雷霆。有时候我很冷静,处变不惊,镇定得不正常。医生告诫我,一定要尽早住院,不要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所以过段时间,我要把自己交给医生。等我病好以后,不能立即回来,我还要去找晓风,我是吴门弟子,晓风是我的责任。我知道他肯定没有去西班牙,他骗我们的。

小韵,其实我跟你一样,都在等待。你等待着一个不幸的消息,那或许是一个未知的死讯,我却在等待希望的破灭。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功成名就的表演家,光芒四射,可只有你才知道,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我一败涂地。我宁可不要这样的虚名,只要一份踏踏实实的爱情。你要听我的话,不管等到的结果是什么,都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在我离开之后,剧院就交给你了,这是师傅的命令,你不许不听。剧院的转让协议书以及一切法律手续,由我的一个好朋友保管着,他姓沈,是一名律师,我已经委托他把一切都办妥了,你只需要找他签个字,从此以后,你就是剧院的老板了。你还年轻,要好好把握未来,对剧院的经营不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找你小姑帮忙。她是‘江风渝火’艺术团的团长,有多年的管理经验,她会帮你提纲携领。

师傅骆炀

骆炀走了,把剧院这个沉重的担子交到我的肩上。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家医院,或许他已经出国了,我给剧院的员工分别打电话询问,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正在我惆怅的时候,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问您是江韵先生吗?”

我回应了一声,那个男子说:“江韵您好,我姓沈,我是一名律师。昨天骆炀委托我将‘春韵’剧院的经营权转让到您手里,手续都已经办好,您将替代他成为剧院的法人代表。我需要找您签下字,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我看了看暮薄西山的天色,说:“明天吧。明天我联系你。”

那栋又大又空的别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来到骆炀的书房,笼子里那只八哥仍然活跃地上窜下跳,看到我进来,便聒噪地叫唤着:“吃药啦,吃药啦。”

它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伙伴了。我真不明白,不就看病吗,骆炀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不透露自己的行踪呢?剧院有那么多能力胜过于我的元老级别的员工,他为什么要把剧院交给初出茅庐的我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那个沈律师又打来电话,约我到解放碑“上岛”咖啡屋签字。我匆匆洗漱,下楼打车赶往解放碑。

“上岛”咖啡屋装修时尚而典雅,青绿色地毯,鹅黄色灯光,粉红色桌椅,适合各个年龄层次的人。

我刚穿过咖啡屋的玻璃大门,就看到靠窗处坐着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男子,他看到我,冲我招招手,想必他就是那个沈律师吧。

沈律师的眉毛浓浓的,张嘴一笑,露出一个金色的牙箍。他问我:“来杯咖啡吗?”

“不用了。我们办正事吧。”

沈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褐色纸袋,“唏里哗啦”地取出厚厚一叠文件,说:“这些都是剧院的转让协议书以及相关手续,包括地契。骆炀已经签过字了,你过目一下吧。”

文件至少有十几页,于是我心不在焉地说:“我相信骆炀,不用看了。名字签在哪儿啊?”

沈律师礼貌地指着文件的空白处,我草草地签下那一堆文件之后,他收回文件,说:“转让合同本来应该留一份给你的,不过我替你保管吧。”

签完手续,我起身离开,突然我回过头问他:“沈律师,你是骆炀的好朋友,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家医院,是吗?你告诉我好吗?”

沈律师为难地说:“我也不清楚,应该到国外了吧,他认识几个比较有名的国外的精神科的医生。”

听他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只要他真的是去治病,不管多困难,我也会好好替他经营剧院。

我辞别了沈律师,直接回到剧院。站在广场中央,仰望“春韵剧院”四个大字,感慨万千,我从没想过,我的一生将会牵绊于此。我曾经幻想,我将来一定是一个自由工作者,就算唱戏,也是流浪戏子,从没想过会把自己拴在某一个舞台。而现在,无形的枷锁把我束缚在这里。

我轻轻推开大门,偌大的舞台空无一人,一道道帷幕像祥云悬挂在舞台上。一阵缥缈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大约是演员们在排演节目。

我站在舞台中央,心中涌起无限落寞。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本幸福快乐的生活,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所有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我妈在美国,焰子哥哥和大熊行踪不明,而骆炀又消失遁形。人生到底是一方怎样的舞台,到底要上演一出怎样的戏剧,才算圆满?难道人生也像舞台一般外表华丽,实际空洞无物吗?站在镁光灯下,我静静思考走过的人生,20年,不短,也不算长,我到底付出过什么,又得到过什么,命运好像给我带来翻天覆地变化,蓦然回首,我却滞留原地。

就在我审思命运的时候,剧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一缕晨光洒进来,惹起一柱尘埃。推门而入的,是一个黑黑的身影,他径直朝舞台疾步走来,虽然我看不清他到底是谁,却觉得分外熟悉。我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是镁光灯的眩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我终于发现,人越是站在光明的地方,就越是看不清楚黑暗里的事物。

直到他走到我眼前,我才看清他的脸。那一刻,我一定因为激动过度而麻木了,表情僵凝,舌头打结,不能哭不能笑,也不能说话。他把我抱在怀里,一颗心像原子弹暴发,要毁灭一切。

我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捧着那张脸翻来覆去地看,没错,就是他,除了瘦了些,黑了些,憔悴了些,沧桑了些,什么都没改变。焰子哥哥,让我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焰子哥哥。

“大熊呢?”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大熊他……”

“他怎么了?”我的心无法平静,我的血管快要破裂,我急于知道却又不敢知道他的答案。“他是不是得了麻风病?他是不是死了?你告诉我啊!”

我的问题像连珠炮,他来不及回答,便投以微笑。他在笑,焰子哥哥在笑!那就证明大熊一定没事,他一定相安无事。焰子哥哥拉着我的手,跑出剧院,一个戴着鸭舌帽遮挡着脸的男孩,站在广场中央。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泄闸的洪水汹涌澎湃。我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抱住他,他也喜极而泣。我抱着他不愿放开,好像一放开他就会飞走。他的脸上、颈窝里的确有红红的病斑,看来那则新闻报导的确属实,染病的的确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不要看我!”大熊扯了扯鸭舌帽,企图挡住他面部的红斑。

“是麻风病吗?”我心痛地问他。

大熊笑道:“如果是麻风病,医生允许我出来吗?我会让你抱我吗?当然不是麻风病,山里卫生条件不好,染上一种跟麻风病类似的皮肤癣,可以根治的,你不要为我担心。只是现在……真的不能见人。”

我捧着他的脸,说:“你知道我去西藏见过什么吗?我亲眼目睹了现场,‘刀登’的手一扬,一具具尸体就被剥皮分肉,原来一个人无论他生前有一张多么漂亮的脸,隐藏在那张皮囊下面的,都是一堆淋漓的血肉。皮囊只是人的面具而已。我们珍惜亲人朋友,是珍惜他们跳动的心,珍惜他们鲜活的生命。”

“什么,什么血肉,听起来怎么这么血腥呢?”焰子哥哥走过来,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我,悲喜交加地说:“小韵啊,一别就是一年,我想死你了。”

“你们还知道你们走了一年?”我怒不可遏,“一年你们就打了一次电话,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两个大学生志愿者其中一个染了麻风病,你们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既然不是麻风病,你们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报平安?”

焰子哥哥解释道:“当时连医生都误以为大熊得的是麻风病,所以连我都被隔离了,我的一切物品包括手机都被他们销毁了,我根本没办法和你联系。后来大熊的病确诊之后,我想打给你,但那时候我们已经准备回重庆了,我们一致决定先不告诉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此时我的心情,真的可以用“又爱又恨”来形容,“你们的惊喜,差点变成惊悚!要不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多,我就准备去贵州找你们了。你们不知道,你们离开重庆的这一年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先带你们去吃东西吧,然后慢慢告诉你们。”

我本想带他们去“德庄”吃火锅,但是大熊的皮肤病没有痊愈,不能吃辛辣油腻的食物,我只好带他们去吃“涛哥”老鸭汤。餐桌上,我对他们讲起白亮的跳楼事件,讲起我的西藏之旅,讲起晓风的毁容事件,讲起我姐的结婚和离婚,讲起我辗转成为“春韵”剧院老板的经历。他们目瞪口呆地听着,好像在听一段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大熊感叹道:“想不到小康最后还是和小白分手了。小白太傻了,希望他这次劫后余生,可以痛定思痛,希望这次的波折,能让他成长。”

最纠结的是焰子哥哥,他怎么都不能接受晓风的脸被烧毁并且失踪。我说:“本来骆炀要给晓风做皮肤移植的手术,但晓风不辞而别了。他留下了一封信,没有提到你,但他真的长大了,也许他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过新的生活了吧,他不希望被人打扰,更不希望从前认识的人闯进他的新生活,所以没告诉我们他到底去了哪里。焰子哥哥,也许你应该去找他,你知道他一直在等你,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你没必要用一个假设的责任来逼我离开。”他冷冷地说,“我决定留在重庆,跟你重新开始……”

“大熊哥,不如讲讲你接下来的计划吧。”我刻意打断焰子哥哥的话,“花了一年的时间,你的研究课题应该圆满结束了吧!”

“是啊,材料已经发到我的学校了,他们看了之后很满意,看来这次冒险没有白白付出,我很快就可以获得初级医学学位了,接下来要攻读硕士和博士。”他欣然笑道,“兰姨最近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呀,她身体怎样?”

“医生给他换了人工三尖瓣膜,恢复得很好,谢谢你这么照顾她。她说很想回来,其实我也很想她,你说她现在出院回国,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在国外接受治疗固然对她有好处,但如果病情稳定的话,回国也不成问题。”大熊笑着,右脸的酒窝依然那么漂亮,“或许可以让她回来过春节,一个人在外面太孤单了。”

焰子哥哥无法插舌我们的谈话,只好干着急,闷闷地吃饭。我对他说:“找到晓风之前,你不要对我说什么重新开始。”

吃过饭,在路口和大熊告别后,我带着焰子哥哥回到南山别墅。看来焰子哥哥真的累了,他刚进门,就倒在沙发里呼呼大睡。

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睡,直到傍晚,他才醒来。他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我,说:“这是大熊写的,当时他以为自己得了麻风病,担心以后没有勇气来见你,所以写下这封书信并让我转交给你。虽然他现在没事了,但我想,还是交给你吧。留在我这里也没用。”

我慌乱地打开书信,笔迹无力,大概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正饱受心理摧残吧。

小韵: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大熊哥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或许在,或许不在。夜里躺在**,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星星。我听人说,这是人到达天堂之前的一种征兆。

如果我幸存下来,必定也是满脸病斑吧,那时候,我一定不敢去见你;如果我走了,我在来世等着你,你还记得我们那个来世的约定吧。我一直不敢对你说“我爱你”,因为你有焰子,这三个字我不能对你说。现在,我行将就木了,或许说说也无妨,是吧,你不会介意的,你也没必要对一个将死之人负责,那就让我大声对你说吧,我爱你!

你说,来世我准备一个什么东西作为我们之间的信物呢?用风筝吧,记得我们的相识,就是缘于一只风筝。它是我的吉祥物,让我遇见了你。

我好累,脑袋里好像在燃烧,意识很模糊,所以语无伦次,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真的好累,写不下去了,我要躺一会儿了。

我爱你!

一直一直都很爱你的大熊

我收起这封信,它太沉重了,以致于我拿在手里,很累。大熊太傻了,我是一只只有索取、没有回报的贪婪动物,谁为我付出,都是一种愚不可及的行为。

我取出那张旧报纸给焰子哥哥看,他指着那张失焦的模糊照片说:“担架上的是大熊,站在担架旁边的是我。当时他发着高烧,晕过去了,大家都以为他得了麻风病,把我吓个半死。当时我想,如果大熊真的得了麻风病,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交待。”

说着,他欺身压过来,将我逼退到墙角,捧着我的脸颊,意欲跟我亲热。我又想起的场面,剥开皮囊之后的血肉,何其可怕!皮囊就好像人的面具,将人的真实面貌遮掩起来,跟《聊斋志异》里画皮的女狐没有两样,这让我对肌肤之亲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焰子哥哥。”我说,“这一年来,我经历了不少,也想通了不少。让我明白,生命的死亡不代表灵魂死亡,所以我终于不再为戚敏芝的死而内疚了,按照西藏人的说法,生命轮回,生生不休,想必她投胎转世了吧。而白亮的经历则让我明白,原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永恒,你说得对,我们是两颗不同轨迹的星星,相交之后,便是分离,我们都回归自己的轨道吧。”

焰子哥哥脸色大变,他把我紧箍在怀中,“小韵,你好像变了!大熊跟我一起出去做调查的时候,把你出去找我的那段经历都告诉我了,是哥不好,哥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所以我决定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谁反对,我都不再离开你。想到你陷进传销黑社会,我就后怕……”

“别提了。”我说。

“如果你在广州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小韵,你恨我吗?”

“我叫你不要再提了!”我很厌恶他提起我那段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首的往事,尤其是当我想起烟然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像扎着一千根针,痛不堪忍。

“好,我不提。”他看我有些动怒,小心翼翼地说:“不管怎么样,以后有什么难,我来受,有什么苦,我来吃,绝不让你受委屈。等兰姨回国之后,我会求她允许我陪在你身边,她一定会心软的,我爸已经不在了,我在重庆已经没有亲人了,她总不会忍心把我赶到河南吧。”

我突然觉得他的想法真的好天真,好幼稚,过了一年,我都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执着得愚蠢的江韵了,而他却变得像一个热血少年,想法天马行空,实践起来却分明不着边际。

焰子哥哥在骆炀的别墅住了几天,白天他跟我一起去剧院打理事务。

那天排完节目,他们都没有散去,鬼马精灵的男化妆师小张提议道:“最近双喜临门,江韵成为剧院的新东家,这是第一喜;我们的新东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另一半,这是第二喜。不如办个专场庆祝庆祝吧!”

年轻的演员同事们用热烈的掌声表示赞同小张的提议,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艺术家却纷纷唏嘘,表面上指摘我这个令他们作呕的同性恋,实际上是反对我的“掌权”。我示意他们安静,说:“各位师兄、师姐,各位师叔、师伯,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那我们就借此机会开个小小的会议吧,我想跟大家谈谈剧院管理模式的问题。其实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春韵’剧院的负责人,但是师傅的身体不好,他需要休息。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比我有资历,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指教呢,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把剧院的生意搞好。”

焰子哥哥带头为我的话鼓掌,我趁机对他们察言观色,掌声平息之后,我郑重地宣布:“从下个月开始,我们的剧院将进行一次彻底的革新。我们的表演形式将不再单一,将推出多样化的市场元素。首先我会去跟‘重庆演出公司’谈判,尽一切可能跟他们签订一份《重庆‘春韵’剧院管理合同》,联合管理将让我们更好地接受市场的洗礼。然后我决定跟重庆电视台合作,每周星期四向他们提供舞台录制一档高收视率的综艺节目。我们还会和企业合作,他们能借助剧院做产品宣传,我们也能提升品牌能力。周末是电影专场。另外,我已经跟香港的一些公司沟通过了,我们将定期邀请当红歌星到剧院出场演唱,第一个来的,可能是k歌之王陈奕迅。”

一个老表演家抱怨道:“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排场,你别忘了我们是梨园行,你眼里还有川剧吗?照你这样安排,一周能有几场川剧表演?”

“我眼里不仅有川剧,还有京剧、粤剧、昆剧以及豫剧,我将会定期邀请各派名家过来助阵。不仅如此,时尚与古典齐飞,我还会邀请影视演员前来串场。”

他大概对我说的话不屑一顾,所以用讥讽的语调闷哼了一声,昂首阔步走出后场,大有不与我等初生牛犊为伍的气派。但我只能故作镇定地继续对大家说:“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市场,保守与陈旧只会让我们被淘汰。只有不断革新,不断吸取新的文化元素,走精英路线,剧院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些天我钻研过许多世界知名剧院的经营模式,我相信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会议开到这里,已经有不少的老演员离开。焰子哥哥一直用鼓励的眼神支持我。最后,我艰难地做出一个决定:“革新的第一步是裁员。”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们便轰堂闹开,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恐慌。我说:“你们不用惊慌,能者居之。我要裁的,是那些食古不化的、思想保守的、阻碍剧院向前发展的‘顽固派’。虽然我这样说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连同性恋都接受不了,又怎么能接受新兴文化呢?那些没听说过摇滚的,没听说过爵士的,没听说过布鲁斯的,没听说过自然主义的,没听说过未来主义的,没听说过荒诞派的,没听说过先锋派的,他们只适合到磁器口的胡同里唱戏,不适合在这座现代化的剧院演出。”

虽然说出这番话大快人心,但我多少有些底气不足,担心他们会集体反对我。但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少部分不敢苟同的之外,绝大部分员工都用赞成我的决定。公布了裁员名单之后,我向他们道歉:“你们都是‘春韵’剧院的元老人物,感谢你们曾经为剧院的发展呕心沥血,我代表骆师傅向你们说声‘对不起’,希望你们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吧,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被裁掉的老员工连演出的行头都不要了,悲愤交加地扬长而去。

谈完裁员的相关事宜,化妆师小张嘻嘻笑道:“为了预祝革新成功,不如我们大胆跨出第一步吧,为你和邱焰办一台戏,怎么样?”

大家都附和他的意见,我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好吧,就以越剧《琥珀泪》为蓝本进行改编,旧事新编。我喜欢这个名字,它包含了许多新的启示,琥珀,有‘龙胆虎魄’的大义,而蝴蝶,有‘化茧蜕变’的隐义,隐喻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羽化成蝶,幻化美丽。”

不知道我同意开专场,是否证明我和焰子哥哥已经无言地合好,但我心里始终隔着一层膜,也许是重重劫难后惊魂未定,总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明,已经不像从前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了;或许我只是想单纯地开个先例,上演一出以同志爱情为主题的戏剧,尝试用戏剧的形式向人们宣传其实同性恋的爱情也可以凄美悱恻,这出戏本身和我跟焰子哥哥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对于裁员的决定,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的是冲动了,小张说要为我和焰子哥哥的团聚开专场庆祝的时候,那几个“保守派”冷嘲热讽的反对声,让我心里很不爽,裁掉他们,多少有些报复的成分。焰子哥哥却称这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决定,敢于挑战传统,挑战世俗,才是我们的出路;隐忍、退让、妥协,只会令我们失去本性,失去真爱,最终沦为世俗的奴隶。

他说:“你的那番话说得太痛快了,慷慨激昂,我们就是要态度强硬,才能享受应有的权利,这场剧院经营模式的革新,包含人们对gay的看法的革新。”

我似乎心有余悸:“不知道那几个老艺术家会不会向骆炀‘告状’,这是我擅自作主,我甚至没跟小姑商量。我上网查了许多资料,才决定让剧院改头换面。剧院不好做,如果固步自封,早晚会倒闭。”

《琥珀泪》的剧本的撰写花了我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完稿的时候,翻了年历,已经是2007年1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小姑和姑父解除了婚姻,大熊的皮肤癣痊愈,白亮的腿伤也好了许多,目前已经可以摆脱拐杖的束缚了,只不过骨骼还没完全愈合,不能剧烈运动。

这段时间,我因为繁忙而充实,直到我写完稿,我才有时间发动久违的朋友们聚一聚。地点仍然选在嘉陵江边的露天咖啡厅,到场的有我、焰子哥哥、大熊、白亮,还有那个照顾他的家政男孩闫安。

当我们赶到江边的时候,白亮和闫安已经到了,眼前的一幕让我既惊讶又好奇——白亮和闫安坐在一起,他们分明手牵着手,闫安一口一口地喂白亮喝咖啡。

“你们……”我因激动而语哽。

“别一惊一乍的。”白亮洋洋得意地说,“我爸这次亏大了,‘引狼入室’啊,送了个男朋友给我。”

我有些生气:“好啊,白娘子,你又故伎重演,先斩后奏啊!快说,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不然大刑伺候——你很久没享受我的终极大刑了吧。”

白亮嬉笑道:“你有本事过得了安哥那关,我就束手就擒,任你处置。”

我想起上次他在车上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喜从中来,取笑他:“就你这个醋坛子,要是闫安以后接了别的任务去给别的病人洗澡,你不酸死才怪呢。”

“老人小孩儿可以,年轻男女不行。”白亮弩着嘴,俨然一个可爱的小孩。“焰子回来了,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有钱,有男朋友,苦尽甘来,就算以前受过再多苦,也都值了。”

远处的江水上布着一层浓雾,我和焰子哥哥之间也隔着一层迷雾,而阻挡在我们之间的,远远不止迷雾,还有亲情、道义、谴责,以及我妈的期望。

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大熊来了,他今天没戴帽子,穿着一件黑色的瘦版风衣,在江风中衣袂飘飘。他的病彻底好了,脸上的红斑消失,又变成那个帅气俊朗的男孩。

他向大家道歉:“不好意思,来晚了。我弟弟开家长会,我爸和阿姨都不在,所以只好由我去——这位是?”他指的是闫安。

白亮便得意地介绍起来:“他叫闫安,是我的男朋友。安哥,这是大熊,在美国学医。我觉得我和安哥的结合真是天赐的缘分啊,老天让我大难不死,便派下这个天使来解救我。他们的公司叫‘吉安(geiann)’,反过来就是‘安吉(angel)’,是天使,你们说,这是不是缘分?”

大熊笑道:“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对了,今天来跟你们见面,其实是来道别的。过几天我要回美国那边继续上学了,上次的研究课题报告做得不错,多亏有焰子的协助,对中国麻风病的现状调查得比较全面,更幸运的是我们发现了麻风杆菌的一种最新变种,人类认识麻风病又进了一步,所以,我获得本硕连读的资格。我不能在家过春节了,在这里提前祝你们新春愉快。”接着,他问焰子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妈最近在忙着开分店,她说如果我愿意留在重庆的话,她会投资在重庆也开家分店,让我来管理,顺便接手‘星辰’红十字会。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建筑学,可能我会抽空上夜校辅修一门建筑工程学。”焰子哥哥看了看我,说:“最重要的是这样能和小韵在一起。”

“那就好,那就好。”大熊甜甜地笑着,脸上浮起一个圆圆的酒窝。

我突然想起我妈的事,我问:“大熊哥,我妈最近总给我打电话,说她很想家,很想回来过年。我准备让她回来,但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因为我最担心的还是她的病。”

“那就让她回来吧,反正她现在的病情比较稳定,回来之后只要好好调养,注意生活规律,应该没什么问题。”

白亮添了一嘴:“小韵,兰姨回来之后,你在滨江路重新买一栋房子吧,重新开家茶楼吧,真的好想念‘兰舟茶楼’啊!”

白亮无意的提议,惹起我满心的辛酸往事,鼻尖酸酸的。我强作欢颜地回答他,我可没钱买房子。

聚会结束之后,我故意落在后面,对闫安交待:“我把白亮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他,好好爱他。白亮是一个瞻前不顾后的人,一旦他决定去爱,是不会走回头路的,这便是他的弱点,令他特别容易受到伤害。一个受过伤的人,可能变得更加坚强,也可能变得更加脆弱,我希望你能走进他的心里,希望你是他无悔的选择。”

闫安像一个虚心接受指导的孩子,微笑着点头。他郑重地对我承诺:“我无法许他一个明天,但今天,我一定还在他身边。你放心,我闫安最反感的就是玩弄感情的人,只要小白不放弃我,我就一定不会放弃他。”

白亮走在前面,跟大熊和焰子哥哥有说有笑。有了闫安这句话,我总算可以放心了,此刻的白亮是幸福的,只要他幸福,胜过一切。

这注定又是一个分别的季节,短暂的相聚之后,朋友们相继离开。1月15号,大熊登机赴美,我们到机场送他。有白亮在,所以气氛很轻松,大家也都把离愁别绪埋藏在心里。

大熊笑着说:“三年之后,我再回来见你们这群好朋友,希望你们过得开心、平安。”

白亮取笑道:“熊医生,祝你一路顺风。但愿你衣锦还乡的那一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主任医师。”

大熊拥抱着我,嘱咐我:“好好保重。兰姨回来之后,你要好好照顾她,千万不要让她受任何刺激,以免病发。”

接着,他对焰子哥哥说:“小韵就交给你了。”

这是他登机前的最后一句话,虽然平淡,却让我久久不能忘怀。那一刻我幡然醒悟,人总要各安天命,大熊踏上的是追求理想的征程,我应该替他高兴,于是我笑着仰望蓝天,天空蓝得一点杂质都没有,好像重庆的天,从来不曾这么干净,这么透明,那架载着大熊漂洋过海的飞机,直到变成了一个白点,依然清晰可见,就好像一只断线之后追寻自由的风筝。

祝他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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