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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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开学

琥珀泪(修正版) 12.开学 校园 书连

来吧

让我们脱胎换骨

让我们金蝉脱壳

过新的生活

二零零四年九月八日,天气晴朗。我们拖着笨重的行李随着人流涌入大学校园。我抬头一望,一尊白色的毛泽东雕像映入眼帘。西师大门口相当气派,两侧是以法国冬青作花篱的花坛,中间是一坡泛着青苔绿的石阶,石阶上面,是砖石林立、覆盖着绿油油的爬山虎的行政大楼。

道路两旁,很多高年级的学长举着自己学院的巨大牌子,等着迎接本院的学弟学妹们。白亮眼尖,一眼就看到“文学院”的牌子,丢下一句“拜拜”,就跟着那位美女师姐走人了。姐姐带着我和焰子哥哥在人群中穿梭了很久,才在一棵罗汉松下面,看到两位举着“教育学院”的师兄,懒洋洋地靠在树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我们像找到救命草似的奔过去,其中那位胖墩胖墩的师兄慵懒地瞪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名单,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说道:“江韵、邱焰是吧?等你们二位可真辛苦,压轴出场啊!”

今天是开学的最后一天,想必我们是最后到来的。我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师兄,我们来晚了。”

另一个又瘦又驼的师兄则帮我拎着箱子,便说:“行了行了,走吧走吧,办理入学手续去。”

在那两个师兄的“热情”帮助下,忙活了大半天的我们,终于顺利办完入学手续,然后来到宿舍,另外两位室友已经到位,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只是人都不在宿舍,想必是出去游园了。姐姐帮我们整理好床铺,顺便把肮脏的地板也一并拖干净了,然后挑了家馆子吃中饭,她便等车回家。她坚持不让我们送她,吩咐我们回去休息休息。

好累啊,我们刚躺下便呼呼入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喧闹声将我们从梦中吵醒。我从**坐起来,看到两个学生搬着新买的电脑进来,应该是我们的室友。一个高高壮壮的,约有一米九,站在地上,头却比我的床棂还高出一大截,穿着一件黄色球服,像只长颈鹿,天生一副打篮球的好骨架。另外一个则很清瘦,像只细腰蜂,戴一架金丝框眼镜,头发烫得根根竖立,活像雷震子。

那长颈鹿见我和焰子哥哥傻眉傻眼坐在**,一口山东口音:“哟,你俩到啦!你们好啊兄弟,我叫萧祺。”

那雷震子也凑了一嘴:“我唐科。”

我们简约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他俩便开始手忙脚乱地安置他们的电脑,片刻功夫,就轰轰烈烈、响声雷动地玩起cs来。

进大学之前常听人说,大学就是一个培养贤(闲)良淑德的摇篮,男的培育成贤(闲)夫,女的给培育成贤(闲)妇。但我并不苟同,因为师范专业算是双修,我们既要学习本专业课程,又要辅修二专,要想力挽狂澜,还得颇费功夫。所以刚一开学,我和焰子哥哥就成天泡自习室、图书馆,人人看到我们都称奇:这俩小子肯定被高中老师虐成习惯了,进了象牙塔还要做书的奴隶。

我们的班主任是心理学女老师卢秀英,据说她只有二十五岁,是留校任教的优秀硕士毕业生,被她们办公室的老师戏称为“教育学院一枝花,花容月貌赛二八。”

所以她和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决定好好打量打量她。她夹着一只蛇纹皮包,一头干练的短发,上身套一件黑色敞胸衫,下面裹一件灰色迷你裙,肉色长筒丝袜,白色高跟鞋,一身成熟稳重而且彰显魅力的装扮。

我不禁想笑,她这身从上到下,颜色由黑到灰,再由灰到白,依次递减,倒挺有层次感的。我再看她那张所谓“花容月貌”的脸,倒是有几分俊俏:一双娥眉高扬,一对明目顾盼,宽额窄颌,瓜子脸,若不是穿着前卫时髦,倒有几分古典美女的气质。

她的声音细细的,音色很高,像猫叫的声音。她讲了一通欢迎新同学的废话,我并没听进去几句,倒是一直盯着她的牙齿看,错乱不堪,说不出的奇怪,好像人类的牙齿就不应该长成那样,七零八落的。所以,她适合笑不露齿,一旦张嘴,就把这瑕疵暴露出来了。

我和焰子哥哥坐在靠窗处,前面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都情绪亢奋地跟讲台上的卢秀英**互动,扎马尾的女生却魂游物外地托腮遐思,定定地望着窗外一株灿若黄金的双荚槐。

焰子哥哥见我出神地望着前面那个女生,便在我眼前晃了晃手,说:“喂!想什么呢!开始班委自荐啦,你不去么?”

我回过神来,径自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团支书选项后面划了个大大的勾。我上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竞争了无数次这个职位,都失败角逐,屡屡和它失之交臂,我就偏不信这个邪,所以就再接再励,看看幸运的帽子会不会扣到我的头上。

那场班会,成功敲定了所有的班委成员,外加同学们的自我介绍。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成功做了团支书。班长叫邹哲轩,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来自遥远北国黑龙江。他用最激扬的文字、最铿锵的语气、最到位的肢体语言,博得了最热烈的掌声,成功夺得班长之位。

邹哲轩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头发硬如松针,直直挺立,像一只可爱的刺猬。他的长相颇有特点,眉毛像两把匕首,像动漫里的热血战士,霸气逼人;一双菱形眼睛,让我想到《葫芦兄弟》里的葫芦娃;连嘴角的线条都很有味道,像极了神探柯南。我想,这同学一定很招小孩喜欢吧,长着一张动漫脸。

我正想着,那个动漫人物走到我面前,对我友好地伸出手,爽朗笑道:“支书你好!以后合作愉快!”

我机械地跟他握了握手,算是回应。

班委人马尘埃落定,流露着古典气息的卢秀英老师敲敲讲台,示意同学们安静,尖着嗓门儿说:“马上就是十一国庆了,学院要搞一场文艺晚会,欢庆国庆兼欢迎新生,要求每个班出一个节目,我想这将是对你们这群上任新官的一个挑战,加油哦!文艺演出是个不错的平台,希望身怀绝技的同学们都能够有所展示。”

接下来便是我们忙的时候了。文娱委员是个叫何欢的女生,来自新疆,当大家都寄希望于她的时候,她却大手一挥,满口推辞:“谁说新疆人就会跳肚皮舞啦,那咱班来自江苏的同学咋不唱昆曲啊?”

无奈之下,我这个团支书只能硬着头皮报了一个由我演出的川剧独角剧目。那天焰子哥哥陪我去院上报了节目,回来时在崇德湖畔遇见那个扎马尾鞭的女生。崇德湖里荷叶田田,莲花似锦,美得宁静,美得沉醉;崇德湖畔垂柳依依,飞絮如雪,美得迷离,美得生动。

她叫戚敏芝,来自云南,傣族人。这些天忙着跑节目的事情,班里好多同学我都还没有照过面,包括眼前的戚敏芝,我完全是凭借她那只长长的马尾鞭认出她的。

戚敏芝的漂亮与众不同,带着异族的神秘色彩。她的眼窝很漂亮,眼眶有点黑,好像天生化了烟熏妆。

焰子哥哥喊了她一声,但面对焰子哥哥的招呼,戚敏芝置若罔闻,她阴沉着脸,问我:“你报节目了?”

我笑着点点头。

“你报啥了?”

“川剧,《游园惊梦》,是我临时编写的独角剧本。”我解释道。

戚敏芝仍旧面无表情,像一个冷艳的僵尸:“你怎么不给我报节目?”

我一愣,回答她:“那你怎么不早说要报节目?”

她的声音冷冷的,听着让人直打寒噤:“你问过我吗?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没节目?”

焰子哥哥替我据理力争:“小韵在班里已经问过了,没人站出来报节目。”

戚敏芝没理他,对我说:“你有亲口问我吗?我有亲口说过我没节目吗?”

我不知道作何回答,尴尬地说:“对不起,那你要表演什么节目,我去院里帮你换,还来得及。”

“换什么换?”她依然沉着脸,“这样显得你慷慨大方?怎么说我都不会输给你,我要跟你比赛。彩排的时候老师说谁的节目好,谁就上台。”

我颇感惊讶,焰子哥哥也一头雾水。我想,这女孩还挺倔的,很有个性,所以我一口答应下来,我们都好好准备节目,彩排的时候一分高低。

回到宿舍,焰子哥哥抱怨道:“这小妮子,口气比牛还大,她也不打听打听咱小韵是谁,竟然语出狂言,想挑战你!”

我将那叠乱七八糟的表单往桌上一扔,撸了撸脸,说:“想不到做支书竟然这么累,早知道我就不接这个茬了。还非得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自己出节目也就算了,群众还有意见,说我没亲口问她报不报节目。”

萧祺和唐科正在激烈奋战,懒得插嘴我们的谈话,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他们两个是十足的游戏狂,从开学第一天起,就成天宅在宿舍打游戏,反恐啦,魔兽世界啦,魔兽争霸啦,仙剑奇侠传啦,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一概不拒,每晚都折腾到凌晨才睡觉,有时候甚至血战通宵,到后来竟然昼夜颠倒。我实在不理解,这样两个游戏狂,是怎么能够考上西师的?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游戏的时候不戴耳机,吵得我们夜不能寐。我和焰子哥哥只能暗暗埋怨,也不好当面说他们,毕竟大学才刚刚开始,不想早早就跟他们撕破脸,我们只是琢磨着到外面租房子。

我正抱怨着,电话响起,我无精打采看了一眼,是大熊!这是开学以来他第一次联系我,我立即精神百倍,那边传来他久违的声音:

“小韵,不好意思这么久都没联系你,主要是这几天忙着转专业,一直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我原来报的是骨科,想走我爸的路子,将来做个骨科医生,但自从跟医院那些孩子接触之后,他们深深感染了我,我不打算学骨科了,我决定转到儿科。”

我被大熊的这个决定逗乐了,打趣道:“哈哈!你以后可以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了!不错不错,我支持你的决定。其实无论你学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反正都是济世活人,救死扶伤嘛。”

焰子哥哥见我和大熊聊得开心,便故意拉着一张臭脸坐到我面前。我对大熊说:“好啦,我先不跟你说了,某人现在正企图将仇恨的眼光转化为电流,再通过电波传过去电死你呢!”

大熊哈哈笑道:“是你焰子哥哥吧,这么夸张啊。那在电死我之前,我再冒死告诉你一条好消息吧。上次你托我问我爸爸,有没有涉及中医以及针灸等传统疗法的医院,今天我爸告诉我,他们医院来了一位中医专家,专门研究针灸疗法、穴道疗法等,他决定招收助理,我们已经向他推荐你所说的那位‘女华佗’了。”

我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连连道谢。挂了电话,焰子哥哥已经板着一张脸,恨不得吞掉我的手机,再也不让任何人打进来。偏偏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康乃文。

焰子哥哥懊恼而又无趣地走到自己的书桌边,捧着一本《世界经济》狂啃起来。

我料想康乃文是今天开学,艺术专业一般比其他专业晚开学几天。果然,他说:“小韵,今天我到学校啦,行李已经安顿完毕。什么时候出来见见面吧……把你的那个,焰子哥哥也叫上,大家认识认识吧。”

“好啊!但这几天忙着排练节目,等我有空了再联系你。”

挂了小康的电话,我觉得心里空空的。不知道焰子哥哥是否真的在赌气,埋着头看书,也不理我,我只好到阳台上给那盆从隔壁西南农业大学的盆景园里偷来的长寿花浇水。

星期六上午,萧祺和唐科到北碚逛街去了,宿舍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累了一个礼拜的我,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蒙眬意识中,我听到对面宿舍的班长邹哲轩慌慌张张地说:“阿……阿姨,江韵……江韵他在对门儿呢……门关着怕是出去逛街了,您先进来坐坐……我给他打个电话,叫他回来。”

我立即从梦中惊醒,不会是我妈来了吧?我一个鲤鱼打挺,从**跳起来,趴在门桓上隔着玻璃望过去,对面宿舍的门口站着一位穿白色西装的女人,不是我妈,而是杜墨梅。性情豪迈的大班长邹哲轩大概是受不了重庆暴热的天气,所以为了充分散热,浑身上下只穿了条白色内裤,隐约透明,像条小泥鳅。所以当他看到门口突然出现一位女人,显然是害臊了,脸红到脖子根儿,手忙脚乱地抓着衣裤往身上套,笑得我前仰后合。想不到平时大大咧咧,百无顾忌的大班长,也会害羞成这样咧!

焰子哥哥把我当白痴一样盯着,完全摸不着头脑,于是继续埋头看书。我跳下床,踏着拖鞋,打开门叫了一声:“杜阿姨!”

杜墨梅闻声回头,看到了我很是高兴。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上学呢?想必是大熊告诉她的。我和她的交情并不深,也就一聊之缘,所以,或许她是借着找我的名义,来看望焰子哥哥的吧。

我把她拉进来,请她坐下。我瞅了瞅**的焰子哥哥,他一心埋头看书,估计他以为杜阿姨只是我的某位亲戚,所以就没打算插话。

我冲他说:“焰子哥哥!你……你下来给杜阿姨倒杯水!”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他大概是想问,水瓶就在你旁边你咋不倒啊,但他终究没说这句话,乖乖地跳下床来,像一只敏捷的猴子。

他倒了杯开水,还加了几朵金银花,恭恭敬敬地递给杜墨梅,笑道:“阿姨,喝点金银花茶,解解暑……跟小韵他妈学的。”

杜墨梅激动地点点头,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杯淡绿的开水。

焰子哥哥爬回**,继续看书。杜墨梅看焰子哥哥的眼神里充满是怜爱与慈祥,那种眼神我能读懂,只有母亲看儿子的时候才会有。我觉得心酸,明明是母子见面,却为什么不能捅破心里那隔膜呢?明明都渴望再回到对方的身边,渴望做一对母子,却为什么却这样难以启齿呢?我甚至有一种冲动,一种立即对焰子哥哥说“她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妈妈”的冲动。

但这句话到底卡在我喉咙里没说出来。我觉得愧疚,因为我答应过杜阿姨,要帮忙说服焰子哥哥,替连华认回他这个哥哥的,可到现在,我都没跟他提及,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我知道那一道伤,是不会轻易就愈合的。

杜墨梅喝了口水,然后眉头蹙起来。我料想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果然,她难过地说:“上次找到的肾源,没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没了。”一向坚强的杜阿姨快哭出来,哽咽着说:“运输肾源的冷冻车跟一辆货车相撞,爆炸了。”

我的耳畔响起一声闷雷,焰子哥哥也惊厥得张大嘴巴。我明白,那辆车的爆炸,不仅仅炸毁了那只能给连华带来生命的肾脏,也炸毁了一个母亲寄予的全部希望。

杜阿姨由抽咽变成呜咽,一张脸埋在手里痛苦地哀泣。我坐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别哭了,阿姨。小华那么可爱,就像天使一样,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再找到肾源的。”我看了看焰子哥哥,“你还有希望啊!”

她把脸抬起来,眉心的痣隐藏在紧皱的眉间,若隐若现,一脸泪水纵横交错。她怔怔地看着我,又抬头看了看**惊愕的焰子哥哥,表情更加焦灼不安。

我能感受到杜阿姨眼里乞求的目光,她在暗示我尽快劝服焰子哥哥接受连华这个弟弟,小华的肾源没了,也就意味着他没多少好活的日子了。

然后她站起来,再看了焰子哥哥一眼,转身离开。我把她送到学校门口,目送她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西师的校园风景真的很不错,香樟林立,杜鹃娇艳,同学少年,南来北往。回宿舍的途中,在崇德湖畔遇到邹哲轩,他刚刚还在宿舍呢,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

他见着我,说:“我是下来找你的,刚才戚敏芝找你了,打你电话结果你没带手机,我知道你送你妈回去……那是你妈吧……戚敏芝说她也报节目了,这是怎么回事啊,不都说没节目吗,怎么这会儿又要报了?”

我笑笑,说:“人家是傣族女孩儿嘛,孔雀舞肯定跳得很棒吧。她要去就让她去吧,我懒得跟她比了。反正川剧节目麻烦得很,画脸谱,搞服装,浪费财力。”

邹哲轩撇着一张柯南嘴,说:“照说我是班长,这样想有点自私,但我还是要说,其实我更希望你参加演出,我问过咱班同学了,他们都想看川剧,川剧更能代表川渝文化嘛。”

“他们可是真想看川剧?”我突然想到骆炀的剧院,但随即心生愤懑,便说:“我小姑可是正宗的川西派得意门生哦,他们要是喜欢的话,我领他们去我小姑的剧团里看地道的川剧去,门票免收!”

邹哲轩说:“你别转移话题!我已经吆喝了一大帮哥们儿去给你打气,到时候你可不能辜负了咱兄弟们对你的厚望啊,千万不能输给那丫头片子!”

在邹哲轩面前,我足足矮他半个头,仰着头跟他说话,脖子都酸了,于是我建议在湖边的草坪上坐一会儿。

他盘腿坐下,歪着头对我说:“听邱焰说,你是无师自通,真是戏剧天才。”

我笑了笑,“他总是会扭曲事实!我只是十一岁的时候登过一次台,那时候屁大点什么都不懂。我这不是看着没人出节目,万般无奈才硬着头皮报了这个川剧独演吗,这下好了,戚敏芝要报节目,我倒省事了。”

邹哲轩搭着我的肩,不耐烦了:“你们南方人是不是都这样扭捏啊!说一不二,轩哥给你撑场子!”

我说不过他,再说了,戚敏芝已经给我下了战书,就拼了这一回吧。

彩排那天,班里所有的同学都来观战。戚敏芝穿着一件洁白的孔雀裙,婀娜多姿地走来,像一只圣洁的白孔雀,在排练厅里翩翩起舞。她的身体柔软极了,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她的手臂扭曲得像粼粼的水波,又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蛇。一支舞毕,男生们都尖叫着她的名字。她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欢呼都与她无关。

轮到我了。说实话,我实在是找不到状态,这么多年都没唱过戏了,虽然这几天将勤补拙做足了功课,却还是连连出错,不是步子走得不对,就是唱腔老有走调。

但最后,同学们都欢呼着同意我胜出,评委老师也选择了我的节目。我想,形式过于高雅并且罕见的东西,可能本来就像一个幌子,充满了欺诈性,对于那些外行的人来说,展现即是美,就算纰漏百出,也不会有人发觉。

焰子哥哥兴奋得像只斗鸡胜出的公鸡,跑过来抱着我欢呼。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因为我看到被人群冷落的戚敏芝,她阴沉着脸,冷冷地对欢呼的人群说:“有什么好欢呼的?他那也叫唱得好?真是外行看热闹。说白了就是孔雀舞不如川剧来得高雅,所以不值得摆在台面上供人观赏,**裸的民族文化歧视!”

然后,她钻出人群,一只长长的马尾鞭随步飘摇。

为了安心排练节目,我和焰子哥哥在彩虹桥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不足十五平米,两个人挤在里面。墙壁上旧迹斑斑,大块大块的石灰脱落,露出青色砖头;一张用木板搭建的床,一张掉了漆的破旧书桌,一台老式的二十一英寸长虹电视,还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得跑到外面的走廊尽头。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虽然寒酸,但我觉得住在这里充满自由,终于不必忍受那两个游戏狂紊乱的作息时间了。

接下来这十几天,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排练室度过的。说它是排练室,也不过是一间小小的厅房,一台录音机,几把椅子,几张垫子,仅此而已。在这次文艺汇演中,我的节目的确是异类,其余节目大都是时下流行的劲歌劲舞,少有话剧,音乐剧就更是少得可怜。

为了练好节目,我忙得一个月没有回家。小姑知道我要表演川剧,还特地来学校对我进行指点。老妈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催促我周末回家,说想我想得厉害。

那天中午,我刚从排练室回来,焰子哥哥趴在**睡午觉,我打开锅盖,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香气诱人,是焰子哥哥给我准备的。我美美地吃完面,正要收拾碗筷,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是邹哲轩,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是我姐。我惊讶地杵在门口,他们已经走了进来。姐姐把一大包新买的东西放到掉漆的书桌上,邹哲轩自己找了个空地儿坐下,说:“你姐到宿舍去找你,我说你们搬外面来住了。她说打你们俩的电话都不通,是咋回事儿啊?”

我愧疚地对姐姐解释:“不好意思啊姐,我们这里的电线坏了,叫了好几天房东都没找人来修,我们的手机几天都没充电了。”

姐姐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四处打量,摸摸这儿,又摸摸那儿,然后摇摇头,对我重重说道:“小韵,不是姐说你,你怎么找了间这么破的房子啊!用来堆垃圾都嫌它太破!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大男生是怎么挤下的。”

我嘿嘿笑着,给他们开可乐。

“啥破烂旮旯,连电线都是坏的,那还不热死人啊?”姐姐继续唠叨着,“听姐的啊,到期了就退了,姐去帮你们选房子。”

“不用啦!”我推辞着,“住在这里挺好的呀!只要安静就行,宿舍里那两爷子每晚打游戏,吵得我们睡不着。再说了,好点的房子都很贵的。这里多好啊,一个月才一百五。”

姐姐啧啧叹道:“这屁股大点的垃圾堆还一百五?你还不如拿去打水漂!退了退了,租金姐来帮你付!”

我死活都不肯,姐姐也拿我没办法。她说过来也没啥事儿,就是来看看我,省得妈妈每天都喋喋不休的听着烦。

外面骄阳似火,我们就这样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干巴巴闲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由于时间紧迫,我得赶去排戏,赶巧班主任小卢老师又打电话让焰子哥哥立刻过去一下,我只好委托班长邹哲轩替我送姐姐去车站。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宿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不行了,开胯、下腿、开肩、下腰,样样都要重来,把我这把骨头都快整散架了,早知道这样辛苦,倒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戚敏芝算了,省得受这个罪。

经过音乐学院声乐室的时候,我被一阵高亢圆润的歌声吸引了。那是一首飙到b3音高的《青藏高原》,歌声悠远宁静,我仿佛看到一片空旷无垠的雪域高原。那人唱得丝毫不逊张千一和韩红,却又集合了两人的优点,既有张千一宽广的音域,又有韩红甜润的嗓音。

我正听得入神,电话响起,是焰子哥哥发来短信,催我快点回去。

回到宿舍,惊喜地发现房东终于找人修好了电线,天气闷热,焰子哥哥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四仰八叉地躺在**看《快乐大本营》,边看边笑,被快乐精灵谢娜的无厘头式搞笑逗得直乐。床边那只破旧的三峡牌电风扇呼呼转动着,像一只古老而遥远的风车,一阵檀香气味熏得我睡意猛袭。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冲凉回来,伏在焰子哥哥身边沉沉入睡。他怕影响我休息,就关掉电视,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电风扇转动的声音。他轻轻躺在我身边,温柔地给我按摩全身酸疼肌肉和骨头。

房里一安静,我反倒睡不着了,头脑越发清醒。焰子哥哥把我按摩得舒服极了,仿佛卸下了一整天开筋压骨的劳累,顿然觉得轻松许多。我转了个身,冲他微微一笑,问道:“今天小卢老师叫你去做什么呀?还单独叫你去呢,神神秘秘的!”

焰子哥哥撸撸我的头发:“哪有神神秘秘的呀。她是叫我赶快准备一份贫困证明的材料,下学期才可以领到国家补助金,你也知道,你哥哥家徒四壁,穷光蛋一个嘛。”

我一听,便佯装生气:“哼,好处都让你沾完了。我也要,我也家徒四壁,就剩一家破茶楼了。”

可能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所以焰子哥哥的脸上分明写着不开心。我突然想起连华,有些不能启齿的事,我想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来不及了,于是我试探着说:“焰子哥哥……如果,如果你妈妈回到你的身边,你会接受她吗?”

焰子哥哥脸一沉,闷闷地问我:“干嘛无缘无故提这个?”

“我……我是说如果嘛。”我结结巴巴地说。

“假设不成立!”他说,“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排戏,事儿多着呢。”

我知道焰子哥哥想转移话题。于是我只能从另一个突破口下手:“那……那天你也听杜阿姨说了,小华的肾源没有了。小华真可怜,明明已经抓住一棵救命草了,上天却咔嚓一声把救命草剪断了,这么可爱的一只天使,再次跌入绝望的深渊。”

焰子哥哥也很难受,眉头皱成一堆:“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撞车,这多小的概率啊!真是苍天无眼。”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你能救小华,你会救么……”

焰子哥哥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珠子转了转,说:“如果我真能救他,我倒是愿意救他。小韵,那天在画室,他问我能不能叫我哥哥,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我们八零后这代人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少有兄弟姐妹。你还好,你好歹有个姐姐,我啥都没有,巴不得有一个那么乖的弟弟呢!”

我满意地笑了,觉得眼皮酸涩,打了个哈欠,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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