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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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第43章 傀儡妖 青豆

那男子道:“花魁就是你罢。”

夭华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丢脸,这样上不得下不得地挂着,却偏偏还因为那句话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连其他几个趴在墙头的男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夭华脸上发烫,窘地慌,小弧度地蹭着腿,还是匍匐着的——因为觉得骑在墙头更丢脸!

“像什么样子,下来!”

折弥的声音竟在这时奇迹般地响起,目光冷冷的,带着愠意盯在她身上。折弥后面还跟着探头探脑的蝙蝠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归迟林的。

窘意荡然无存,怒气从脚底一路往上冲,冲地夭华双眼通红。她嫌弃她就算了,现在竟还骂她不像样,用命令指责的语气骂她不像样,好像她是个多大的累赘丢了她天大的脸了一样!

夭华别扭地转过脸,院内的男子弯腰从凉棚里走出来,朝上伸手:“下来呀。”他好耐心地半眯着眼,笑里带了温柔与欣赏。

夭华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

折弥看着空空的墙头,脸上没有一丝额外表情,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蝙蝠为难地看看她,犹豫着,最后还是决定翻墙去找夭华。

那夜很晚了夭华才回来,卫迭清亲自送她上楼,敲开折弥的房门,把她推了进去。

夭华站在门边,绞着手指闷不吭声。折弥扫她一眼,对卫迭清淡淡道:“有劳。”

“华儿向我说了一晚上的‘折弥姑姑’,我想她只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而已,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的好,你说是吧?”

他喊她“华儿”,带着温和有礼的微笑,语句间对她的秉性似乎是了解地一清二楚般,只是短短一晚便好像已经熟识很久了。折弥冷笑一声,却并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他拍拍夭华的肩:“去吧。”

夭华不太确定地看他,他鼓励地点着头,她这才走到折弥跟前:“姑姑,华儿错了。”干巴巴的声音,她说地并不怎样情愿,折弥妨若没有听到,扔下手中古书,走到门边:“你的意图是什么?”

她是直接质问他,他闻言好脾气地笑道:“在人界,我们彼此都是异类,你又何必如此戒备呢?”

“你走吧。”这话是对夭华说的,说完便把门开到最大,明明白白是在逐客了。夭华眼一红,倔劲又上来了,大步往门外走去。卫迭清眼明手快拦下她:“华儿,你忘了我说的话了?”

他这样一说,她就僵着不动了。卫迭清向折弥道了声“叨扰”,又朝夭华道了声“明日见”,便替她们关上门,离开了。

他的脚步声消失很久后,折弥才稍微动了下身子。屋里静悄悄的,两人谁也不看谁,还是蝠儿进来,才打破了这化不开的沉默。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夭华吸了吸鼻子,半天才答:“不是人。”

折弥扬眸,夭华瘪着嘴巴道:“蝠儿说了,他是妖……”蝠儿缩在夭华身后的阴影里,折弥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便点点头。

“回房去歇着吧。”

“姑姑……”

“我倦了。”她的神态间略带失望,夭华顿时又有些慌:“姑姑,华儿知错了!”

折弥看着她,又仿佛没有看,只是摆摆手,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床沿。

夭华不便再说什么,这次事件之后,两人间的关系倒退了一大截。就是在昨天晚上,她也能吊着她的胳膊冲她撒娇,可是现在几乎是完全不可行的了。

折弥对她,有一种刻意的排挤了。

后来折弥想,也许变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产生的吧。在卫迭清那句“花魁就是你罢”的戏言之后,夭华天天往外跑,风雨无阻。为时不多的在客栈,也开口闭口都是“卫公子觉得”“卫公子认为”,折弥暗暗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她想夭华确实是大了,对男子动心无可厚非,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外貌气质都上乘的男子。她不能泼她冷水,就算是泼了,也只会让她反弹地更厉害些——虽然在她来看,卫迭清绝对不会是那种简单的妖。

卫迭清带着夭华把周围能玩的都玩了个遍,山珍海味农家菜色也都一个不落,有几次在城里最富盛名的饭庄里宴客,邀请折弥,五次里她也总会去那么一两次。每当那时夭华就格外兴奋,给折弥斟酒,说“听卫公子说啊,这是顶好的桃花酿,醇香又无后劲,最是适合姑娘家来饮”,卫迭清听了,只是笑,笑地格外宠溺。

折弥便一杯接一杯地喝,觥筹交错把盏言欢,只独她一个,安安静静地喝酒。席上除了夭华,其他也都是妖,穿着俱是体面光鲜,态度间虽然热忱,但对卫迭清却带着几分敬与畏,这让折弥对于他的身份就更加怀疑了。

怀疑也只是怀疑,这些日子以来卫迭清一直彬彬有礼,时间长了,那戒备也就淡了——实在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让他去图。但是另一种不熟悉的愁绪反而渐渐上升,折弥开始焦躁了。

夭华显然比在归迟林里开心,以前的日子对她而言也许就相当于青灯古佛,枯燥而乏味。卫迭清带她领略了另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单调空虚的白景变地五彩斑斓,甚至是笑靥,也比之前来地更美。

由此,折弥更加焦躁,又在洛阳逗留了大半月,她终于萌生了去意。预期里夭华必然是会不大愿意的,她也做好了她推脱的准备,却不料她和她讲,她也没有什么额外的不舍或者难过,只是点着头,很干脆地说:“那我去和卫公子道别。”

那次她到很晚才回来,卫迭清没有送她,还是蝠儿不放心,亲自去接了来。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敲也不开。第二日上折弥才觉得不对,去找夭华,夭华却避而不见。后来一桌吃饭,夭华也是魂不守舍的,折弥和她说话,她目光躲躲闪闪,说话也是支吾不定,回的内容更是驴唇不对马嘴。

傍晚时分卫迭清来了,在门外一声声喊“华儿”,连折弥也听不过去。夭华不肯见他,还是折弥出面,她才终于开了门,第一句话却是对着折弥说的:“还想在洛阳留几日,姑姑。”看这个光景,折弥大致了然,才点了头,夭华转而对卫迭清道:“卫公子,我们出去说话。”

折弥看着他们双双离去,蝠儿站在半开的门背后,看不清脸。

也并非折弥多心或者**,那之后几日夭华确实有些躲避她,她想她是怕自己再提离开的事,可这样一直拖延着总不是办法,正寻思了再开口,夭华却主动来找她。她说姑姑,再给我三日吧。

折弥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道:“你若喜欢这里,让蝠儿陪你留下就好,我可以自己先走。”

“不不不,我一定要和姑姑在一起的……那……两日,两日好不好?”

她几乎是带着乞求的神态,折弥竟产生了自己在棒打鸳鸯的错觉。她本来并不是非走不可的,留在洛阳也没有什么弊端,可眼下匆匆做出离开的决定,突兀虽则不然,但细究起来,总是有些奇怪的?

夭华与卫迭清之间情愫暗生,正是感情最要炽烈的时候,她却偏偏要走,在外人来看就显得不体谅夭华了。假使是对卫迭清有意见而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可是折弥并没有流露出不满意他的模样,总而言之,夭华不生气,只是一味放低了姿态,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折弥心中不快,恐怕卫迭清会认为是自己笃定了夭华不会舍得和她分开,才这样任性地要走——倒有些长辈不象长辈的样子。

由此她说出“让蝠儿陪你留下,我自己先走”这样的话,仿佛是在辟谣,但夭华的反应又确实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诚然,她没有要耽误夭华终生大事的意思,但谁又能说这不是间接地在做着破坏呢?

在以前,折弥从来不会管其他人在想些什么,可是这一次她却总克制不去地要去想卫迭清会怎样认为……归到底,还是太过焦躁了,没来由地焦躁。

念到这一层,若如今再说卫迭清并不是合意人选,为人也未免太温吞拖拉了一些,就是说,她也估不好夭华会是怎么一个态度,更何况就目前来看,卫迭清也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是以折弥终究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沉默。

当天夭华钻进客栈的灶间整整一下午,傍晚时抱了煲的热汤急急出门,折弥在楼上看着,蝠儿细声道:“主人这样……和卫公子,没有关系么?”

“嗯?”

“她从来不会做菜的,可是为了卫公子,手被烫伤了也不在乎……”

“嗯。”

蝠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却拿出端来的汤:“主人看做多了,装不下,就说剩余的给姑姑尝尝,如果味道不好也请千万见谅……”

折弥没说什么,也没有喝那汤,兀自让它在碗里凉着了。

晚上回来,夭华又搬了琴缠着折弥教她弹曲子:“她们都弹地很好,我才不能被她们比下去!”

折弥看着她下午才被燎出水泡的指尖,微不可闻地叹息。想拒绝,可是留意到夭华殷切的眼神,话到嘴边还是咽进了肚子里。断断续续教了她一夜,夭华反复地弹奏,水泡破了,甚至开始流血,她也不肯停下来。

转眼外面就亮了,折弥催她休息一会,她却道:“不,我要过去啦,我要让他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那些女人都……”

随着她人走远,下面的话也听不清了。折弥凝神看着留在琴弦上暗红的血迹,又联想到夭华疲倦的脸,就对卫迭清就他们之间的事所抱的态度产生了怀疑。

他是认真的呢,还只是性格使然,对所有女子都这样关怀?如果是后者,夭华就太可怜了。她开不了口去询问,蝠儿却有意无意道:“早点回归迟林吧……”

她的理由是卫迭清并不是十分疼惜主人的样子,主人如今去找他,他也常常是美人在抱,对她说话,也无可无不可的模样。有时才和主人说完话,引地主人面红耳赤的,但下一刻就搂住身旁美人大行龌龊之事……她实在看不得主人这样憋屈。

折弥不得不推翻之前的所思所想,必须要坚决地带夭华走了。可是,假若夭华是甘之如饴的呢?她又凭什么将自己的意念,那所谓“为了她好”的意念强加到她身上?

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不妥贴,最后还是决定再看看形势。

那一整天都寻不到夭华的影子,到了晚上回来,一问,连饭也没吃,但看到蝠儿特意留的饭菜,她仿佛是累地连话也不想说了,更勿论好好吃完一顿饭。折弥只示意她把汤喝掉,看着她喝完了,临走,不经意道:“逼地太紧,也许只会适得其反吧?”

“什么?”

“好好休息,不要担心离开的事情……人界的春节特别热闹,也就在眼下了,不防等等再说。”

夭华有片刻的茫然,但马上高兴地尖叫:“谢谢姑姑!”

第二日早上夭华就真的没有急着出去,倒是借来文房四宝,把折弥拉着在屋里坐下:“姑姑,姑姑你不要动喏……我要学着画一画的,怎么说来着的?琴棋书画,华儿也要样样都精通!”

“……不要。”

她央求道:“姑姑……为了华儿,呃嗯……就让我对着你试试吧,姑姑啊~”

“……”折弥还是妥协了,侧着身,取了书来看。时间慢慢地走,屋里安静极了。折弥翻过一页,微侧了眼角去看夭华。阳光飞舞,夭华瘦削的身影在窗边薄如剪纸一般。

折弥心里五味杂陈。这样难得的相处,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却还是因为做着卫迭清的替代才获得的。等以后夭华真的成了亲,就再也不会有了吧?

宁谧了不过片刻,蝠儿从门外探头:“卫公子来了……邀主人一道去赏花,要不要回绝了?”

“不要不要!!”夭华马上抛下笔,也抛下了昨晚折弥难得提出的建议:“姑姑,等我回来再把画补完~”

说着,喜滋滋跟着他出去了。

桌上的茶是为了讨好折弥而斟的,折弥用手背碰了碰杯壁,还有温度。笔没有搁好,滑在桌上印出点点黑墨,她拣起笔,重新舔了墨汁,停在未完成的画像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写完放下笔,她就没来由地觉得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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