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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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31章 傀儡妖 青豆

绛灵宫里一片愁云惨雾,头顶明明是明媚至极的春光,可是笼罩在各人心头的俱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魑魅去了哪里,莲姬没有过问。

归迟对着桃树发了很久的呆。她的身边,开始是小诤,后来是凤幼,只有他们两个会不厌其烦地逗她说话,现在他们都没了。她连续几日做噩梦,醒过来之后抱着被子泣不成声。后来她不敢再独自一个人睡,只得磨蹭着去敲折弥的门。

折弥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皎洁月色下面容有些模糊。归迟喊了声“折弥”,折弥看着她,开始没有任何反应,后来伸手把她牵进了屋。

归迟坐在椅子的一个角上,半个屁股都撅着,双膝并拢一声不吭。折弥也随她,待到月上中天,折弥见她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目光还频频往床铺的方向瞄去,于是淡淡道:“困了就在我这歇下吧。”

归迟忙不迭点头,点完觉得不妥,不该表现出这样迫不及待的样子的,遂别扭歪头道:“我就睡一晚……就一晚。”

她说着小步移到床边,看到平坦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被子不禁又有些傻眼。硬着头皮把被子小心铺好,归迟的手指在冰凉被面上滑过,心里奇异地升腾起阵阵暖流。此时重的压地她透不过气来的梦魇在这股暖流下完全冰融,她安心地吁口气,踮着后跟一转身,才发现折弥的目光一直投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波澜的目光。

“折弥……?”

折弥立即移开视线:“睡吧,我守着你。”

归迟慢吞吞躺上去,侧身往里,有些疑惑于折弥的反应,但终究还是觉得放心,因此这一夜里较之前几晚,睡地可谓是格外好的。可是天亮的时候她又踏入成片的泥淖,梦里天色微暗,小诤与凤幼站在对岸,他们冷眼看她陷进泥淖里无法挣脱,而她则眼睁睁看着自己无依无托地往下沉,黑暗里最后一眼,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执手而行的折弥与莲姬……自然又是惊醒,她拭着冷汗爬起来,折弥的姿势动作都没变,还是坐在昨晚那张凳子上,红丝带一圈一圈往指尖上绕,绕完了再散开,从头开始。

归迟惊魂未定,一摸,又是满脸的泪渍。

折弥微抬凤目:“以后可以去看凤幼,我带你去人界,看完凤幼,也可以四处游玩。”

归迟抱着膝盖抽噎,折弥走过去轻抚她的头,一下一下地,说:“好不好?”

归迟摇头,又点头,狼狈地把自己往后缩。折弥拉住她的手:“不要哭了,头发都被汗打湿了……我给你洗头吧。”她真的打来了热水,挽起袖口,朝归迟招手:“过来呀。”

归迟呆看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跳着摇手:“不……不用的。”

折弥把她按在凳子上,不由分说拔下她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单手盛水往上淋。归迟紧张地动都不敢动,折弥把她的头发泼湿,手指贴着头皮慢慢按动:“还记得在归迟林里,和小诤一起抓鸡吗?”

“……嗯。”

“还记得小诤为你变的圆蛋吗?”

“……嗯。”

折弥没再说下去,取了皂角在手心化开,团起归迟的头发轻轻揉弄。归迟低着头,身体有些抖,折弥抬起她的脸:“傻归迟,你又哭了。”

“不不是,是水进了眼睛……”

折弥沉默地为她洗完头,拿干净的白布为她擦干。归迟几次想夺下自己擦,折弥都拒绝了。清风柔软,晨光缠绵,折弥擦得七八分干,才停下动作。归迟无法理解折弥突如其来的举动,忐忑地捏着手指,看看折弥,又马上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

两人无声地坐了半晌,后来折弥弯腰捡起一粒小小的石子,摊在掌心。归迟莫名地看着,折弥合上手指,手腕一转,再摊开时,石子已经变为一粒散发着银光的珠子。归迟新奇地碰了碰它,珠子陡然变大,在归迟眼前上下跳动,而后“嗖”地钻进她怀里。

归迟想起以前小诤说的,他说等姐姐恢复了记忆,就让她变一个全天下最好看的圆蛋。现在折弥真的恢复了,变出一个很好很漂亮的圆珠,可是小诤却再也看不到了……

她很不争气地又要哭,嘴巴一撇一撇,泪光已经若隐若现了。折弥挑起她的下巴,没有迟疑地把吻印了上去。

不同于第一次的仓促微凉,不同于第二次的怜悯高洁,这一次折弥的吻温柔缱绻,她吮着她的唇瓣,目光迷离:“归迟……我想我有些喜欢你。”

归迟圆张着嘴,眼睛定住了,中邪般开始抖起来。

“我喜欢你。”

折弥的唇形很漂亮,归迟盯着她的嘴,抖地无法自抑,脚下悄悄往后,她猛地站起,右脚往前一步撞在左腿上,膝盖打弯数个踉跄,最后还是一头栽倒。

折弥俯下身,用指尖在归迟脸上画圈:“我喜欢你。”

被折弥指尖碰触到的皮肤烫地吓人,归迟手脚并用往后挪出第一步:“可是折弥我长的不好看……”

“没关系。”

她吃力地挪出第二步:“可是折弥我好吃懒做什么也不会……”

“没关系。”

她痛苦地挪出第三步:“可是折弥我只会给你惹麻烦……”

折弥微微一笑:“没关系。”

“……”归迟挪不动了,折弥的眼眸里水光泽泽,黑色的,晶亮的,要把人吸进去。归迟下意识舔了下嘴巴,折弥的吻又贴了上来。

一下子就起了风,归迟的眼帘里充斥着折弥的发,暗蓝的是发尾,在空里四处游散那样好看……

折弥的喜欢,于归迟而言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美好梦境,她生怕眼睛一眨一切都化为泡影。这是如此的不真实,对于折弥,归迟甚至从未奢望过她会把自己真正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折弥对她说“喜欢”。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胸腔里饱涨着要溢出来的酸与甜,她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折弥替她擦去泪,带着些宠溺地称她为“傻归迟”,归迟不好意思地捂住脸,突然又有些乐极生悲。折弥是这样遥不可及的一个人,她的心思从来是难以琢磨的,她的所谓的“喜欢”,有多喜欢会持续多久,都是未知……可是折弥对她一分好,她要用十分来回报的。既然折弥说了“喜欢”,归迟的理智逻辑在满脑子的不可置信飘飘欲仙以及患得患失中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那就是她要为折弥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磕磕绊绊地向折弥表露出自己的忠心,折弥一呆,而后揶揄道:“我不要你的忠心,给我你的衷情吧。”

归迟满脸通红,正不知说些什么,一袭红衣打破两人间的气氛,莲姬抱胸,态度傲慢道:“都杵在地上做什么,当树么?”她恶声恶气地戳着归迟的脑门继续道:“把你拍进地里,每天浇水施肥,看结出的除了榆木疙瘩外还有些什么!”

归迟往折弥身后躲,估摸着是安全范围了,突然揪着眼皮朝莲姬做了个鬼脸。莲姬眉一竖,归迟立即想起去年那顿鞭子,凭空打了个寒噤,拽住折弥小声道:“我们走吧,我饿……”

折弥看着莲姬,莲姬仿佛被归迟污了眼似的,抬手在身前挥几挥,而后漫不经心道:“魑魅在人界走了遭,竟然得了传说中的‘玄灵子’,真是太荒唐了。”

“玄灵子?”折弥惊呼:“可以增进千年修行的那个‘玄灵子’?”

“可不就是。”

“世间真有此物么?”

“魑魅在洛阳守着凤幼投胎时无意间得到,这个朱凤幼,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心!”

折弥笑道:“恭喜莲宫主。”

莲姬脸上却是淡淡的,只道魑魅几日后才会回宫,“玄灵子”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寥寥几句,说地意兴阑珊。

归迟无聊地揪住折弥的头发,又开始自得其乐了。她对于她们间的话题从来是敬谢不敏,就算听也是听不懂的。莲姬冲她泛白眼,她假装没有看到毫无反应,莲姬被她噎地慌,甩着袍袖走远了。

折弥侧头见归迟正在把玩自己的头发,低垂着的脑袋上乌油油的,水还没有干透。她“喂——”了声,归迟抬起圆溜溜的眼睛,折弥曲着手指刮向她鼻梁:“不是饿了嘛?”

归迟把手摆向背后,手指绞在一处,颇难为情地应了声。

“那走吧。”

归迟咧嘴,手心在屁股上擦了又擦,偷偷摸摸要去碰折弥的衣袖。折弥正巧往前跨出一步,归迟落了空,她的手掌自折弥的轻衣袖摆处摩擦而过,徒留一手柔软的绢布触感。

她没有勇气再伸出手了,小媳妇一般跟在折弥身后。折弥略垂了头,红色丝带缠着衣袂往后飘扬,远山一般的背影,在稀疏晨光中缥缈地要羽化了去。她并不等归迟追上来,自然也不会了解到此时归迟的心情有多微妙。

归迟先是害羞,捂着右手走地极慢无比;再是埋怨自己速度太慢没有拉到折弥的手,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又觉得惶然,折弥这样,和以前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呀?

她几乎都是跟在她身后,两人间总是保持着这样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都习惯于看她的背影了。

归迟琢磨了一路,等闻到饭菜的香味,就暂时把这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是嘛是嘛,折弥还是折弥,归迟就是归迟,不管怎样,她对现在的状态只有完全的满足,不,比完全的满足还要再满足一些。

折弥停在门边,转身朝归迟的方向浅笑,骨节明晰的手指又在无意识地绕红丝带。归迟一蹦一跳迎过去,小粒的雪白牙齿从那时起就没有离开过折弥的视线——她开心地合不拢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归迟抱着枕头在**翻来倒去没有一刻能安生。恼恨自己真是蠢,什么借口不好编,非得说出“只睡一晚”这样的话。现在好了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觉得自己虽然胆小怕事但多少也是有骨气能担当的人,一言既出是不能反悔的,就算已经不是胖子也非得打肿了脸来试试的,这样折腾了大半夜,总算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境纷至沓来,她在门外,看着窗门紧闭的房子踌躇要不要进去。后来不知怎的她便进了屋,门外阳光那样灿烂,可是门内却阴暗地有些毛骨悚然。她只走了一步便觉得脚底黏上了什么东西。拉着鞋帮仔细去辨认,分明就是鲜血!她循着血迹往里走,血迹却在屋中央戛然而止,只见到一柄半开的扇子,扇面上粘了几瓣鲜嫩的桃花。她觉得那扇子眼熟的很,捡起来,小心拂去**,正要仔细辨认扇面上的字迹,有**“啪嗒”一下,砸在雪白扇面上,立时变为怒放的红花。她后知后觉抬头,小诤被吊在房梁上,身体在半空里轻微晃动,鲜血正从断尾处汩汩流下。

“啊——!”归迟又被惊醒,嗓子里干涩地要冒火。她拼命咽了几口唾沫,头昏脑胀地准备下地去找水喝。

黑暗里摸了半天只找着一只鞋,就有些赌气。地上依然是凉的,她单脚一跳一跳往桌子的方向去。跳了两步,擦着眼睛看见凳子下面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不正是自己的鞋?她立即加快速度跳过去,屁股挪在凳子上,正要弯腰下去穿——等等,灯是什么时候点上的……是谁点上的?

她惊疑地看向桌上那点烛火,昏黄光点泅在碧青罩子里,好看地近乎阴气。归迟上下看着,胆寒了半晌,又像是有了感应般扭回头——折弥站在床边,似笑非笑,眉目如画风姿卓然。

归迟捞着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个饱,这才拍着肚皮站起来。折弥一下又弹灭了灯:“我等不到你,所以只好来找你……”

折弥的白衣在黑暗里格外显眼,归迟顺着她的方向走去,还剩半步距离,折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压在了床铺上。她带下了纱帐,归迟的脚踝缠进纱帐里,动一动,那帐顶就“嘎吱”作响。归迟蹬腿想甩掉它,不料越蹬越乱,折弥抓着纱帐用力一扯——“嘶啦”,裂了。

归迟解放了自己的脚踝,长吁出口气,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伏于自己上方的折弥身上。折弥低笑几声,归迟也跟着她傻笑,折弥平躺好,双手交叠着插入脑后:“嗳,你笑什么?”

“……呃?”归迟翘腿去揉自己的脚踝:“那折弥你在笑什么?”

“……”折弥翻了个身,含糊道:“没什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