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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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

劫火明夜? 山居

山居《劫火明夜(gl)》久罗ˇ山居ˇ凡间

两座巍峨山峰静静伫立。同样高耸入云的峰顶,同样苍翠幽深的林壑,同样险峻难攀的山势绝壁。不同的是,左峰雄奇峻险,刀削斧劈般的凌空绝崖令人望而生畏;右峰却显得秀雅飞逸,但唯有此间生灵知晓,这其中林木繁密,入林若无熟悉者领路,只能身陷密林之中,老死深山。

两峰长年云雾缭绕,加之其势险,其林迷,是以平日绝少人迹踏足,山中鸟兽生灵各得其所,逍yao自在。

时近黄昏,一只褐色小猴出现在林间树梢,双手捧着大堆鲜果松子,嘴里颊囊更是塞得鼓鼓囊囊,但其身姿却是极为灵巧,怀抱鲜果,凭着细长卷尾和一双腿在林间上窜下跳,边跳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喉去,不多时竟已吃得干干净净。吱吱叫了几声,小猴一双乌溜眼珠转转,矫捷身姿一跃而起,跳上林际悬崖边的松树。

“啊——”

一声凄厉长啸突然伴着山风传开四方,震得两峰耸峙,鸟惊兽奔,连山中奔流的泉溪之声似乎都受此一惊,断流片刻。

树梢小猴再次转转眼珠,身子从树梢弹起,竟是直直顺着山崖向下坠落!然,就在半崖,小猴长尾一卷,勾住一条崖中石缝长出的小树,缓住坠势,一个翻身松开长尾,继续向崖下坠落。

金色残阳中,只见小猴身子突然抽长,瞬间化为人身,轻轻巧巧落在崖下一片草地之上,抱紧满怀鲜果,大着嗓门喊了声:“莲主子!”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可是,她却清楚地算着日子,记得过了多少年月。

楚天辽阔,暮霭沉沉,松涛阵阵,那个能够与自己携手观风的女子,却已不在身边。

一颗心可以痛上多久?凡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但这颗心已痛得几乎溃烂,为何仍感觉到它活着?活着,痛着,偏偏又忘不了,甩不掉!

仰天长啸,却只能稍稍缓解内心疼痛。啸声之后,阵阵急促而尖利的山风呼啸而至,围绕着她身边一圈又一圈旋转,山风撼动苍翠松林,阵阵松涛似呼喊,似哀叹,又似安慰。

抬手柔柔爬开脸上长发,火色长袍的女子扬起脸庞,对着两座山峰苦笑一声。

“放心,我不会死,答应过你们的。”

当日他们为了护她,力尽气绝,不屈的意志却一直跟随着她落下凡间,最终,身体化为了两座山峰。

险峻陡峭的左峰是辉,幽深难测的右峰是煜。而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只感到浑身寒冷,才发现是一道诡异结界将自己笼罩其中,而在日后,偶尔有天军追踪,却对虚弱的她视而不见,她便明白是结界的功效。于是安心下来,静静养伤。

结界的yin寒之气使得她不得不日日以火龙真气抵御,如此反倒使原本需要两百余年调养的伤势只用了一百年便完全无碍,修为更上了一层。然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天界派下来的山神土地打了回去,天庭惊怒,王却及时出面,周旋一番之后,这里变成了天界刻意忽视的地方。

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后,她便直闯幽冥找阎王仔细“谈”了一番,可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没能找到那个女子。也曾潜回天界找到老君逼问,却只得到她被流放凡间的消息,准确的位置,无一神知晓。

凡间太大了,可是这里,是那个女子喜欢的地方。为着这点,她在凡间年复一年地寻寻觅觅,辗转来去,七百年岁月幽幽流走,看过了七百次春来冬往,目睹了七百次夏雨秋风,却终究一场镜花水月,不知芳踪。

凡间来去,七百年的热闹纷繁竟比在修罗界千年都要多。也结交过不少凡人,却心知无法长久,于是每一次的结友邀朋,总是她抽身而退,冷眼看着他们生老病死,最后转世轮回,相见不相识。一世又一世,朋友来了又走,最终一如她的掌纹所断,只剩得她一个独自徘徊。

而别的众生,畏惧她的占了多数。能够与她结交的,除了修罗界昔日的战友外,就只有……

“莲主子!”

低下魔魅紫瞳,看向面前跳下的少年,她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个极淡的笑。

“莲主子!咱儿这回可是摘到了最新鲜的果子!咱儿把那些抢食的都打跑了才弄到手的咧!那头熊还有那些野猪就是要打了才能……”一边快语如珠,一边将怀中果子尽数放在大石之上,得意洋洋地献着宝,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打赢野兽有何值得夸耀?”轻哼一声,紫瞳火裳的女子眼中却流出了淡淡暖意。

“莲主子,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咱儿可是变成猿猴去打的那群野猪狗熊哪!怎么说也是劳……啥高来着?咳!总之,就是值得大吃一顿大玩一场就对了!”

说得威风凛凛的少年,此刻正表演着只身大战狗熊野猪的英勇姿态,一边还不时抓起石上鲜果塞进嘴里,好似从来吃不饱一般。一头乱发上的黑蓝包头巾此时早已松散,一身粗布短衣长裤也破了好几处,两条袖子早就不知飞去了哪里,囧露的肌肤结实黝黑,手腕上包着破烂布条作为护腕,活脱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山野少年模样。

只是,他一头乱发遮不住两只尖尖耳朵,灵活的大眼黑如墨点却偏偏不见眼白,瞳仁更是奇异的猫眼般细细一条,说话间,獠牙若隐若现,赤足,手脚皆是指甲如爪。细细看来,真不知他是人是兽。

“魍魉。”火裳女子扬手便是一个爆栗,“要吃就吃,少啰嗦。”

“遵命!”魍魉啪地立正,双手却是一刻不停地塞进各种食物,吃了半晌,方才抹抹嘴唇一声惊叫,“啊!咱儿忘了!修罗王昨日叫咱儿替他带个话,说他要成亲了,问您去不去喝杯喜酒。”

“我会去闹洞房的。”很久没跟那家伙动手了,是不是该让他尝尝花烛之夜难洞房的滋味?

魍魉哈哈笑开:“咱儿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早代您说了!咱儿机灵吧?哇哈哈哈哈……”

长身玉立的火莲似笑非笑:“吵死了。”

“哈……哇——您又这么说咱儿——”魍魉一跳而起,却是化作一只松鼠连蹦带跳地采松塔去也。他是很会察言观色的机灵魍魉,莲主子心情已转好,又不想听他说话,还是自个儿玩去吧!

眼看魍魉消失在林间,火莲吐出胸中一口郁气,终于再次打起了精神。

魍魉是她三百年前无意间救下的,原以为只是个小小妖灵,后来才发觉竟是个罕见的魔族。天分极高,法力超群,却偏偏是个永远不大的少年心xing,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和玩乐;不识情滋味,无法真正了解她心底的痛,可是有了他,这原本寂寞的山林里,从此便多了无数热闹。

初时她嫌带着个这样的小跟班麻烦,试图赶走他,谁知这魍魉心xing虽小,脾气却执拗无比。一心认定了她是救命恩人,白天赶走,夜里就发现他偷偷跟来,一门心思地要伴她左右为她效劳。

这份执拗,跟煜辉二将当年投效她手下那时相差无几,四望山峰,她无法拒绝。若换了别的众生,她可能会厌烦之后一掌打死他图个清静,可当发现魍魉喜欢人间时,她无法下手了。

喜欢人间,这一点跟那个女子一样。为着这点,她终于任由他伴随身边;因为他,终于让她在四百年的无垠寂寞之后,感受到了偶尔的快乐。

满山遍野都能听见魍魉荒腔走板的山歌野调,这是他的兴趣爱好,虽然连鸟兽都会被他的破锣嗓子吓得闻声而逃。

尽管这些山歌调子里有不少都是他从凡间学来的情歌小调,可他唱着就只当是件玩乐的事情,根本不懂得那些痴爱情缠,望断的思念。他尽心尽力地帮着火莲寻找皓镧,却也只是当成好听的故事和身为仆从该尽的责任。永远长不大的魍魉,无男女之情,只有一颗赤子之心。

这样的心,挺好的,能够少去无数烦恼心痛。

“魍魉!”

在天空中一边唱歌一边和愤怒的老鸹群打架的魍魉急急抽身,化为人形落到火莲面前。

“下山转转罢。”

魍魉欢呼一声,一跃而起化为一匹骏马,火莲翻身骑上,无鞍无辔,她也懒得握住鬃毛,任由魍魉撒开四蹄直奔山下凡间而去。

魍魉喜好热闹的地方,一路上尽拣庙会街市而去,听到哪里有节庆更是心心念念,恨不得变成大鹏鸟载了火莲就一日千里而去。火莲也随着他,任他到处游乐嬉戏,看他变作凡人少年游戏人间,她则信步悠悠,欣赏凡世的热闹。只有听到哪里出现了珍奇明珠时,才会放在心上,带了魍魉一同赶去一看。但结果往往与七百年来一样,都只是凡世的普通明珠而已,没有一颗及得上皓镧万一。

凡间岁月匆匆过,欢愉短少,何必苦苦强求,何不及时行乐?

记得几百年前,某个偶然结识的花妖对自己这么说过。那花妖迷恋人间,过得极为逍yao,可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情难绝。

情难绝,这是她七百年来反复思量,才知道的道理。

皓镧的平静,是掩盖她心底忧郁的面具;她那样喜爱人间,因为人间的热闹和多情,可以让她暂时忘却自己的谎言和无情。

天庭的朝夕相对,动情却丝毫不自知的她,生生将皓镧的心踩落足底,心碎的零落之声化为皓镧那夜的哭泣和泪水,却仍旧懵懂不明,只满心欢喜着得到了绝世的宝物。

那时的自己,跟那些只将皓镧看作单纯珍珠,而非一个血肉生灵的凡人有何不同?修罗并非无情,而是她明明动情却毫不自知,反而利用了皓镧那颗心的残忍,那才是比无情更可怕的兵刃。

这些痛彻心扉的认知,令她七百年来夜夜难眠。愧疚和悲伤如最可怕的暗杀者时时追迫,却都比不上刻骨的相思之痛,看到银白月光都会想起皓镧的柔柔光芒,心底的隐痛便如潮水般翻涌不休。

把天界山神土地一脚踹走之后的几日,王去帮她跟天界周旋,她才再次见到那个明明叫绯樱却从不爱穿红色的苍白少女。那少女面容冰冷沉静,缓缓告知皓镧以光带路的经过,她才明白派煜上天的事情皓镧并非不知,只是明明知晓会背上逆天的罪名,她依旧义无反顾。

皓镧,你的确中了情的蛊毒,明知我利用了你……

如今,我也终于尝到这蛊毒的厉害了。痛愁伤苦,撕心裂肺,我一一咽下,只要能再次见到你,这样的代价,我心甘情愿。

“莲主子……”变成凡人少年模样的魍魉挤回她身边,头顶木头面具,嘴里塞着好几粒冰糖葫芦,手里还抱着一堆吃食,偏偏还要说话,“又有凡人盯着你看了……”

火莲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气:“吃完再说话。”这小子吃起东西来还真像只猴儿,一张嘴塞进十来个包子还能腾出舌头说话,上回才把一个凡间卖吃食的小店老板吓得连喊“妖怪”。

把冰糖葫芦连同竹签子一齐嚼嚼嚼嚼吞下肚,闲不住的魍魉又往嘴里扔了两包松花糖,“主子你长得太好看了嘛……”这家店真不错,松花糖十年不变的好味道。

有人看,自然也就有人搭讪。火莲这几百年来遇过无数,也许是看见了她一身傲然气质,敢来跟她请求叙谈饮酒品茶之类的凡人多是非富即贵,江湖名侠之类。但其中能够让她停下,交一世朋友的,总是不多。

遇上不想搭理的,火莲通常连话也不说转身就走,魍魉自然跟得紧,偶尔玩心一起,还故意在人前摆摆架子,装出高贵人家仆从的样子狐假虎威一番。

莲主子从来不搭理那些想要亲近她的众生,不管是凡间王侯还是妖魔,魍魉早已看得明白。这是他主子的特别之处,一般的妖魔修罗独个儿久了,也会游戏一场,找个同类或凡人相好些时日,玩够了就放手。只有他的莲主子,三百年了还是独自一个,谁的求亲也不要。

唔,是因为这世上没谁配得上莲主子的缘故吧。凡人自不必说,听说连修罗王都不敢轻易跟主子动手。跟着这样的主子,脸上有光啊!

即使莲主子很多时候总是独自一个看天看云,满脸忧伤;有那么几次,他还看见主子夜里独自对着月亮拼命灌酒,喝光了酒就在月下舞刀练拳,不练到倒地绝不停下;而主子每次对着山风长啸,那声音都跟哭一样。

他知道,那是因为心里有伤口才会这样。

这世上,管你是神是魔,只要有心就会有伤口。他的伤,是莲主子治好的;所以,他也得帮莲主子治伤才对。他知道,莲主子是在找一个人,所以他就该上天下地,陪着主子一起找,不管多久,都要找到。

当然,玩乐也是很重要的!

“莲主子!下个市镇有放焰口,去看吧去看吧!”

“随你。”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