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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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天上午第一节课,庆中上到校长办公室,下到各年级组,都收到了一封信,拆开,是一叠照片。uc小 说网:照片里的人,就是秦之岭和柴静欢。

这些平常信封里装着的极度不平常的照片犹如定时炸药,在庆中炸开了花。

那些离事件主人翁最近的人自然是高二年级组办公室的人。当这些老师们亲眼目睹到了这些照片时,不由发出了“果然不出所料啊……”“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等等的感叹。

每个星期的这天,秦老师上午没课,第一二节课便要去高二各寝室走一遍,主要查看夜间寝室归寝情况,所以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而柴静欢也还没来,办公室里纷杂的堪比菜市场,大家都交流着心得体会,并对那些照片指指点点。

一会儿后,柴静欢来了。她刚进办公室,大家就安静了。在看照片的一个老师手忙脚乱地藏起了照片,藏完了后才愣愣的想为什么要藏呢,明明是藏不住的事。

这种条件反射式的趋势这段时间一直都有,只是今天更为明显和诡异。

“柴老师?”年级组的副组长打破僵局,走到她面前,“校长让你来了的话就去他那里一趟。”

“知道了。谢谢你。”柴静欢收拾了一下桌面,然后安静地款款离开。

“呃,校长只找她一个人?”有人问副年级组长。

“没让我通知秦老师。”副年级组长耸耸肩。

“看来柴静欢在这个学校里呆不久了,校长可能会偏袒秦老师。”年长一点的老师给出了这样的判断。

“你怎么知道?”新进来的老师忙凑上去问。

“柴静欢才来多久?底子太轻了!”那老教师摇摇头,“如果她真跟秦老师有什么,大概要直接被辞退了。”

“说来也是!”有人顿悟,“她一走,风波自然就会平息,秦老师的老婆也没处闹去。要是两方面对峙起来……嗯!校长大概也不想弄得这么热闹,让兄弟学校看戏。”

“啧,看起来不错的女孩,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么。”有人很是可惜地说。

“你难道不记得她本来就是秦老师的学生?”

最后这句暧昧十足的话突然点醒了八卦的众老师,办公室里便沉静了一阵,然后又有人重新挑起话题。

“她怎么还像没事人一样?”有人发出这样的嘀咕。

“不然落荒而逃?”又有人讥笑。

“人家好像还没看到照片吧?”

众人又无语,但八卦是永远不会停歇的,于是——

“不如我们来猜猜这照片是谁寄的吧?”

“小柴刚来没多久,应该没和什么人做对吧。至于秦老师嘛……”

“他明年不是要评职称么,聘一级教师?”

在这句话后办公室终于陷进了真正的沉默里。

对于老师这个行业来说,评职称的时候就等于是上战场。一到时候,花钱给报社登自己论文的——这种倒贴行为没有关系的可能还没有这个机会;为了零点五分而勾心斗角——庆中曾有两位老师为职称的事互戳老底,结果谁也没个干净,于是都没评上……

于是有人开始默默在心里盘算明年和秦老师竞争聘任名额的人还有谁……

说到底,这个人应该知道更多的□□,而在教书这么枯燥的职业里,八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又说到底,别人的事,终究是别人的事,课余谈资而已。

从高二年级办公室到校长办公室,要下教学楼,进了综合楼要经过各处办公室,上了楼要经过几个副校长办公室。似乎每个办公室都在讨论着照片的事,零碎的声音飘进柴静欢的耳朵里。

幸好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亲手导演的戏,所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就算校长现在不找她,她也会来找校长的。不过,一路上每个人细琐的言语,异样的眼光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加强了防备。在快要到达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她心中闪现过另一种情景。

如果秦之岭让自己和肖凛的事在校园里曝了光,是否肖凛也要接受这样那样的闲言闲语?只要一想到这个,柴静欢就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心情也更加的平静了。

敲门,进门,关门。

办公室里只有校长一个人。

“柴老师,请坐。”

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着著名的大嗓门,开会的时候从来不用话筒。

柴静欢点点头走过去:“您找我有事儿?”

校长扬了扬眉,起身将桌面上的照片收了收,递给了柴静欢。

柴静欢一张张地翻着照片,脸色也惨淡起来,甚至害怕地发抖。她抬头看了眼校长,满眼无助。

其实这些照片柴静欢都再熟悉不过。

在她决定要约秦之岭出去看电影、吃饭、约会的时候,始终有人在远处偷偷地拍下她们相处的一切。这不过是柴静欢回来后请侦探公司做的事情罢了。或者应该是反过来说,柴静欢为了这些随时可能派上用场的证据,特意安排了自己与秦之岭的一次次约会。

这些照片除了上次寄了一些给秦太太以外,一直都在家里放着等着派上用场。

可是,她的计划被那个女孩破坏了,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柴静欢几乎忘了自己是回来干什么的。而现在,这些留着的东西,又可以发挥作用了。

照片上最近的一次,便是她和肖凛的拥抱被秦之岭发现后,他约自己去茶座的那一回。这次的照片直到昨天下午她才收到,这大概也是她和公司之间最后一笔业务。

除此以外,同城的信,也是第二天就可以收到,她曾为此做过几次试验。非常简单,寄信给自己。

现在,确实都在按自己以前的计划行走着,包括接下来的事。

“你还不知道照片的事?”柴静欢的反应在预料之外,校长有些惊讶。

“我一来副年级组长就说您找我,我就直接来了。”柴静欢死死地攥着照片,泪珠滚落在光滑的照片上,透明透明的。

“这样啊……”校长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也锁紧了眉头。“你……是今年下半年才来的吧?”

“还不到一个学期,”柴静欢轻声说,然后哀求,“请校长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

“唉!”校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摊摊手,“这个照片估计在上班的老师全都看到了。”

“什么?”柴静欢不禁失声,猛地站了起来。

“我会调查出来这到底是谁发的照片,不过你得先对我说实话。”校长倾身看着她,“你和秦老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柴静欢木然地缓缓坐下,仿佛是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极为慌乱的情绪。校长耐心地等着,然后才听到她开口。

“我是秦老师的学生,他曾经是我的班主任,也教我的语文,我是他的科代表。”

校长“啊”了一声,像是有些明白。

“秦老师是我十分仰慕的老师。他有才气,对学生也是非常的好。高二那年,我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他,而且,他也和我一样。同样也是这个学期,有一天他给了我一封情书。可是这封情书却被我爸妈看到了。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而又必须要彻底杜绝我和秦老师的这个念头,我们全家都搬走了。”

“可是我依然没有忘了秦老师,所以报考的是师范专业,也努力地学习,就是为了能回来和他肩并肩站在学校里的神圣的讲台上。”

“毕业后,我就来考庆中,我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是我太天真了,忘了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他结婚了。”

柴静欢的语气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惆怅,校长也听得有些遗憾。

如果秦之岭没有结婚,柴静欢回来,倒是可以促成一对佳偶。其实学校里很多都是双职工,他也想过要给学校的年轻男女老师之间牵牵线呢。

“只是心是控制不住的,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任性妄为了。”

柴静欢充满感情的演讲在这儿,突然被梗阻住了。

她的话多半是假的,可是这句话,却本不在稿纸之上,而阻拦不住的冲口而出。

是啊,只是心是控制不住的,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任性妄为了。

柴静欢低了低眉,看着照片上其实心不在焉的自己,无法想象对面的人假如换成是肖凛。

她轻吸了口气,扫了眼墙上的时针,加快了语速。

“因为控制不住,所以我和秦老师私下里就有了来往。他的妻子我见过,后来也知道了我们的事,所以闹得很厉害。秦老师虽然……很喜欢我,但是他却不愿放弃他的家庭,”柴静欢无力地笑,“说的也是。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又为他生儿育女的,当然难以放弃。所以,他就放弃我了。”

“啊!”校长又轻轻叹了声。他心里矛盾了起来。

“他决定放弃我,我也没有说什么,就算再喜欢我,他也不可能为了我和他妻子离婚,我明白。我只要能默默地看着他就好了。”柴静欢移了些位置,离校长更近了些。她低下头,并着脚,双手放在膝盖上,尽管抓着照片的手都在泛白了,也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而这样一个姿势却让校长觉得她实在有些卑微。卑微地夹在人家夫妻之间,卑微地企求一段不属于她的爱情,甚至生命里没有其他的卑微的生活着。

校长确实矛盾了,不是心软了,而是被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打动了。

那个秦之岭也真是,结了婚,就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何必又去招惹人家呢。

“校长,”柴静欢匆匆地抬眼,似是不敢,但又强逼自己去看他,好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痛苦,“我真的没想再要怎么样。我和他在办公室本来坐在对面,现在都搬到离得最远的地方了。如果还不行的话,下学期我就不教高二,换个年级,甚至下到初中都可以。您……”柴静欢有些哽咽,“帮帮我。”

校长这下无语了。

他今天叫她来的目的,本来只是打算问问照片里的事是否属实,如果是的话,他是想好好劝劝,让她自己离职算了。毕竟这事在学校里的影响是可以看到的,而她是刚刚进来的人,也只有牺牲她了。

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却让他帮她。

“这件事太突然了,主要是影响极为不好!”校长皱起了眉,“特别是……你是他的学生,又做了第三者,这事如果让学生家长知道了,学校又不给出处理,学校就失去了信誉,后果可能就很严重了。你也应该知道,现在学校生源越来越紧张,不得不重视啊!”

“那么……”柴静欢怔怔地问,“您打算怎么处理?”

“呃……我还没有找秦老师谈呢……等我先……”

“不必了!”柴静欢突然挺直了背,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校长吓了一跳,只见她迅速地接着说了:“是我自己要回来的,也是我找上秦老师的,秦老师虽然也动了心……但他没错!他没有错,如果要处理的话,就处理我吧,就算辞了我也可以。”

这番话震住了校长。

看着她眼里单纯的固执,校长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感情至于她这样奋不顾身,委曲求全吗?

“你真的愿意吗?”校长缓声问她。

“我愿意。”柴静欢平静地说。

“那好吧,”校长顿了顿,“这个学期没剩下几天了,你就上完这个学期的课再离职,怎么样?”

柴静欢站了起来,向着校长鞠了一躬:“谢谢校长!但是我大概……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现在就走。”

校长继续皱眉。

柴静欢抬身站定,露出一个分外凄凉的笑,转过身准备离开。

办公室外响起了铃声,但一时不知道是上课铃,还是下课铃。而紧接着,走廊里也响起了脚步声,从这声音,足以可以了解到来人的心情如何。

急躁?惶恐?焦虑?

柴静欢缓缓扯开一个淡淡的笑。你来晚了,我的话顺利地说完了。

校长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秦之岭撞了进来,然后一眼看到了立在自己面前的柴静欢。

“柴静欢……”秦之岭大吼一声,面孔有些扭曲。他的手里同样是一叠照片,并且看起来已经知道了什么。

“秦老师!”校长从后面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向来就大,现在气恼之下就吼得比秦之岭还大了,“你嚷嚷什么?”

秦之岭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校长……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校长大手一挥,“我不想听你的解释。”

秦之岭更是愣住了,他随即阴沉地看了柴静欢一眼。

“柴老师明天开始就不会来上班了,”校长揉了揉眉心,“你也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秦之岭茫然地“啊”了一声,然后看到柴静欢优雅地再次向校长点了点头,然后开门出去。

“我说你啊!”校长点燃一支烟,“怎么会搞出这么一桩事来。”

“不是这样的!”秦之岭快走两步,大冬天的,他反是一身的冷汗,“她不安好心!”

“不安好心?”校长差点被烟呛到,连咳了几声。

“对,我怀疑这个照片是她自己寄到学校的,她的目的就是想搞臭我。”秦之岭异常激动地说着。

他今天巡视完寝室后,一回到办公室,就被人塞了这叠照片。而这却不是第一次了。

他依然还是那句话,他没有将他们见面的事告诉任何人,而现在这里面竟然有前天他和柴静欢坐在茶座包厢里的照片。照片上的每个瞬间都是取自开门的那一刻,就算有服务员来去,竟然还是可以得到这样说不清楚的照片,其偷拍的技术不能不说是高超。

他在那瞬间想起了第一次在家里见到这种照片的情形。他曾经以为是妻子跟踪了自己,但事实却似乎并不是。他后来怀疑过办公室的一些和自己不和的人,但依然也不是。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把这件事跟柴静欢联系在一起。稍微前思后想一下,就能知道柴静欢想干什么。

只要抖出了自己,她以为他就不能再把她和学生的事传出去?不,他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可是,校长听了他的那句话,竟然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秦老师,教师这个职业,虽然也是百种人有百种品性,但是我认为最起码的人的道德还是要有的。”校长沉声说着,他吸了口烟,在云雾缭绕中问,“别的不说,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冒着失去大家的尊重,失去努力获得的工作,要冒着宁愿被人指责是第三者,还被人唾骂而遗臭万年的种种危险搞臭你?”

校长的话就像托塔天王手里的宝塔,瞬间就压制在了秦之岭的身上。

在校长掷地有声的反问中,秦之岭心中的一个由来已久的疑问也渐渐被浪打来,是啊,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时至今日,他何尝不是心力憔悴,却未曾读懂片刻柴静欢的心。

秦之岭的迷惑一现,校长心中就说了“果然”二字。他掐灭了烟:“这大概是我知道的最得不偿失的事了。你,还是先去好好想想吧。”

秦之岭颓然转身,开门出去,却看到那个惹下大乱子的女人就靠在门边。

“你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柴静欢抬头望着天。

天灰蓝灰蓝的,没有一点生机,今天似乎不是一个好日子。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柴静欢说完,便走在了前面。

秦之岭像是脖子上被栓了链子一样,跟在她身后。

今天柴静欢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袄。

她的一半的头发用簪子挽成一个结,固定在后脑上方。簪子看起来很亮,顶上吊着小挂坠,一步一晃别有情致,而余下的头发,披散下来,又十分柔和。

是了,喜欢用簪子又喜欢披头发,这女人应该是个很矛盾的综合体,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咒,而当这个咒解开的时候,谁也没有预料到结局。

柴静欢带秦之岭去的地方,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竟然是柴静欢现在的家里。

在上楼的时候秦之岭依然有点忐忑,因为他本能的想到了肖凛家也在上面。但是他随着就自己打消了它,甚至认为如果再次遇上,应该是柴静欢更为忐忑才对吧。

把秦之岭领进了家,柴静欢迳直进了卧房。

她不想再拐弯抹角了。

秦之岭不明所以地在厅里等着。

周围很安静。

这还是个上班的时间,柴静欢住的地方没什么大件东西,越加显得周围空洞洞的。今天没有太阳,看起来晚上似乎会有雨。学校里没有雨伞,下午还有课,晚上回家要给儿子买个暖宝宝,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琐事,也有想不到尽头的烦心事……

就在秦之岭胡思乱想的时候,柴静欢出来了,她先是给了秦之岭一封陈旧的书信。

“这是……”秦之岭忍不住低叫起来。这不是自己给她写的那封情书吗?

柴静欢低声说:“对,这是你写给我的东西,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秦之岭拼命点头。

“那么,”柴静欢拿出另一张薄薄的纸,“如果那是起因,这便是结果。”

她将那张剪报递给他。

“这是?”秦之岭接过剪报,看这一面,无一完篇,便又奇怪地翻过去看另一面。

然后,他呆了。

第一个印入眼帘的是日期。

这个日期他很熟悉,因为它的前一天,是当年柴静欢突然离开的日子。

再接下来,秦之岭越看越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柴静欢轻轻翘起唇角,声音幽幽然,“因为如果不是你给我写这封信,我们全家不会走,如果我们全家不走,我爸妈就不会死于这场车祸中。”

柴静欢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血色,但却并不是在校长面前的那种伪装。也有可能是因为衣服的衬色,总之是一张雪白的脸。

雪白的脸上,柴静欢的双眸一片灰蒙蒙的,像是打散不了的烟雾,像是死气沉沉的潭水。

而,她在说着话的嘴唇,却如殷红如血的曼珠沙华,它的名字,又叫彼岸花。

“你在说什么……”秦之岭艰难地开口。他的脸色不会比柴静欢好到哪里去,他感觉自己似乎在接近一个自己绝对没有想过的真相,这个真相将勒紧他的脖子,令他无法呼吸。

“我说的,就是你所看到的。”柴静欢低下眼,目光轻轻地触碰到那张到现在依然令她心碎的剪报,“白纸黑字,其实是那么清楚,你也不敢相信对不对?”

秦之岭忙把那张剪报反复地看,一遍一遍地看,直到看到可以将它速背出来。但他还是无法理解:

“你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柴静欢冷冷地问:“难道还不够吗?”

“那你回来……”秦之岭像做梦一般回忆着。

他回忆着柴静欢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回忆她抢着坐在自己对面;回忆着她每天精心打扮自己;回忆一起看电影、吃饭,握住的她的手……

但秦之岭也回忆起两人除了偶尔握过手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接触;回忆起寄回家的照片;回忆起她将自己丢在宾馆引发的事;回忆起她将位子搬离的那么远……

那么多的回忆,现在一一被分割成两半。

一半近,一半远。

而近的那一半,也似乎变成了假的,并且快要化为虚无。

秦之岭如梦初醒。

“原来……你回来,就是为了拆散我的婚姻,毁了我的生活,就是……”剩下的那几个字像是毒药一般滚过秦之岭的喉咙,“来报复我的……”

“你答对了。”柴静欢轻松地说。她说完后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我报复你,是因为你毁了我的生活却在别的地方快乐的生活着,还娶妻生子,”柴静欢转头睨过来,“你配吗?你值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秦之岭的声音有些哆嗦了:“你爸妈遇到车祸,的确是件非常不幸的事,我深感同情。你这一路过来,也肯定很不容易,可是!”他几乎是拼命喊了出来,“为什么你要把这一切都算在我的头上?难道我会愿意你爸妈死吗?难道我会愿意看到你活得这么辛苦吗?我安排的杀人事件?我授意那个司机对着你们的车子冲去过?这难道是我干的吗?!!”

柴静欢一步迈前,扬起手里的杯子,冲着秦之岭兜头泼过来,她厉声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喊大叫,你又痛苦了多久?我不用你假心假意,我只是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做失去幸福的滋味。何况,”柴静欢转而哼道,“你看看现在的你,有失去妻子吗?有失去儿子吗?有失去工作吗?你依然什么都没有失去。而我失去的……却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秦之岭伸手缓缓地抹去脸上的水渍。水是冰凉的水,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的愤怒丝毫,曾经的希望只变得此刻的绝望,大概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人。

“为什么不干脆继续报复下去?”他呵呵地笑了,笑自己居然到了这一刻还残留一丝希望,“为什么要心软?”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心软吗?”柴静欢看着他形神皆欲疯狂,真相把他逼到这样,心中是真有些爽快的,可是爽快之余,又有些难以言语的痛苦。

秦之岭突然又悟了。

他终于想起来,柴静欢的变化大概是因何而来。

如果没有肖凛,也许她将继续报复下去,直到把自己斗得只剩一个人。就算冒着失去大家的尊重,失去努力获得的工作,要冒着宁愿被人指责是第三者,还被人唾骂而遗臭万年的种种危险,她还是要搞臭自己。

对的,是因为肖凛,她不是心软了,而是连向自己报复都不稀罕了。

“你还真是……”秦之岭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如果你觉得我伤害了你毁了你,那么你照样伤害了肖凛毁了肖凛。”

“你现在的性格你知道有多么扭曲吗?就你现在的状态,撒起谎来眼都可以不眨一下,演起戏来可以去拿奥斯卡大奖了。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真心?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你这样的人会真的喜欢一个人吗?会真的爱一个人吗?恐怕你喜欢的爱的是你的演技吧,你就活在自我欺骗自我折磨之中。”秦之岭重重地喘着气,他几乎眼角尽呲,只想把一切恶毒的语言都加诸在这个给他带来莫明痛苦的女人,“所以……你迟早会抛弃肖凛的,你不会要她的,你就等着看她毁灭吧。”

柴静欢瞪着他,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着。两个人就像杀红了眼的斗牛,冰冷的环境里轰然而起的烈焰卷着舌头吞灭了两个人。

“会毁灭她的人是你,你已经毁了我,我不能再让你毁了她。”

“所以你就在校长面前演戏,博得他的同情?你以为是我毁了她吗?是你,是你自己才对。”秦之岭还在说着,从柴静欢的眼睛里他读到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让他的每一寸思维都开始四分五裂。“你在说我是垃圾对不对?我要是垃圾你也是垃圾,我要是下了地狱你也一定会下地狱。”秦之岭开始满屋子乱走,仿佛这样才能消耗他的愤怒,终于,他找到了更多的真相,“哈,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女人了。你心理有问题,你因为我害怕和男人相处吧?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和男人谈过恋爱上过床?你是因为不能爱男人所以才选择和女人搞在一起吧,你这个变态……”

秦之岭的声音止于柴静欢动手之后。

柴静欢抡起一把椅子砸向了他,他险险地避开,椅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狼狈地瞪着她。

“你真是世界上最最差劲的男人。”柴静欢寒声说。

“被我说中了?”秦之岭冷冷笑着,往前走。

柴静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秦之岭上前,一把抓住了柴静欢丢椅子的那只手:“其实男人一点也不可怕的。其实只要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一定会回报你的。你其实不必做那么多,你只要说一句我爱你,我就可以为你粉身碎骨的。”

“到底是谁能说谎,”柴静欢感觉到手腕处传来几乎碎裂的疼痛,“到底是谁在自我欺骗?”

“总之你不该这样挑逗一个男人的极限,最不该的,是把他带到家里来。”秦之岭步步逼紧,直到将柴静欢逼退到墙边。

冷冰的墙。

“你要对我用强的吗?”柴静欢继续毫无反应。

“我只是要让你知道,女人是需要男人的,而不是需要和自己功能一样的身体。”秦之岭压下身体,对着她的脸亲了下去。

当秦之岭的嘴唇压在柴静欢的嘴唇上时,柴静欢只觉得这实在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

原本想过也许最终会利用上自己这具身体。可是每每想到时,她总是会有种作呕的感觉,这确实使她在某种程度上拒绝与男生的亲近。无论这是不是原因,她也确实没有和男生谈过恋爱上过床。

秦之岭竟然会说出那样的结论,而结论已经不重要,事实上就是她无法接受这个男人的亲近,或者,是全部男人的亲近。

为什么,也不重要,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是不是变态,都无所谓了。

柴静欢开始挣扎了,她的嘴唇只有肖凛碰过,她的身体只有肖凛碰过,她的心灵也只有肖凛碰过。

对于已经失去自控的秦之岭来说,柴静欢的挣扎显得很不痛不痒,只是她拼命躲闪的脸让他非常不好控制,他便松开一只手,改成钳住她的下巴。

“等你知道什么是男人的时候,你会离开肖凛的。肖凛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就让她的家长去管吧,你其实连自己都管不好。”

柴静欢的双脚也被他压制住,全身只剩下右手可以动了。她反手从头上卸下那支簪子,朝秦之岭挥去……

这支簪子,是那支不锈钢的。它永远不会生出像血一般的红锈,却在划破对方大动脉的一刹那,尝尽鲜血。

一切都没有变,自己幻想过的他的种种死法里,便有这一种。

一切都没有变,她不是因为肖凛,而依然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