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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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弱水 青豆虽然肖凛的终极目标是追到柴静欢,不过当下的两大任务,就是期中考试和运动会。在学生会里柴静欢虽然没有明确答应肖凛,但肖凛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柴静欢一定会有所表示——既然运动会都赏了,事关前途的成绩,没有理由不赏吧?期中考试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她们两个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战役中。柴静欢只是不想再进教务处,肖凛只想得到她想要的。为了避开初中部的期中考试,高中部的日期定在周末。这当然比较不人道,不过肖凛却是窃喜的。她美其名曰要认真考试,正大光明地住进了201,因为她知道一天要监考一天要改卷,难于奔波的柴静欢那两天也会住在这。考试的头一天晚上,教室里直到熄了灯人才散去,肖凛也不例外。幸好楼道里有灯,不然是很有可能出事的。人群里肖凛和几个四班的女孩挤在一起,便聊了起来。柴静欢今晚原本是不坐班的,但因为明天第一堂考试就是语文,所以与人换了。在闲谈中,四班的女孩发出感叹。她们说柴老师的课其实上得挺好的,尤其是大家已经完全适应了她的冰山面孔,反而觉得她很酷,有时候爆发出来的能量完全不像这具小个子身体所有。肖凛仔细听着,很骄傲,于是笑得也格外的灿烂。回到201,柴静欢正在洗脸。肖凛靠过去,叽里呱啦地转述着那些话,并且手舞足蹈。柴静欢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对她说:“早点睡,明天好好考。”肖凛依然围着她打转:“你不高兴吗?受到学生的肯定是很重要的,我们学校还有过老师被学生哄下台的事呢。”“不是不高兴,而是为时过早。”柴静欢笑,“我看你比我还高兴。”“是啊,”肖凛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比我自己考了高分还高兴。”柴静欢本想问为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看到肖凛的眼神,却又问不出口。她本在挂毛巾,手在毛巾角上扯了又扯,抚了又抚,仿佛这样也可以熨烫平自己的心情。肖凛对她是怎样的积极,她又不是机器人,怎么会感觉不到。可是至今的心态还停留在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说一定要有的话,恐怕歉意会多一点。肖凛在一旁看着柴静欢,然后在她的表情变得凝重之前忙呼扯着走开:“唉呀,累死了,我换睡衣呀换睡衣……不许偷看哦。”柴静欢刚要出击的一拳就这么打在了棉花堆里。她只好泄气地继续扯了一下毛巾,然后准备睡觉。入秋的夜很快凉了下来。肖凛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却无法睡着。当然不是因为明天的考试,而是为了床铺下面的女人。为了引起柴静欢的注意,肖凛一直在**打滚。床架都不堪打扰地发出了近似□□般的有节奏的抗议。而这声音只会令人心思越发的浮动,至少肖凛如此。她连忙把被子拉高,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如果不是床沿有低栏拦着,只怕她早就滚到地上去了。她的反常终于引起了柴静欢的注意,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她只好爬起来去敲上铺的这只大蚕茧。肖凛终于露出已经憋得通红的脸,眼巴巴地看着她。“怎么了?肚子不舒服?”“没有。”肖凛闷声闷气地说,然后平躺回去,瞪着天花板发呆。柴静欢并不以为肖凛会是那种考前突然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学生,既然她不肯说,自己也就不便问了。肖凛听到柴静欢又躺回去的声音,然后慢慢开口:“我小时候一直不在我爸妈身边……”柴静欢一时也被她搅得睡不着了,便懒懒地应了声。“其实长大了她们也没怎么管我。”柴静欢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无风吹动,静如长满青苔的墙的布帘:“那是对你放心,是信任你。”“可是从小我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呀,他们怎么就不愿意抱抱我呢?”下面没有回话,肖凛只好继续说,“听说有人做过调查,如果从小就获得拥抱多,这个人自然感情比较丰富。我好怕以后如果步入了社会,会变得很冷漠。”“没有的事。”柴静欢淡淡地安慰,“不要去想那些你现在还想不到的东西。做好当下比较重要。”“你也这么觉得?”肖凛转动身子,把头伸到床下。公寓楼里还是一片嘈杂,窗外过道里的灯依然大开着。这灯光穿透了布帘后只剩下隐隐的亮度,肖凛的眼睛很好,适应昏暗后的视线落在了下方的**。柴静欢也发觉到上面的人正在做危险的动作,可是心里很难受,她被肖凛紧紧地盯着了,于是眼角那颗泪被生生逼退了回去。肖凛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她做了件投机的事,结果弄得自己更不好受。她从上铺爬下来,赤着脚站在柴静欢的床前,低下头,很真诚地说:“对不起……”柴静欢想笑,但也只是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没关系。”肖凛没有回去睡觉,而是一迳地站在柴静欢的床前。她略为单瘦的身子定定地杵在那,有种脆弱的固执。“真的没关系。”柴静欢转身不再看她,“我已经习惯了听别人说她们的爸妈,也不会想到什么。”肖凛很不愿意看到这个背,因为它看起来既寂寞,又哀伤。她的腿已经碰到床沿了,她俯下身去,在一个很近的距离里低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柴静欢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可以。”这似乎已经是柴静欢给过肖凛的最直接的回答。它一点也不模糊,非常的明白易懂。不过肖凛觉得自己的那句话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提醒,并非真正地询问,所以在柴静欢回答的同时,她已经将手伸了出去。可是柴静欢的答案已经给了出来,她说不可以。“这和以前那个拥抱并没有什么区别。”肖凛单膝跪在了**,与其说她从身后拥着柴静欢,不如说是半半的伏在柴静欢的身上,“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柴静欢没再说话,可也没有推拒开她。不过肖凛是很识趣的,只过了一会儿她就退离了开,然后爬到上铺去睡觉,再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考试很顺利地结束,成绩也很快就出来了,肖凛想或许不必她去炫耀,柴静欢应该比她更早知道排名。随后肖凛就被叫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几乎人山人海,一批批看分的学生川流不息,实在很像人才招聘市场。肖凛挤过人群站到了班主任的面前,而柴静欢不在对面。“这回考得不错。”秦之岭拿着成绩先是总结了一句,“但是……”肖凛就知道“不错”的后面永远跟着“但是”,幸好她也已经习惯了。看着秦老师认真地给自己逐一分析各科的成绩,她倒是有些惭愧。自从那一晚在柴静欢家偶遇班主任后,她就没有再和他走得很近,上他的课也有了些抵触情绪,思想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飞到很偏激的方向,然后脑中刀光剑影不断。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而自从柴静欢说她和秦老师并没有什么以后,自己也略微好过了一些,上他的课竟有一种赎罪的心理,听得格外认真,回答问题也是用抢的,博了班上同学不少白眼。肖凛很认真地听着秦之岭的话,然后谦虚了几句,谈话结束,秦之岭顶了顶眼镜稍带了一句话:“对了,下次我会记得先打个电话给你妈,这样就不会跑空了。”肖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忙瘪起嘴:“秦老师,我都很努力了,就不用再给我压力了吧。”秦之岭笑了:“我发现你是个抗压能力很强的学生,对你放松反而是害了你。”“再能抗我也不是高压锅,”肖凛佯装老成地叹了口气,“会煮出什么来,我可不知道。”“玉不琢不成器不用我说吧,还没成器前,不管是多锐利的尖刀,你都得承受着。”秦之岭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了,”肖凛点头,做悲壮式,“那我先走了。”肖凛走的时候正好碰到柴静欢进来,可惜她被几个学生包围了,只是低着头在说什么,根本没有看到为她而止步站在门口的女孩。肖凛只得竭力忍住回头的冲动,大步回到教室。上课铃一响,办公室的学生一哄而散,顿时冷清了很多。柴静欢整理着课上的试卷,准备下午的课上来讲。秦之岭静静地写着教案,等身边的老师起身上课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才抬起头来说:“好像考得不错?”柴静欢“嗯”了声。秦之岭停了停,然后又说:“最近没怎么看到你?”“哦,有点忙。”柴静欢心不在焉似地回着话。她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只是稍稍避嫌而已,她不想让肖凛再看到不该看到的,至少现在应该冷一冷。“那,”秦之岭低声问,“忙完了?”这句话就有意思了。柴静欢终于抬起头来,对面男人的目光里很是小心翼翼,但他还是开口问了,看来是耐不住了。“忙完了。”柴静欢微微一笑,“你考虑好了?”秦之岭怔了怔,然后有些挣扎。最近这些天柴静欢对他越发的冷淡了,令他有了一种错误。仿佛说是为他而回来的人不是她,仿佛还只是自己在续衔一个逝去的梦。家里妻子对他也很冷淡,床依然是分开睡的,连孩子都不怎么让他抱。于是他莫明其妙地夹在了两个女人的中间,可是明明自己没有做什么,顶多也只能算是思想出轨。所以这些天秦之岭的心也堵得慌,家里不想回去,学校里柴静欢又躲着他,这让他有些发疯。可是他的本质并没有很疯狂的因子,他也想解决结束眼前奇怪的状况。选择题是很难做的,因为注定会有要抛弃的一头。而抛弃任何一头他都有些舍不得,一方是已定的人生,一方是瑰丽的**。他还在挣扎。他至少要确定这两个选项是平衡的,所以他低头想了很久,可等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竟然发现对面的柴静欢已经不在座位上了。那里很空,心里也很空。秦之岭走出办公室,给柴静欢打电话:“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出来坐坐。”“……你定时间吧。”那边的声音通过无线而显得有些生硬,如果那一张唇在自己的耳边说话,一定是十分美妙的声音。秦之岭晃了下头收回自己的绮念,然后才说:“我知道有家店做的菜很好吃,明天中午,怎么样?”“好吧,你告诉我地址,你先去。”挂掉了电话的柴静欢正在去公寓的路上,今天出了很大的太阳,她去晒被子。回到201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阳台早就被抢晒一空,柴静欢只得挪出了一点位置来用。忙完后,上午已经没有课了的她就坐在窗前休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读书的声音,空气中渗进来阳光的味道,柴静欢眯着眼,盯着头上的那串风铃。窗外无风,风铃也很冷寂。站起身来,柴静欢轻轻拨弄着它,然后静静地聆听着它的声音。清风不识字,只会无故乱翻书,而风铃,又为什么扰人心烦?下午放学后,肖凛回201换上运动衣准备**场跑几圈。事实上这个时间点去锻炼身体的效果是最好的,当然她只是为了参加运动会而已。到操场上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在伺候着了。拿水的、看表的、准备嗓子喊加油的,她也有自己的一小支后援队。操场上很热闹,踢足球的被迫停了几天,因为到处都是临时抱佛脚的人。跑步、练标枪、铁饼、跳高、跳远……一派热火朝天。肖凛一上操场就引起了些小震动,可见她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名气的,当初还差点去当了学生会的体育部长,也曾被体育老师再三游说。在原地活动着手脚,肖凛兴致勃勃地看着满操场的人。听着后援队的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哦,去年的对手差不多都在了,长跑这种变态的体力活,还是有些人气的。活动开后,肖凛开始慢跑。太阳已经偏西而去,现在的气温刚好,气氛也不错。她暂时还没有想到要跑多少圈,只是每一步都丈量得很均匀,呼吸也很均匀。慢慢的操场上有了些变化,有一个人跟在了肖凛的身后,然后是两个、三个,直到汇聚成一支像是参加马拉松一样的队伍,很壮观。这种情形看得肖氏后援队的女生激动地乱叫,也有受不了这种氛围而起鸡皮疙瘩的人。不过在跑过了几圈之后,就有人开始掉队。一个、两个,然后更多。保持在第一纵队的都是学校里长跑健将,有几个还是体育特长生。她们更像是肖凛的陪练,因为她们是不用参加运动会的,一般都分在体育部里帮老师干活去了。就在人越来越少的时候,柴静欢来到了操场上。她是无意听到身边路过的女孩提到了肖凛的名字,便依稀仿佛想起她提过这个时间会去跑步这么一件事来。一万米,那需要怎样的耐力,柴静欢也有了些好奇。而她到操场的时候,正看到有人不断掉队,而一直处于领头的肖凛——那是她没有见过的肖凛。肖凛爱吃洋葱炒蛋,习惯在午睡前消十分钟食,经常因为一些小事笑得没心没肺,路过趴在地上的乞丐,无论真假,只要身上带了钱就会给一点。还有,她说喜欢自己。她不曾用多么多么认真的语气,也没有多少的事实来加以证明。可是看着跑步中的肖凛,柴静欢竟然有了一种特别的错觉:如果肖凛用她跑步中的神情对着自己说喜欢,搞不好自己可能就稀里糊涂地会点头。任何人的魅力都会在她最擅长的事前展露无遗,而慢跑中的肖凛,就是这一言论的最佳证明。她的目光一直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像是猎食前的豹,优雅而从容,跑步可以跑成这样,应该是需要天份的吧。她大概可以将呼吸调控得很好,所以看起来一直面不改色,隐约可见她的嘴唇在动,想是在吐纳换气。她穿着一套运动衫,白蓝相间的,清新而亮眼。她的腿很长,恐怕每迈出一步都比别人稍远些,而一直能克制着徐徐前进,是多么不容易。慢跑中的肖凛很专注,柴静欢已经走过跑道,站在草坪边,但每次经过她面前的肖凛都没有发现她。突然遭到这个最近很粘自己的女孩的漠视,这种感觉并不舒服。可是像别人一样冲在她面前挥手叫加油,那是小孩行径,所以柴静欢只能矜持地站着。看了五圈、还是六圈的时候,肖凛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还能和她保持齐头并进的已经不超过五人。最后肖凛开始走路,后援队的人早围了上去,兴奋地讲着刚才她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也开始计算她平均每圈的速度——哦,对的,肖凛今年的目标是要打破校记录。有体育老师再次很不甘心地找过来和她谈话,因为她实在是个好苗子。肖凛和老师说笑着,擦汗、喝水,继续慢慢调整状态,然后一眼看到了正要下操场的柴静欢的背影。她来看自己?这个念头迫使她的心跳遽然加速,比她跑步还难以控制。可惜现在不宜再剧烈活动,不然她一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问这一句话。肖凛回到201的时候,柴静欢也在,她打了两开水瓶热水,然后对肖凛说:“去洗个澡。”肖凛受宠若惊。这么好的待遇从天而降,使她被砸得有点昏。她只能结结巴巴地问:“刚才……你、你**场了吧?”“是啊,”这回轮到柴静欢大方承认了,“看到一个跑起步来像喝水的笨蛋。”“哈,”肖凛眯起眼,笑成两道弯月,“偷偷去看我跑步,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柴静欢瞪了她一眼:“再不洗澡就来不及吃饭。会迟到的。”肖凛忙提了开水瓶就往里走,走了两步,还是不死心地掉头又问:“我跑步的样子是不是很帅?”回应她的是猛地被拉拢的布帘以及熟悉的恼怒声:“帅,蟋蟀的蟀。”“柴静欢你的借口真俗,还过了时。”肖凛满意地哈哈笑着洗澡去了。柴静欢站在那微微笑着。好半天才发现自己似乎笑得有点久,有点傻,于是强行拉下翘起的唇角,返回身到窗前去逗弄风铃。不管怎么说,她看到了肖凛的另一面,风华正茂,如日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