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烛台
字体: 16 + -

第37章 连接命运的故事

    “那个孩子在父母的庇护下,得以生存,他随着时间,渐渐成长。”



    少女轻灵的声音把塞格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转头凝视着艾莉雅的面颊,对接下来会出现的故事内容产生了好奇。



    如果...如果那个真的是属于自己的故事,那么此刻,自己作为一名,能否从中得知一些自己曾经没有重视的东西呢?



    “孩子的父母发现,这个孩子除了天生发色瞳色与常人不同外,似乎与寻常的孩童没什么两样,他也会笑,也会哭,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表现出了属于孩子的那份独特好奇心,当然,他也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双亲。”



    “如果说这个孩子和其他的同龄人最大的区别,那应该是他的性格不想那些孩子一样的富有活力,从识字开始,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的看书,无论是什么书籍他都会阅读,从古代伟人的生平记事,到野外那些怪物的生态介绍,乃至周边诸国的风土人情和神话传说,只要是书籍,他都会对其展现出极高的兴趣。”



    “随着孩子的成长,父母对他提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期许。”



    “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塞格的手掌猛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看得出这句话对他的心境造成了怎样的冲击。椅子木质的坚实扶手在这一握下出现一条裂缝,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些木屑飞溅出来,落到地上,不过艾莉雅沉浸于故事中,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自从塞格找回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后,他记起来了所有的事,有好也有坏,但是有一些片段,是他绝对不想去回忆的。



    那些悲伤至极的记忆。



    很多天生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其珍贵程度根本无法去弥补,但是在你习惯了失去的感觉之后,你找回了它,又会有一些怅然若失。



    塞格用手掌捂着自己的脸,靠着椅背,像是一个畏光的老人用手掌遮挡光亮,他有些想哭,但是却流不出眼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已经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艾莉雅仍在述说着那个故事。



    “天性善良的孩子欣然答应了父母的要求,在他看来,善良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一直很乐意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或动物,周遭的邻居们虽然对孩子身上的诅咒有些畏惧,但他们心底都认为,这个孩子是个善良的人。”



    “但是这一切,都在之后改变了,一群恶徒进入了这个小小的温馨村子,那些手无寸铁的居民们,在他们手中像是待宰的牲畜。那是孩子第一次看见血,那些血来自他的父母,双亲的尸体倒在他身前,堵住了那些窗栏的空隙,孩子躲在那之后,活了下来。”



    艾莉雅抹抬手轻轻了抹眼角,抬起头,转向塞格的方向,“塞格大人,怎么了,您感觉不舒服吗?”从刚刚开始,她就听见塞格的呼吸声异常沉重,像是一个极度悲伤的人在啜泣的声音,又像是野兽喉间发出的低沉咆哮。



    “我...没什么。”塞格的十指抠着自己的颈间,在脖颈的皮肤上抓出了道道血痕,他通过身体上的痛苦来让自己暂时不去回忆那份悲伤。



    他再也不想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了。



    真的没什么吗?艾莉雅当然不会相信这句话,因为她能感觉到,那份沉重的哀伤情感,像是水一样,正在慢慢淹没这里。但是塞格既然这样说了,她也没有多问,只是以为这个故事感染了对方。



    因为这个故事确实很悲伤呢。



    “您...还想继续听吗?”



    “继续吧。”塞格的声音似乎恢复了冷静,艾莉雅没有听出其中隐藏得很深的那声颤抖。



    “留住了生命却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游荡,孩子渐渐成长成了少年,少年渐渐成长为青年,在一次次生死之间,他渐渐忘了自己来自哪里,要去何方,连父母的样貌,和自己的姓名,都被他全部忘却,他的心里失去了所有,仅剩下...黑暗。”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杀过各式各样的人,他吞噬着他人,将一切能支撑生命的东西都纳入自己的口中,在那些杂乱的生命残余之中,他想起来了那棵古树的故事,于是他决定去看一看。因为心中有了一个愿望,所以生成了执念,这份执着让他变得更像一个有生命的人类。”



    “他在之后的道路上,去过很多的地方,遇到了一些可以信任的人,也杀了更多的人,因为有了愿望,他才能记住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记住那些人的名字,但是,那些父母曾经说的话,以及自己曾经对父母许下的承诺,他始终没有记起,那些碎成渣滓的记忆碎片在他的心底,偶尔闪过时,也像是一缕细若游丝的烟尘,无法捕捉。”



    “在最后的最后,少年来到了古树之下,他抬头看着这棵恩泽世界也毁灭了世界的树,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也就这样了,所以...他死了。”



    故事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艾莉雅有些呆滞,似乎还没有从故事戛然而止的情节中脱离出来。而塞格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开始思考,自己在那次“死亡”之后的见闻。



    眼前这个女人的“灵术之书”似乎的确可以将他人的命运以文字的形式显示出来,但是,这个所谓的命运,似乎也并不能预示到自己在死亡之后所见的一切,将之作为文字显化。



    还是说,自己在那条生与死的夹缝中,所看见的一切,那些画面,那个王座,都是凌驾在所谓的“命运”之上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塞格看着艾莉雅,歪了歪头。“你在哭吗?”



    少女的确在哭,她是一个无比感性的人,会因为书中的内容而悲伤。如果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那么她会因为书中主人公的幸福而由衷的高兴,如果这是一个痛苦而悲惨的故事,她也会因此而悲伤。



    而这个故事,是她读过的最悲伤的故事了。



    在故事的开头,带来的就不是希望,而是灾厄。随后,在那个孩童的童年时光,还能感受到些许怜悯般的温暖,而之后的之后,一直到故事的结束,都只有纯粹的黑暗和痛苦。



    一个故事如何让人感觉到悲伤呢?贯彻首尾的悲惨吗?不,真正的悲伤是,给了读者温暖和希望,而在之后,将一切希望彻底粉碎,留下深渊般黑暗的绝望,直至死亡。



    书中所描绘的那个故事就是这样的,那个连名字都未能知道的年轻主人公,在独自生存的道路上渐渐忘却了一切,一直到他死亡的时候,也未能想起来。



    这才是让艾莉雅为之悲伤的原因,她想知道,在那个无名的青年死的时候,哪怕有那么一瞬间也好,他是否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父母的音容笑貌呢?还是说,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带着愿望实现的,那点点可悲的满足,迈向了死亡的深坑?



    她不知道答案,或许,这还能留下一点悬念,供人去捏造美好的幻想。



    深沉的绝望真的很令人悲伤,艾莉雅用袖子擦了擦泪水,却总是擦不干净。



    “你为什么要哭呢?”像是带着关心的询问话语,在塞格口中说出来,却冰冷得像是冻硬的石块。



    “对不起,塞格大人。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艾莉雅把手放在腹前,十指搅在一起,似乎这样可以稍稍缓解她心里的悲痛情绪。她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袖子上也有濡湿的痕迹,可以看出她的情感是真实的。



    塞格没有在意艾莉雅莫名其妙的道歉,他看着艾莉雅的表情,有一些不解,因为那个表情他非常陌生,无论是父母身上还是其他人,他几乎都没有见过那样的表情。



    那是悲伤吗?不,不太像。更像是在担忧,但比那更加深层次。塞格无法形容那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样的表情。



    那个表情叫做怜悯。对那个没有名字的青年的怜悯,对那个悲惨故事的怜悯。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塞格开口道,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艾莉雅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死者抱有如此的情感。这件事,或许艾莉雅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只单单是因为她太过投入,以至于浸入了整个故事吧。



    “就是因为如此,这个故事才显得悲伤啊,塞格大人。”艾莉雅轻声说,“那个孩子直至死亡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他忘了一切,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被打破。



    “他不是在死前看到了那棵古树么?那是他的愿望,完成愿望死掉,没什么悲伤的。”塞格的语气像是在述说自己刚刚吃了什么一样,带着无所谓的语气。



    “不是这样的!”艾莉雅的语调突然高了起来,“在忘记了一切之后,带着记忆深处的碎片作为愿望,支撑着自己直到死去,那样的愿望....有多大的意义?!”这是艾莉雅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语气和塞格对话。塞格并未对此有什么不满,相比起来,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更让他不喜欢。



    塞格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他能看见角落的蛛网上,一只蜘蛛在修补自己的家。



    “那确实是个...没什么意义的愿望。”塞格喃喃道。



    “在最后,他也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啊,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太可怜了...”艾莉雅的气势弱了下去,她坐在床边,垂着脑袋,怔怔出神。



    艾莉雅还沉浸在故事的悲伤之中,她不知道,故事中那个无名的主人公,其实就坐在她的身前,静静听完了所有。



    塞格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个少女之前在哭泣,在因为一个在故事中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而流泪,也是为,塞格而流泪。



    塞格觉得自己那冰冷的心脏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感觉到了些许温度。



    “我认为,在最后,他想起来了一切,”塞格突然开口道,“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年龄,自己的双亲,还有那些愿意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人,在那最后,他都想起来了。”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生硬,但是似乎其中多了一点点人情味。



    “真的吗?”艾莉雅抬起头,就像是溺在水中的人盲目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是真的,”塞格伸出手,轻轻抚摸少女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条没吃饱的小狗。“相信我。”



    他回过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片尚未干涸的水渍,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自己...在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