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滴眼泪中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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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遂波逐流非英雄(第二更)

    一直守在耶律淳身边看着他咽气得李处温,被耶律淳临终前封为大辽国蕃汉马步军都元帅,主持朝廷军机大事。李处温见支持他投降宋朝的耶律淳已死,担心耶律大石和都统奚王萧干二人回来干扰朝政,破坏他降宋计划,便急着重新立一位君主。还没等他拿定主意遥立天祚帝的两个儿子梁王雅里还是秦王草里为帝,都统奚王萧干、耶律大石已拥立耶律淳妻子萧德妃为皇太后,主持军国大事。这样一来,李处温的蕃汉马步军都元帅便成了徒有虚名。

    三天后,天禧皇帝耶律延禧的葬礼在南京城内举行。按契丹礼要求,人死了可有两种葬法,可土葬,可草葬。土葬与中原汉族无差,择定风水宝地,挖穴而埋,入土为安,可供后人祭奠。耶律氏自太祖耶律阿宝机归葬上京,其后继皇位者也都归葬上京选择土葬,可是这如今南京与上京千里迢迢,国事危难,兵慌马乱,莫说金兵、宋兵难缠,就是躲在夹山的老天祚帝耶律延禧,也不会放过他的这位叔叔。这样一来,不但难以归葬上京入土为安,恐怕尸身还要遭受污辱。草葬则是将亡者抬入一平板滑车,由萨满天师对亡灵进行祈祷,首先对死者的一生歌功颂德,祈求“长生天”与“永生地”对死者的罪过进行宽宥,使其来生复降于这片草原与契丹民族。仪式举行完毕后,由两匹识途的老马拉着平板滑车,走入苍苍草原,不计时日,或走或跑,尸体要么颠簸滚落,要么在车上被鹰啄,要么被虎狼吞咽,直至老马拉着空空的平板车而回,契丹人则将这样的行为称为向草原“献祭”。当然,也有走出去的老马再也回不来的,那则是遇到了狼群或猛兽,也将拉平板滑车的老马当做了契丹人的献祭。

    如今,南京四面重兵而围,犹如一座孤岛,草葬或土葬都难以进行。如何举行葬礼,着实为难住了北辽朝庭的诸臣。最后,还是天禧帝的妻子萧德妃说:“大礼无仪,不拘小节,心诚为本,实行火葬。”其它众臣一脸不解,想反对,也找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只好无奈的作罢。

    这天,南京的城门和城墙上、箭楼上都结满了洁洁白花和肃肃黑档纱,城中兵营、官府都结满了白花,天禧皇帝的突然病逝,让整个南京城弥漫着哀伤,许多商铺及普通百姓家的门上也都自愿结满了白花!

    宽敞的析津府,涌出了一队队身裹麻衣的祭奠队伍,耶律淳与其父两代世守南京,勤政爱民,颇享民望。

    悠扬哀伤的乐声在南京城上空飘荡着。析津府广场当先一幅白布大幛横展开三丈有余——孝章不朽!漆黑的大字让人心惊肉跳。两队身穿白衣头戴白花的少年女子,臂挎花篮,不断将蓝中的白色花瓣撒向空中,而后是前后左右各五十名卫士守护着的静躺在木榻上的耶律淳,再其后是紧跟着的萧德妃与皇子梁王雅里还是秦王草里,耶律大石、李处温、萧干前后左右簇拥着萧德妃与两位皇子,护行着木榻。数十名乐手排成一个方队,跟随着木榻,吹奏着低沉肃穆的哀乐。送葬队伍缓缓的走出了析津府宫殿,随着哀乐的节拍,来到城中最大的一片广场,万千黑压压的人群泪光莹莹。

    这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前来送葬的人群已被卫兵隔离在四周,中间已经用圆木整齐有序的架起了一座方方的木山。抬动木榻的二十人,在木榻四角站定,奋力托起了木榻。十多名士兵迅速将十多条粗大的麻绳结在木榻四边的圆孔上,拉起早已从高高木柱上垂落的另端,大绳伸展,木榻便稳稳的悬在了空中。

    萧德妃与送葬的队伍绕木榻一周,将花束围满了白布遮盖的天禧帝。“先皇升天——!”李处温一声号子,所有大绳倏忽间同时伸展——山花包裹的巨大木榻稳稳的高高的升起,又稳稳的轻轻的落在了木山正中。

    “祭拜——,为先皇送行——!”李处温哭声嘶喊,广场万余人等一起哗啦啦跪下,各自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李处温走到始终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萧德妃面前,“太后,为天禧皇帝点燃归天的圣火吧……”

    萧德妃默默站起,走到火坛前,双手颤抖着执起粗大的油松木伸向火坛,轰然一声,火把腾起了一团火焰!萧德妃双手将火把高高的举过头顶,肃穆的向高高的木山走去,短短几步,她竟觉得万里迢迢,双腿酸软得只要瘫倒。

    一把圣火,她的丈夫就要永远的离开她去了!一腔痛楚,她真想放声痛哭……

    李处温肃穆庄严的高诵,“恭送先皇——!”

    烈火熊熊燃起,万余人群一片呜咽悲鸣,那泪水哗哗不止,如仇恨的尖刀,锋利的刺向大地。

    送走天禧皇帝的夜晚,宰相李处温之子李爽奉其父之命来到耶律大石府第,李爽、耶律大石、萧塔不烟都是南京国子监的同窗,当年也曾一起参加了武事竞技,当年关系是非常要好的。只不过后来的这些年,李爽在其父亲的安排下,给耶律淳当了侍卫总管,虽品阶不低,然工作性质比较单一,只需对耶律淳一人负责并做到忠心耿耿就行了,故与同窗好友联系就不那么密切了。当然,同窗毕竟是同窗,还不至于有什么拘谨。所以,李爽一进耶律大石府第,便高声喊到大石哥、不烟姐的叫,二人都出来迎接,一番嘘寒问暖,便急忙让进内屋客厅。

    萧塔不烟往燎炉里加了些干牛粪,炉灶内熊熊燃起了火焰,房屋内很快就感到了温暖,李爽言如正题:“今天我们给天禧皇帝以特别的方式送走了,虽然送葬方式有些让人寒心,可毕竟还有万余人等给他送终,形势如此紧迫,真不知道明天的我们,会不会暴尸荒野?”

    耶律大石:“怎么了?我们的大侍卫总管,你以前是天禧皇帝的近臣,如今又是执掌太后萧德妃的侍卫大任,怎可如此消极顾虑啊?”

    萧塔不烟在一旁插话道:“就是啊,李爽弟弟,谁消极你都不能顾忌啊!你的工作多么好啊,又单一、又轻松,想那么多干吗啊!”

    李爽长叹一声道:“我的哥哥、姐姐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都是皇帝和太后信任的大臣,当此男京城孤悬一域,四方敌兵围城万千重,我们该何去何从啊?大石哥,你腹藏良谋,善谋善断,如今又手握朝庭兵权,当此非常之时,为国为民为己都应多做考虑啊!”

    耶律大石惹有所思的问:“爽弟有何谋虑,不妨说来听听。”

    “当今草原民族各部之势,正如历史过眼之烟云,你方唱罢我登场,我方唱罢他登场,匈奴、东胡、月氏、鲜卑、女真,一群群都在演绎着弱肉强食的时代,茫茫草原,干旱、贫瘠、寒冷,人烟稀少,野兽成群,一个部落的兴起是要以另一个部落的毁灭为代价,这年月何时是个头啊?”李爽满面忧容的说道。他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阵,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放眼天下,中原大好河山锦秀万里,气候温润,土地肥沃,物阜民丰,人民安居乐业,即使改朝换代,百姓潜入深山就可避险,男耕女织,耕读传家,这是多么安逸的生活啊!”

    “对,草原不同于中原厚土,可我们生而为草原人,与你不同,我们还能弃祖先于不顾吗?拱手相送祖先血肉拼打下来的江山吗?”萧塔不烟说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存环境,大辽江山毕竟气数已尽啊,江山代有雄主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大石哥、不烟姐姐,话既然到此,我就把自己心中的胸闷一吐为快,当今之势,假如我们率众投奔宋朝,或可享荣华富贵,或可弃官为民,耕一方土地,育一方子女,至少可保他们平安无忧吧!可如今这满目疮痍已被金兵蚕食占领分割得只剩星星点点的江山,我们能扶大厦于将倾吗,能挽狂澜于既倒吗?如果我们自己都没这个信心,我们有何理由让这些士兵跟着我们去枉送他们的性命呢?他们也都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他们都有生存的权利。”李爽泪光莹莹真诚的说道。

    听完李爽的这番话,耶律大石心绪茫然,他无法说服李爽,也无法说服自己,但他又为李爽的一番真诚所感动,他该怎么办呢?当此天下大势出现岔路口时,个人怎能不面临选择的困难呢?他对李爽说道:“李爽兄弟,你与李处温宰相原本就是中原汉人,回归中原北宋王朝,我不拦你,如今这番天地,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们,如你们要走,请告知我一声,我为你们送行,毕竟你我同窗数载,令尊还是我的恩师。”

    李爽说道:“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与家父无关,请大石兄长三思,若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李爽绝不贪生,定与大石兄同肝共苦。”

    李爽说完,就起身告辞了,耶律大石与萧塔不烟出门相送。

    李爽的这一次探访,原是其父李处温与其密谈商议的一个环节。李处温要做出决断了,他必须知道耶律大石与萧干等手握实权的武将们的根底。儿子李爽向他详细禀说了耶律大石和萧塔不烟与他的对话,最后的一丝疑虑打消了,他本想这风云激荡之时,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是俊杰都会顺应大势识事物的,可就是有的人看起来仿若昆山之玉,实则是顽石一具。想到此,他拍了拍李爽,儿啊,上仗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们只能自己做大事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