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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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谷山哭倒在自家屋里的地面上,趴在一摊鼻涕和眼泪里,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几个好奇心重围拢在大门外探听消息的人,被谷山悲伤欲绝的哭泣哭得眼眶发酸,叹息着走进来,抹着眼泪把瘫在地上的老汉架起来,抬到炕上,用脏乎乎的毛巾擦净脸,给老汉喂了点水,昏昏然的老汉没有丝毫力气,听凭人们摆布。

    安顿好谷山,人们替他关好门户,心情沉重,一起抬头看着远处的青山。

    一个妇女忍不住哭出了声,捂着嘴急忙跑回自个家,吓得家里人大吃一惊。

    谷家一事,算是水落石出,大人物最先相中的是谷家的田地。前想后想,窝囊大半辈子的谷山,竟守着宝地挨饿,儿子跑了,童养媳死了,孙女丢了,算哪门子风水宝地?难道谷家没一人福命能凫住风水宝地?还是压根不是风水宝地?

    村里人似乎改变了作风,没再大声议论谷家的事,众口紧闭,咀嚼着外来力量将要带给谷家的变迁,心情格外沉重,不是滋味。一叶落而知秋寒,那么大一个庄园,除了谷家的田地,还要占谁家的田地呢?还有进出庄园的道路呢,不也得占用地吗?人们心里一阵慌乱。

    没过几天,村里人眼瞅着村长和谷氏本族族长来到谷家,谷山老汉几天没进饭食,无力地躺在炕上,单薄得象一张白莲纸,干瘦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

    村长拿出张纸,上面黑鸦鸦写满了毛笔字,告诉谷山,全是谷山从前借钱借粮没还清的人家名单,人家体谅他多年还不起,要是儿子在家还有指望偿还。如今儿子不见踪影,没指望父债子还了。恰巧,贵人出钱买地,机缘难逢,谁家不是等钱买米下锅?因此联名写下契约,由村长和族长当证人具保,用他谷家的田地两相抵扣。至于利钱嘛,本乡本土的不会多算,折冲贵人出的价钱,债权人该留的留下,剩下的保准会悉数给老汉带来。从此算债权债务两清了,眼下按个手印就完事了。

    不知道谷山听见没听见,村长族长重复了几遍,谷山动也不动,村长看看族长,族长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不吭声就代表愿意嘛,那,那就按个手印吧”。村长说着,把契约强塞到族长手里,由族长拿着契约,村长掏出红印盒,走过去,稍微一犹豫,随即抓起谷山的手。谷山的手轻微抽搐了一下,由村长拉着在族长手中的契约上按了手印,随着村长的松手,谷山干瘦的手“砰”地跌落在土炕上,吓得村长族长浑身一哆嗦。

    仔细翻翻谷山老汉的眼皮,见老汉依然活着,两人松了口气,安慰了谷山几句,逃命似地走出了谷家。

    没过几天,邻居看见村长和族长再次走进谷家,村里人分明看见拿着一包白花花的银元,估量着真不少哩。如何交给谷山老汉的,大伙没心情跟着进去看,只一会,村长族长匆匆离开了,脸色煞白煞白的。

    谷家一连几天寂静得跟坟墓一样,听不到人的声音,难道老头子死啦?难怪呢,命根子似的田地没了,换来大把的银元。银元再多,不能熬粥喝啊!祖祖辈辈的田地,感情深着哩!何况谷山老子豁出命保下的!先甭说是不是风水宝地,一划拉二谋算,剩下的钱能买啥样的田地?天知道!田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是聚宝盆,虽说有时聚来的宝贝少得可怜,庄稼不收年年种,田地是庄户人一辈子的依靠和指望呀。

    好心的邻居担心谷山,老伴去泰山上香,孙女丢失,儿子不见鬼影,真是可怜得糁人!屋漏偏逢连天雨,破船偏到江心漏,两脚不出门,大祸从天落!老天爷哎,老天爷!人们想去照看照看老汉,又怕别人闲话,说是奔着银元去的。万一日后银元对不上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花花的银元,水雾乡见过的怕是不多,破屋破院的,一个半死的老头子,万一招了贼可麻烦了。奇怪的是,偷鸡摸狗的惯偷窃贼,竟没打过银元的一点主意。可惜那些银元吆,陪着老汉死烂掉了!

    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有几家人的田地捎带着给团长买了去,说是一张图纸表明的长短,出的价钱跟谷家一样高。哭的,笑的,不能一一细说,总之,没费吹灰之力,很快搞定。团长是雷厉风行的人,一眨眼就派来了大批人员,热火朝天、地动山摇地破土动工了。水雾乡一下子热闹了,老老少少跑去看热闹,哪辈子见过这个阵势的盛事。

    让人们倒抽一口凉气的是,村头上赫然出现了谷山老头子的身影,拄着一根枣木拐棍,身体干瘦得跟纸片似的,头发,山羊胡子全白了,孤零零地站在风里,宽大破旧的衣服“哗哗”飘扬,头发胡须颤抖着,眯缝着一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人山人海的破土场面,灰白脱皮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细线。

    这是谷山老汉吗?人们禁不住使劲揉揉眼睛,都以为老汉从炕上再也爬不起来呢?天哪,是啥样的心劲让老汉不仅没伸腿咽气,还有闲心出来看热闹?热热闹闹的开工场地有老汉的两亩地,那是老汉的命根子呀!难道老汉心里的算盘打过来了?榆木脑袋开窍啦?还是病得没心没肺啦?瞧老汉那个筋骨,那个精神头,倒没了平日里的窝囊样了!唉,人呀,真是难说!白花花的银元把老汉的死筋骨给扭过来了?怕是几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元吧?真是有钱能使鬼上吊啊。

    村人们的心里热辣辣地,说不上啥滋味。人心隔肚皮,痛快不痛快自个知道。

    谷山老汉似乎彻头彻尾换了个人,炕上躺了一阵子,倒把多半辈子的脾性改了。窝窝囊囊的腰杆直了起来,虽说瘦得大风能刮到山顶上去,冰冷沉默的表情却锁紧了他跟大地的联系,身影轻飘飘地从坑坑洼洼的街道上走来走去,鬼魂一样,不光女人孩子害怕,村里的狗见到他都紧夹着尾巴跑到一边去,汪都不汪一声。

    老汉多年点头的毛病没有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被阎王爷一巴掌拍在脖子上,老毛病治好了,可喜可贺,省得让人看着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把下巴颏子癫到脚底板下踩碎了。头发胡子白了怕啥,人老了谁不是个白毛?不白还成老妖精了呢!眼尖的人们发现老汉添了个新毛病,总是眯缝着眼,厚厚的上眼皮耷拉着,遮盖着昏花的老眼。上山烧香的老伴,丢失的孙女,似乎都丢到脑门子后边了。饿了张嘴就吃,困了倒头就睡,夜里连院门屋门都不关;睡醒了,甭管天黑天亮,摸起家伙就忙活家里家外,倒象过惯了光棍日子似的,没滋蜡味倒也有板有眼。

    甭说外人纳闷,连儿子谷良也几乎认不出爹了。悲伤愤怒的谷良在伙伴们的帮助下,深夜里用辆牛车把昏迷不醒的老娘亲手送回了家,却意外发现家里发生了瞠目结舌的变故。女儿谷穗失踪了,田地没有了,老爹变怪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目不暇接,一锤一锤砸得谷良晕头转向,连悲伤和愤怒都破碎了,高高大大的汉子就剩下发愣发呆的份儿。

    闻讯赶来的伙头“火狐狸”明白事情可能的严重性和眼看爆发的场面,吩咐伙伴们安顿好老人,生拖死拽地把失魂落魄的谷良架上车连夜带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