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方君乾同学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七八岁的孩童,眉目如画,时至立秋,却只穿了件白色的长衫,清雅中隐见出尘超脱。
他的长发随意飘扬,当他转向自己时,黑亮纤细的发丝追风逐面而过。
浮光月影荡在他的脸上,淡然一笑,连山岳都倾倒在他面前。
似曾相识的感觉。
方君乾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见过吧!”
见过吧?
一定见过。
我们曾携手看桃花无涯。
策马享天地浩大。
你在袖手崖上静等我十六年。
我也在三途河边窥探你来生的容颜。
几番轮回,几世寻觅,
然后,命运安排你我在此时此地相遇。
再然后,我笑着对你说:“我们见过吧!”
我们见过吧?
否则,
为何只是萍水相逢,就让我怦然心动。
心动,
心痛。
白衣孩童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点迷茫。
他似乎不怎么习惯和同龄孩子相处,以致对方小朋友友好亲切的笑容略显冷漠。
不过先开口的还是那孩子:“你是谁?”
方君乾本来还以为他不理自己了,见他发问立马大喜过望:“我姓方,叫方君乾,七岁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继续问。
说也奇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君乾竟在这孩子面前紧张腼腆起来。
“我溜出来玩……结果迷了路,就碰上了野狼……”
白衣孩子点点头,见他身子在微微发颤,忽然说:“你是不是冷了?”
小君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露侵衣衿,饥肠辘辘。
“又冷又饿!”方君乾甜甜一笑,凑近他讨好道:“有没有吃的?”
……
白衣孩子似乎很熟悉附近的环境,熟练地拾了一堆枯枝,却在掏出火折子准备生火时,意外发现火折子已湿透。
“啪嗒”一声,小君乾手上火光一冒,柴火已经点燃。
“这是什么?”白衣孩子吃惊得眨眨眼。
方君乾汗了一下:“打火机。”
打火机?
白衣孩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现在打火机在市面上还是稀罕物,通常有价无市。
可见这个叫方君乾的孩子家里定然非富即贵。
白衣孩子将陶埙搁在唇边轻奏几个音符后,那只颇通灵性的苍鹰从天而降,丢下几只麻雀。
方同学目瞪口呆,旋即对面前的孩子崇慕不已:她是仙女吧?
自我肯定:她一定是仙女!
方小宝,你不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搞错了吗……
四只麻雀架在篝火上,滋滋地冒着油,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方君乾觉得自己就像**小红帽的狼外婆:“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呀……要不要来一点?”
白衣孩子摇摇头:“我不吃荤的。”
方小宝再接再厉:“你正在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行!”
强迫性地将肉串塞进他手里,不达目的不罢休:“尝尝吧!我的手艺可是一流的哦。”
看着方君乾满目期待,白衣孩子终是犹疑着将肉串放在嘴边轻咬一口。
咀嚼几下后眼睛一亮!
“怎么样,不错吧?!”方君乾暗笑于心:破戒了破戒了!
得寸进尺:“那,我都把名字告诉你啦!公平起见,你也应该把名字告诉我。”
白衣孩子皱了皱清秀的眉,似乎不想谈起自己的名字,只淡淡答了一句:“我姓肖。”
“肖?萧?是哪个呀?”
“‘生肖’的‘肖’!”孩子说这话时似乎有点赌气。
方小宝眨眨眼,果然本少爷套近乎的本事天下无双——原来“她”姓肖啊……
肖仙女……小仙女?
方小宝眉眼弯弯:好姓!
悄悄靠近,依在他身边,在其耳边轻言:“我们交个朋友吧?你家住哪儿呀?”
对于这样一个孩子实在没有防备的必要,他由着他靠近自己,黏着自己。
“我从小就被父母送到山上的寺庙清修,爷爷嫌我命格不好,不许我十二岁之前进家门。嗯,再过五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这是迷信呀!迷信!!”小方同学听得义愤填膺。
然后语重心长地教育一脸淡然的小听众:“连皇帝都退位啦,居然还有家长这样封建!现在什么都要讲科学——科学你懂不?”
小听众睨了他一眼,淡淡道:“科学一词起源于大倾国古语,原意为‘科举之学’,近代国父孙仲凯在翻译外来著作时,将英文science翻译为科学,意为各种不同类型的知识和学问。”
方同学愣在当场,吃惊地微微张嘴:半响后颓然:“咱……班门弄斧了。”
肖同学望着他,眼神有些腼腆,又有点热切:“我还是第一次跟同龄的小朋友聊天呢……你会常来看我么?”
求之不得!
方小宝立马打蛇棍上:“嗯嗯,这儿没什么好玩的,怪不得你会无聊呢!干脆你跟我去东北吧。”
“东北啊?”白衣孩子无限憧憬,“听说那边冬天有冰灯……”
“是呀,冬天的冰灯可漂亮了!唔,我家就住在东北!”
现在方小少爷满心想把这个冰雪聪明的“小仙女”拐回家去当媳妇儿……
可怜的方同学已经完全把人家当成了女孩子。
直到两人长大之后再度相遇,肖公子还对此事耿耿于怀。
每当这时方小宝就愤愤不平地喊冤:“倾宇你摸着良心说那次乌龙能全怪我吗!你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自己是男孩呀!你说自己从小被父母送到山里修行,我头一个反应当然是你父母重男轻女把你给遗弃了……何况男孩子哪有留这么长的头发的?长得又比我的邻家小妹还水灵……”方小宝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委屈,“还怪我了!?我都没说你欺骗我的纯真感情!”
最后总结——
“肖倾宇,”方君乾一本正经,“你赔我初恋。”
不过此时的方君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摆大乌龙。
他一心一意想早点定下他的小仙女,省得别人捷足先登。
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最终将目光钉在了白衣孩子挂在胸前的那个陶埙上。
再往他身边挨了挨,方小朋友满脸好奇:“刚才你就是用这个救了我?”
点头。
“送我吧!”
“呃?”孩子一惊,估计从未见过这般厚脸皮的人。
见他犹豫不定,方君乾想着如何调节气氛,灵机一动,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透着邪恶的神采:“这样吧,我拿这个打火机跟你换。”
手一翻,那只铝制的精致打火机出现在他手掌心。
做工精细,显然是出自大师之手。
繁复的花纹,耐用的零件,漂亮的火苗。
再加上表面镶嵌的碎钻与红宝石,更加凸显了它的雍容华贵。
白衣孩子摇摇头:“这太贵重了。陶埙是我自己做的,你想要就送给你吧。”
解开系在脖子上的红绳,将陶埙解下来放到他手里。
“不不不……”方小宝连连摇头,“不能这样,我这人最公平啦!你不要,我也不收。”
看着小仙女为难的表情,方小朋友暗笑于心,表面却还装出道貌岸然状:“这样吧,我借你的埙玩两天,这个打火机就放在你那儿作抵押。等我哪天玩腻了再跟你换回来,怎么样?”
“嗯……那好吧。”白衣孩子想了想,点头答应。
看着“她”收下自己的礼物,方君乾忙不迭收起陶埙生怕“她”反悔。
他笑得欢,带着三分喜悦,三分得意,三分邪气,还有一分狡狯:“喏,我们交换了定情信物,就算相互定下了终身。”
什么?
孩子面颊上飞过一片惊讶,怀疑自己听误了。
什么交换信物定下终身?
树林被月光照得白茫茫一片,小仙女身上的桃花冷香在空气里弥漫浮动。
方君乾觉得“她”微微张着唇瞪大眼睛的模样着实可爱,忍不住凑前在“她”唇上一记轻啄:“方君乾对天发誓,今生定当娶你为妻!”
话音未落就见迎面飞来一记拳头!
只听“咚”的一声,小君乾顿觉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昏在地!
肖宝宝恼怒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恨不得再上前补上几脚!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个混蛋!傻瓜!白痴!无赖!
自己哪里像女的!?
不不不,自己才是真傻。
刚才居然还搭理他……
当初就该让他被野狼叼走!
小小的孩子,格外骄傲,更何况触犯到了他不容侵犯的尊严,要记恨一个人无需多余理由!
肖宝宝觉得很委屈——
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了……
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想到这里,白衣孩童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他。
有些人,越是恼他厌他恨他,反而越是将他铭刻在了心底。
记恨,也是需要时间的。
许是清修的日子太过平静与寂寞,肖倾宇偶尔会记起那个俊俏霸道莫名其妙的小男孩。
和自己极端不同的一个人。
鲜活的,热烈的,精彩绝伦。
古寺中,清庙里。肖倾宇如一株寂寞桃花,茕茕独立,翩然日长。
交错的枝桠记不得岁月更迭,在这段安静而绝望的日子中,甚至连自己的记忆也模糊成一片。
唯独,就那么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