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是胜是负
第十六章是胜?是负?
“她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留下。”
这句话花弄月听着很耳熟,这句话她当然熟。
因为就在昨天,就有人说过。
那是在珠光宝气阁,说话的人是西门吹雪。
这句话花弄月听着耳熟,说这句话的声音她更熟。
说这句话的不是西门吹雪,说这句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往常,这人若叫她走,她就偏要留,这人若叫她留下,她却偏偏非得要走。
此刻,她却不想走,一点都不想走。
因为这人要留下的本就不是她,这人要留下的,是西门吹雪。
这个人,就站在院中。
峨眉四秀没看到他是怎么站到那的,她们看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站到那里了。
但她们却看到了他穿的衣服,看到了他拿的刀。
他穿着一身黑衣,拿着一柄刀,刀鞘也是黑的,墨色漆黑。
马秀真脱口而出:“夜公子。”
江湖上,人人都可以自称“夜公子”,但能够被人人都称呼为“夜公子”的,却只有一个。
江南夜。
江南夜来了,花弄月自然也看到了。
她不但看到了,而且立马蹦了起来。
她蹦起来不是要上天,她蹦起来,只是扑到了江南夜跟前。
她那本来不可一世的笑容,现在看上去却既甜蜜又乖巧,她的声音也比往常柔顺了不少。
她揽着江南夜的胳膊,笑眯眯的说:“你来啦。”
江南夜没有说话,令人惊奇的是,他也没有躲闪。他淡淡的扫了眼被扯住的右手,一言不发。
花弄月却仍笑着,语气更加热烈,“你一定是知道我很想你,所以才来的是不是?你放心我最近都好乖,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我一件也没有做,你不喜欢我惹得麻烦我也一个都没惹。现在你就算叫我跟你走,我也会乖乖的照做,你开不开心?”
峨眉四秀已看得惊呆了,她们没见过没听过甚至没想过,竟还有人这么跟夜公子撒娇。
可江南夜并不惊讶,他既没有皱眉,也没有微笑。
他只面无表情的望了花弄月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拽着我的右手,我便不能拔刀了?”
花弄月的脸霎时没了笑容,她咬着下唇,看上去既憋气又委屈,却还死死抱着不肯放手。
她不放手,有人却要叫她放手。
一声冷喝,不带一丝温度,“放手。”
出声的不是江南夜,出声的却是西门吹雪。
江南夜转头望向西门吹雪,在花弄月打岔前,他本就一直望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本来也在盯着他,自他进来后,便一直盯着他。可现在,他却偏了目光,他现在望着的,是一双手。
花弄月瘪瘪嘴,终于轻轻松开了手。
江南夜望着西门吹雪,说了句话。
这句话刚才马秀真说过,这句话是:“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点点头。
江南夜道:“他是我朋友。”
苏少英是江南夜的朋友,在珠光宝气阁的时候西门吹雪便已知道了。
所以他仍旧点了点头,“你要替他报仇?”
“你凭什么替他报仇?”
江南夜还没开口,花弄月已抢着喊道:“在珠光宝气阁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几次叫他走了,是他自己硬要留下的。他们两个是公平比斗大家都看着呢,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有人输了就□□的?”
马秀真踏前一步道:“你说的不错,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我们峨嵋派并非输不起的人。可既然是公平比斗为何他还要痛下杀手?”
“因为这就是他的剑法,因为他只会杀人的剑法。”
花弄月望了一眼西门吹雪,转头盯着马秀真,“他一剑挥出,绝不留余地,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这就是他的剑法,这难道还不公平?”
马秀真怔了怔,没有说话。
“这确实很公平。”
说话的人是江南夜,他点了点头,仍旧看着西门吹雪,“所以我不是来找他报仇的,我来,是要找他比武。”
花弄月也怔住了。
江湖上与人邀战比武,岂非也很公平?
赢了就是生,输了就是死。
她突然跺跺脚,恨声道:“好啊你们打吧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都打死了更好。省得站我面前碍眼,省得叫人心烦,省得,省得叫人牵肠挂肚。”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响,叫声中还带着颤音,仿佛就要哭了出来。
江南夜看着她,似乎哭笑不得。
西门吹雪也看了她一眼,却慢慢转过身,似乎就要走。
要走,却还没走。
花弄月瞥了他一眼,忽然扑进了江南夜怀里,嘴里却仍叫嚷着:“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快越好。”
西门吹雪走得多远我们不知道,但他却走得很快。
花弄月的话音刚落,他的人便已不知去向。
西门吹雪走了,峨眉四秀自然也要走。
马秀真呆呆望着被花弄月紧紧抱着的江南夜,似乎忘了说话,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只抱了抱拳算作告别,便带着几位师妹离开了。
只是她这一抱拳,也没什么作用。
江南夜根本没看见,似乎也不关心她们何时离开。他叹了口气,拍拍怀中之人的背,轻声道:“他已经走了,你可还要装下去?”
“谁说我是装的了。”
花弄月抬起埋在他胸前的头,脸上倒似真的挂着泪痕。
看着被她蹭脏的前襟,江南月皱皱眉,“你怎么不去抱着他?“
花弄月咧嘴一笑,眨着眼道:“好,下次你帮我摁着,我去抱他。”
嘣,花弄月的后脑已被狠敲了一记。
江南夜厉声道:“你敢。”
花弄月白了他一眼,抬手揉揉痛处,小声嘟囔着:“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抱抱嘛,他的人都被我看光了。”
江南夜突然阴了脸,“你说什么?”
花弄月笑得灿烂,得意道:“你放心,我没吃亏,我也被他看光啦。”
扑哧,花满楼终于憋不出笑了出来,“你是要把他给气死么?”
江南夜翻了个白眼,摁着脑袋一把把花弄月推开,恨恨道:“臭丫头生下来就是为了惹我生气的。”
花弄月嘿嘿笑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看到了陆小凤,跳了过去,“陆小鸡陆三蛋,你在发什么呆?怎么不说话?变成陆哑巴啦?”
花满楼笑道:“你忘了,不是你跟他说若敢出声,就要变刺猬的么。”
花弄月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好像是哦,不过本姑娘现在心情好大发慈悲,你可以说话啦。”
陆小凤仍怔怔出神,却突然开口道:“你要他去哪?”
“什么?”花弄月没听清。
陆小凤又问了一遍:“你要他去哪?”
花弄月明白了,挑眉道:“不是我要他去,是你要他去。”
陆小凤道:“我要他去?”
花弄月点点头,“不是你找他来对付金鹏王朝叛臣的吗?”
金鹏王朝的叛臣,指的自然是化名后的阎铁珊、独孤一鹤跟霍休。
如今阎铁珊一死,下一个,必定是独孤一鹤。
因为刚才峨眉四秀已对他说过,独孤一鹤已到了珠光宝气阁。
她们刚才说这话的时候,门没有关。
门没有关,花弄月自然听到了。
花弄月听到了,西门吹雪当然也听到了。
那么此刻,西门吹雪便是去找独孤一鹤了。
陆小凤盯着她,他说话声音很轻,很慢。他说:“你认为,他杀得了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杀得了独孤一鹤?
花弄月的笑容不见了。
她的脸本是平凡普通,此刻却像是被人抽走了脸上所有的血肉,苍白而诡异。
她怔怔望着陆小凤,仿佛想说话,却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
她出不了声,气息也似乎急促了起来。胸口喘得像个大风箱,身子缓缓地就要瘫坐下去。
江南夜突然踏上两步,一把揽住了她,动容道:“独孤一鹤当真如此厉害?”
陆小凤道:“你既然与苏少英相熟,自然也应该见识过他们峨嵋派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江南夜点点头,“不错,但西门吹雪杀了苏少英,自然也已破了这‘刀剑双杀’。”
陆小凤却摇摇头,“他只看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就以为已能击破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却未想到,苏少英并不是独孤一鹤。”
花满楼亦动容道:“就算西门吹雪能勘破‘刀剑双杀’的漏洞,换了独孤一鹤,也未必能给他出手的机会。”
陆小凤叹道:“我只希望他不要太过自负,以他的剑法,本不必要别人担心,但他……”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话没说完别人也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
西门吹雪当然自负,自负就难免大意,大意就可能出错。
一旦出错,便是致命的。
花弄月噌的一下窜了出去。
她的轻功本就极高,现在又是全力狂奔,即便是陆小凤等三人,也始终追赶不上。
她没有回头瞧,也不关心别人是不是跟了上来。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去的不要太晚。
?
她没有在珠光宝气阁找到西门吹雪。
因为在还没有到珠光宝气阁的时候,她便撞上了西门吹雪。
没错,是撞上。
她看到西门吹雪的时候,西门吹雪正站在珠光宝气阁外的小河前。
夜色深沉,在他如雪的白衣上,洒下一片清亮的月光。
花弄月看到他的时候没说话。
花弄月看到他的时候便一头撞了上去。
不用什么人摁着,她也能这么死死抱着,不松手。
陆小凤等三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令人惊奇的是,西门吹雪竟然也没有将她推开。就任由她这么挂在自己身上,面上仍无表情,眼底的阴影却更重。
“我以为你……”
花弄月把头埋的低低的,声音细弱蚊蝇。西门吹雪却听到了,他仿佛叹了口气,说:“那样你就回家去。”
花弄月还是不肯抬头,趴在他胸前闷闷的说:“别想把我赖掉,我哪都不去。”
除了他身边,她哪里都不去。
“咳咳咳。”
出声的是陆小凤,他尽量想保持自己的一本正经,却怎么样也遏制不住挤眉弄眼的表情。
花满楼依旧满面笑容,天下间本就很少有事能让他笑不出来,更何况现在确实是个可喜的时刻。
唯一笑不出来的是江南夜,他不但笑不出来,他还狠狠的瞪着西门吹雪,仿佛想要把他一口吃掉,仿佛现在就要跟他来场比武。
江南夜瞪着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看的却是陆小凤。他说:“我还没有死。”
是啊,他当然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道:“我们当然看得出,你不是个死人。”
死人会这么站着?
死人会这么说话?
死人,会这么被姑娘抱着?
西门吹雪没有死,那死的又是谁?
西门吹雪道:“死的是独孤一鹤。”
陆小凤不笑了。
独孤一鹤不是个容易死的人,任谁听说他突然死了,都有点笑不出来。
西门吹雪道:“你不相信?”
陆小凤承认,他本不愿承认的。
不单是他,花满楼、江南夜的表情也透露着难以置信。
西门吹雪笑了,他笑得很奇怪。
他说:“连我自己也想不到。”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道:“苏少英使出那二十一招时,我已看出了三处破绽。”
陆小凤道:“所以你认为你已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杀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通常我只要有一次机会已足够,但我刚刚跟他交手时,却连一次机会都没有把握住。”
陆小凤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他剑法虽有破绽,但是我一剑刺出后,他却忽然已将破绽补上。我三次出手,三次被封死,就已知道我杀不了他。杀人的剑法若不能杀人,自己就必死无疑!”
陆小凤道:“可你却还活着!”
西门吹雪道:“我还没有死,只因为三十招后,他的剑法突然乱了。”
独孤一鹤剑法沉着,内力深厚,交手经验之丰富本已无人能及。像他这样的高手与人对阵,剑法竟也会乱?
陆小凤道:“心若已乱,剑法必乱。”
西门吹雪道:“他的心没有乱。”
陆小凤道:“像他这样的高手,如若不是心乱,难道是因为内力已不济?”
内力若不济,剑法也会乱。
江南夜却道:“你以为独秀蜀中真的是浪得虚名?以独孤一鹤功力之深厚,绝不会在交手三十招后无以为继?”
西门吹雪点点头,“所以我说,我也想不到。”
陆小凤沉吟着,道:“难道他在跟你交手之前,内力已被人消耗了很多?难道已有人先跟他交过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逼人出手时,又几时给过别人说话的机会?”
性命相搏时,很少跟对手说太多话。
说得越多,出手越迟钝。
更何况以独孤一鹤这样孤高的剑客,开口示弱,恐怕比输了还难以接受。
这种骄傲,西门吹雪也有,因为他也是为孤高的剑客。
但有一件事他却不懂,他缓缓道:“独孤一鹤临死前,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陆小凤道:“他说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明白了……”
陆小凤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笨蛋,”花弄月突然回头骂道:“他是说独孤一鹤,独孤一鹤说他明白了。”
陆小凤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独孤一鹤说他明白了,可他明白什么了?”
花弄月翻了个白眼,“那我哪知道。”
西门吹雪叹息一声,“也许他已明白了人生短促,譬如朝露;也许他已明白了,他不顾一切换得的声名地位,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场虚空,也许……”
花弄月眨眨眼,道:“也许你肚子饿了,我们该去找点吃的。”
江南夜皱眉道:“你们没吃饭?”
花弄月道:“吃当然吃了,只是他杀人之后,总是会饿的。”
陆小凤道:“他杀人后饿不饿,你怎么会知道?”
花弄月瞪他一眼,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我连他祖宗八辈都知道,你要不要考一考?”
陆小凤摇摇头,“这个我可不想考,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花弄月道:“什么事情?”
陆小凤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肯不肯去洗脸。你难道要顶着花一块黄一块的脸跟我们去吃饭?”
花弄月笑了,她笑得开心,声音也温柔的很。
只是这温柔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很气人。
她说:“我的脸又不是给你看的,好不好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摇摇头,只得继续苦笑。
没错,有人都没发话,他操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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