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珠光宝气阁
第十四章珠光宝气阁
天下间最有钱的人是霍休,但天下间珠宝最多的,却是阎铁珊。
没人不知道阎铁珊,自然,也没有人不知道阎家的珠光宝气阁。
陆小凤此刻,便坐在珠光宝气阁中,他身旁坐着的,自然是花满楼。
陆小凤坐在这儿,是因为有人要请他喝酒。
请他喝酒的人不是阎铁珊,请他喝酒的人是霍天青。
霍天青是谁?
霍天青也不是谁,他只是珠光宝气阁的管家。
霍天青是谁?
霍天青不但是珠光宝气阁的管家,而且是天禽门创派祖师天禽老人的弟子,名震武林的泰山北斗“商山二老”的小师弟。
这件事江湖上本极少有人知道,知道了也未必会相信。
但陆小凤知道,而且他相信。
霍天青也算是他的朋友,朋友请他喝酒,他怎能不来?
更何况,他本就是要到这儿来的。
他来珠光宝气阁,找的不是霍天青。
他来珠光宝气阁,是为了阎铁珊。
他来珠光宝气阁,是为了找昔年大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阎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账,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的脸色已经变了,原本那张细白滑嫩的脸上,看来一片铁青。
他冷冷道:“霍总管,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可惜,他还没走到门口,便停住了。
他本不想停下,可他却不得不停下。
因为门口,站了两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红衣赛火。
这水阁的门不大,却也不算小。
阎铁珊阎大老板要走,岂是站了两个人能挡得住的。
所以挡住他的不是人,挡住他的,是杀气,一股冰寒彻骨的杀气。
“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留下!”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只是个人,他不是神。
西门吹雪不只是个人,他是,最接近神的人。
阎铁珊的脸色变白了,这名字就仿佛利刃一样,直/□□他心底。
他踉跄后退几步,突然大喝道:“来人!”
阎老板喊人,自然会来人。
霎时间,这水阁内已多了五件兵刃,五件打造得精巧异常的外门兵刃——吴钩剑、雁翎刀、练子枪、鸡爪镰、镔铁棍。
能使这种兵刃的,无疑都是武林高手。
这五位高手却不是从门外走进来的,这五位高手是从窗户外飞身而入的。显然,他们早就严阵以待。
如今,这五个人正齐齐盯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冷冷道:“我的剑,离鞘必伤人命,你们一定要逼我拔剑吗?”
这世上没人不怕死,可在死之前,谁都不会知道那有多可怕。
五人之中,虽已有三人的脸色铁青,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身手。
五件兵刃,齐向西门吹雪招呼而去。
西门吹雪动了。
他的瞳孔突然收缩,一瞬间,剑已出鞘。
西门吹雪动了,那其他人呢?
阎铁珊自不必再动,因为已有人替他送死。
霍天青也不会动,陆小凤不动,他便不动。
花弄月?
花弄月当然也没有动,她始终站在门口,注视着那个白衣如雪的男人。
有西门吹雪在,花弄月何须动?
有一个人,却动了。
“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云里神龙马兴空自腰间探出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笔直的刺向花满楼的咽喉。
他很不走运,他看准了花满楼是个瞎子,以为瞎子总是比较好欺负的。
他又很走运,他既已对上了花满楼,那他便不会死。
花满楼从不杀人,从来也不。
所以下一刻,马兴空已飞出了窗外,“噗通”一声,跌在荷池里。
而这时,亭内已经有三个人,永远不能动了。
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了四截。
西门吹雪轻轻吹了吹,鲜血便顺着剑锋滴落下来。
“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所以他们就该死。”
阎铁珊一挥手,水阁内外又出现了六个人。
霍天青依旧不动。
霍天青不动,陆小凤便不动。
西门吹雪已动,花弄月自然无需动。
但,另一个人却动了。
自称苏少卿的少年学士,手擎一根牙筷,已向花满楼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
花满楼呢?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也拿起根牙筷。对方攻来一式,他便化解一式,见招拆招,轻松写意,仿佛对这剑法,竟比对方还懂许多。
“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
花满楼摇了摇头,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剑法各家各派,招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这本是武学中最奥妙的道理,只可惜,却少有人懂。
花满楼又道:“莫非,阁下是峨嵋七剑中人?”
苏少卿迟疑片刻,终道:“在下正是苏少英。”
花满楼笑道:“原来是三英四秀中的苏二侠。”
三英四秀,峨嵋派掌门独孤一鹤的亲传弟子,花满楼自然听说过。
不但他听过,很多人都听过。
西门吹雪,也不例外。
“既然你也是学剑的,为何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忽然白了。
西门吹雪听说过他,他当然更听说过西门吹雪。
那个在剑术一道,最接近神的人。
“传言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声?”
峨眉剑法当然不是徒有虚声。
西门吹雪知道,世人都知道。
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便是与他齐名的当代剑客,剑法决不在他之下。
可他却还知道,独孤一鹤本名不叫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本叫平独鹤,是大金鹏王临终托孤的三位大臣之一。
西门吹雪知道,苏少英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峨眉清誉,绝不容玷污。
所以他咬了咬牙,霍然转身。
这时,地上已躺了七个人。
七个永远也不能动的人,七个被西门吹雪的剑一瞬间洞穿了咽喉的人。
苏少英走了过来,脚步还很稳定,脸上却已苍白无色。
“你用的是什么剑?”
“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
“好,”西门吹雪一指地下,“既如此,你自己挑一柄吧。”
地上有两柄剑,一柄窄长锋利,一柄宽厚沉重。
剑本不是放在地上的,剑本该握在主人的手中,挥洒舞动,克敌制胜。
可现在,它们却躺在地上。
它们躺在地上,只因它们的主人再也用不着。
只因它们的主人也躺在了地上,并且,永远都不能再动。
苏少英微一迟疑,目光便放在了较重的一柄上。
他走过去,打算将它捡起。
“你是苏少英?”
他是苏少英,刚才已对花满楼说过。
他说话声音虽不大,水阁里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还是有人问。
“你是不是苏少英?”
花弄月已经问了第二遍。
从站到门口起,花弄月便没有动过。
现在,她依然没有动。
她的人没动,眼睛却动了。
她的人虽没动,眼神却从西门吹雪身上,转向了苏少英。
花弄月这个人,永远穿一袭鲜亮夺目的红衣,永远挂着副恣意张扬的表情。
她的人很好认,可如果凭这些你还认不出来的话,不妨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世上最明亮的眼睛,灿过天上的晨星。
此刻,这双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苏少英。
苏少英点了点头。
他不认识花弄月,却知道她。
他还听说,遇上这个女人,除了点头跟摇头,你最好什么也别说,最好什么也别做。
跟他说这话的那位朋友,对花弄月非常熟悉,非常了解。
而下一刻,他便已知道,花弄月对他的这位朋友,也很熟悉,很了解。
她说:“你是江南夜的朋友?”
峨眉山坐落于蜀中,江家也出自蜀中。两个青年俊才,俱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互相欣赏认识,甚至引为知己,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苏少英再一次点了点头,
他点的很坚定,看得出来,他以拥有这样一位朋友为荣。
花弄月已经转过头,便也不再说话。
她转过头,望的是西门吹雪。
她不说话,有人却已听懂。
“你走吧。”
说话的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让他走,他当然可以走。
西门吹雪若让他走,他有何理由不走?
西门吹雪却忘了,苏少英也是一名剑客。
身为一名剑客,可以败,可以死,却绝不可以退。
所以苏少英没有走,他足尖一挑,一柄剑便已落入手中。
峨嵋剑法本以轻灵变化见长,他选的却是较重的一柄。
西门吹雪的剑法锋锐犀利,他便想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
这选择本来是正确的,独孤一鹤门下的弟子,每个人都已被训练出良好的判断力。
可是这一次他却错了,他根本就不该举起任何一柄剑来。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英道:“哦?”
西门吹雪道:“所以现在我已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久了,我等不及!”
二十年或许很长,二十年,足以让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剑客,变成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二十年的等待,一个老人或许很乐意接受。
只因为他没有年轻人的血气,没有年轻人的方刚。
苏少英无疑是个年轻人,所以他不愿意等,所以他等不及。
即便西门吹雪一再的让他走,他却选择了留。
他留下,举剑挥起,便将“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施展了出来。
这七七四十九式,本是独孤一鹤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灵秀清奇的剑法中,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这功夫,别人没见过。
这功夫,西门吹雪自然也没见过。
所以他的眼睛亮了,就像是孩子见到了新奇的玩具,带着无法形容的兴奋,无法形容的喜悦。
所以这个时候,即便苏少英想走,也走不了了。
七七四十九式,直到他使出第二十一招,西门吹雪才出手。
西门吹雪只出了一剑,因为这套剑法只有一个漏洞。
但是,一个就够了。
一剑,便已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
剑尖微颤,犹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血就从剑尖滴落下来。
花弄月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盯着西门吹雪,看都没看一眼地上多出来的尸体。
一个人若急着求死,别人也实在没有办法。
花弄月没说话,有个人却说了。
说话的是谁?
说话的是花满楼。
他叹了口气,说:“你又何必杀他?”
你又何必杀他?
他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或可将他手中的剑打飞,或可一剑制住他,又何必杀他?
西门吹雪的脸沉了下来,他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花满楼又叹了口气,他唯有叹气。因为他知道,西门吹雪没有说谎。
他一剑刺出,就不容任何人再有选择的余地,绝不留情,也绝不给自己留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这岂非很公平?
这确实很公平。
西门吹雪突然回过头,他说:“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动,就得死!”
他说这话时不是对的别人,他说这话时,面对的是阎铁珊。
阎铁珊居然笑了,道:“我为何要走?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人虽然依旧不动,但他的嘴巴却动了。
他说:“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道:“但我不知道。”
陆小凤道:“那严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阎铁珊的眼角突的开始跳了,那张白白胖胖的脸,突然露出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来。
过了很久,他才叹息着,喃喃道:“严立本早已死了,你们又何苦再来找他?”
陆小凤道:“要找他的人并不是我们。”
阎铁珊道:“是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阎铁珊没再说话。
他没有说话,他的脸却变了。
那本已充满恐惧的脸,竟变得更加诡异可怖。
他没有说话,他的人却动了。
那肥胖的身子突然陀螺般滴溜溜转起来,水阁里刹那间闪耀出一片辉煌的珠光。
几十缕珠光夹着锐风,如暴雨般疾射而来。
就在这时,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刷刷刷。
谁的声音?
剑。
西门吹雪的剑。
剑气森寒,剑势如风。
一阵急响过后,剑光与珠光全都消失不见。
地上却多了几十粒珍珠,几十粒,被削成了两半的珍珠。
好快的剑。
西门吹雪的剑快,阎铁珊的人也很快。
陆小凤说过,他本就是内功精湛的高手。
所以,剑光跟珠光消失的时候,阎铁珊的人也消失了。
阎铁珊不见了,陆小凤也不见了。
水阁外的荷塘上,却有人影在闪动。
那是两条人影,可这两条人影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一条。只因这两条人影像是黏在了一起,只因后面一人,就像是前面那人的影子。
人影闪动,突然又不见。
人影虽不见,阎铁珊却出现了。
阎铁珊出现了,陆小凤自然也出现了。
他就坐在刚才的位子上,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仿佛,从来也没有离开过。
阎铁珊也站在刚才的地方,身体却已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
走入这水阁时,他还是个容光焕发的中年人,脸上光滑柔细,连胡子都没有。现在看来,他却已经老了,无论谁都已能看得出,他已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他脸上的肉松弛,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
他喘息着,叹着气,黯然道:“我已经老了……老了……”
陆小凤看着他,不禁也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确已老了。”
阎铁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付一个老人?”
陆小凤道:“因为这老人以前欠了别人的债,无论他多老,都要自己去还的。”
欠债还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算他是天下珠宝最多的阎铁珊,也得还。
可他突然抬起头来,大声嚷道:“我欠的债,当然我自己还,但我几时欠过什么债?”
珠光宝气阎府富可敌国,可曾欠过别人什么?
陆小凤点点头,却道:“也许阎铁珊没有欠,但严立本呢?”
阎铁珊的脸突然扭曲。
他的眼皮本已松松垂下,此刻却忽然张大开来,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严立本,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的严总管,但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
我什么?
水阁里,人人都在听,但人人都听不到了。
因为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下来。
无论是谁,胸膛被穿了个大洞,声音都不得不停下来。
无论是谁,胸膛被穿了个大洞,都会有鲜血冒出来。
鲜红的血,从他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灿烂的鲜花突然开放。
胸膛为何会穿个大洞?
因为一柄剑。
鲜血飞溅出后,才在他胸膛上露出来的,一柄剑。
阎铁珊低着头,看着胸前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他的胸前仍有鲜血浸出。
霍天青的脸色已铁青,他霍然起身,厉声喝问:“谁下的毒手?”
“我”
一个银铃般清亮悦耳的女声忽然响起。
水阁中只有花弄月一个女人,但说话的却不是她。
水阁中本只有花弄月一个女人,但眨眼间,就变成了两个。
一个女人忽然从窗外翻身跃了进来,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紧紧裹着她苗条动人的身材。
阎铁珊勉强张开眼,吃惊的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丹凤公主。”
那女子一把扯下了水靠的头巾,一头乌云般的柔发垂落到双肩,更衬得她肌肤白皙,明艳动人。
可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仇恨与怨毒,她狠狠的瞪着阎铁珊,厉声道:“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来找你算一算那些旧债的人。”
阎铁珊吃惊的看着她,眼珠子瞪得仿佛要凸出来。
事实上,他的眼珠真的忽然凸出,随着身子一阵抽搐,他的人便不动了。
他不仅不能动,而且永远都不能动了。
他人已不动,丹凤公主却还能动。
丹凤公主慢慢的转过身,脸上仿佛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她想招呼陆小凤,但她还没有开口,有人就跟她说话了。
跟她说话的不是陆小凤,跟她说话的,是西门吹雪。
他说:“你也用剑?”
丹凤公主怔了下,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冷冷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丹凤公主显然很吃惊,她不但是位美丽的姑娘,更是位尊贵的公主。从来没有人跟她用这种语气说话,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她虽然气愤,却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便不配用剑!”
西门吹雪已不再看她,似乎根本不想再看见她。
他突然挥手,“叭”的一响,手中剑已击中了阎铁珊胸膛上的剑尖。
那柄剑飞射而出,落在水阁之外。
西门吹雪的人疾射而出,也到了水阁外。
他提起那柄犹带着血的剑,随手一抖,剑就断成了五六截,一截截落在地上。
随后,西门吹雪便走了,没再看诸人一眼。
西门吹雪走了,花弄月自然也走了,她也没说一句话,没看任何人。
一白一红两条人影,渐渐消失在雾中。
作者有话要说:改个错字儿顺便去掉口口,这年头插把剑都能被河蟹了~~-_-|||
插入书签